第三十九章 前世今生
尼莫睁开眼睛，从草地上慢慢坐起来。他这次没用多长时间就辨别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依然是在山洞前面不远处的那片草坪上，远处山岭上的信号塔表明他回到了这个时代。
尼莫回转身望向身后的山岭，依然是一片葱茏。如果一切无误，这里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尽管藤萝缠绕，但他依然辨别出了那棵树王，30年的岁月并未让它倒下，却是更加的枝杈横生、高大挺拔。
尼莫心念一动，分草寻路，几步就进了山洞。
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山洞里一片漆黑，并无四维碎片的一丝踪影。
尼莫默然走出山洞，突然想起哪里不对劲。上次回来的时候，老爸就在附近呼喊着自己，怎么这次变了呢？老爸在哪儿呢？
“老爸……” 尼莫把手团成喇叭状，朝着四周各个方向喊着。
“哎……” 随着一声拉着长长尾音的答应声，山路跑上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人，远远的见到尼莫就停下来，手扶着膝盖弯着腰喘着粗气。
尼莫飞奔过去，跑到了老爸的面前，却突然站住了脚步，楞在了那里。
面前的这个中年人，面容无疑就是自己的老爸，可又和记忆中的老爸判若两人：头发有些稀疏，衣服有些肥大，身材有些发福，准确的说，是有一个硕大的肚子，累累赘赘的让他气喘吁吁。
“你真的是我老爸吗？”
“你这孩子，是不是秀逗了？” 爸爸终于喘匀了气，伸手摸了摸尼莫的脑门，“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呢！”
“你看我是尼莫吗？”
“尼莫？你当然不是尼莫。”
“啊？你也看出我长相变了，是不是？” 尼莫紧张的问。
“长相变了？长相没变啊。” 爸爸一脸困惑。
“那你为什么说我不是尼莫了？”
“……因为你的名字不是尼莫啊！” 爸爸一脸无辜的说。“别拿爸爸开玩笑啊，凡一！”
“凡一？我叫凡一吗？我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你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这不是废话吗！这可是我精心给你起的名字，因为我不希望你的人生里充满大悲大喜，希望你能做一个富足安稳的平凡人就好。”
“哦……先不说名字了。妈妈呢？妈妈在山下吗？”
“妈妈？” 爸爸苦笑了一下，“她怎么会来这里。”
“啊？？那，妹妹呢？妹妹在不在？” 尼莫，或者叫做凡一，急切的问。
“你什么时候有过妹妹？” 老爸彻底凌乱了。
完了，全乱套了。
尼莫心里暗暗叫苦。
“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你是故意说些语无伦次的话来跟我开玩笑吗？”
“唉，老爸，不是我在跟你开玩笑，恐怕是命运跟我们开了个大玩笑。我有很多事儿要问你，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尼莫和爸爸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尼莫先跟老爸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穿越的经历。他尽量从头说起，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老爸的脸色，因为这么离奇的事情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果然，老爸一开始脸上带着微笑，表情十分的不以为然；慢慢地表情开始凝重，然后变成了若有所思，一会儿则陷入了苦苦的思索，到后来脸上的表情竟然是惊喜大过疑虑。
“老爸，我说的你都相信吗？” 尼莫差不多讲完后问。
“信。为什么不信呢？”
“你不觉得这些事情十分离奇、不可思议吗？”
“别人可能会，但是我不会；相反，你的经历让我回忆起来了一些事情，验证了我的一些猜想，让我觉得很兴奋。对了，忘了跟你说，我的职业就是搞理论物理研究的，确切地说，就是研究相对论、黑洞虫洞、超弦理论、多维空间等这些前沿理论的。
啊？这下轮到尼莫凌乱了。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爸爸给他详细讲述了家里的现状。尼莫完全沉浸在爸爸描述的这个世界里，时而惊异、时而唏嘘。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次唐突之旅，他在时间之流的上游只是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却在时间之河的下游引发了沧海桑田的巨变。
30年前的桂成因为那本奥数书迷上了数学，又因为二姑到县城集训时了解到了参赛信息，第二年果然就参加了县里的奥数预赛。因为成绩优异，又被选入省队集训，最终代表河北省参加了1992年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并获得了个人组第二名的好成绩。1992年恰逢桂成小学升初中，本来省城排名第一第二的中学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但爷爷奶奶考虑到离家太远并未同意，最后只是选择了承德一中这所承德市范围内最好的中学。
中学六年，有学校的高度重视，有最优秀数学老师的悉心培养，桂成的学习成绩一飞冲天。六年间也为学校捧回了大大小小的若干奖项，高考时不负众望考进了国内数一数二的清华大学理论物理专业，毕业后又考取了奖学金到美国留学，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及继续搞科研，5年前回国效力，目前是相关领域的学术领军人物，业界瞩目、成绩斐然。
哇塞！尼莫兴奋得差点从草地上跳起来。老爸是科学家了，好厉害！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努力穿越回来的目的，只想到这一切有他的一份功劳，心里美滋滋的。
“那二姑呢？” 尼莫急切的想知道。
二姑靠着《隐形的翅膀》那首歌曲崭露头角，之后在师友们的鼓励下，把很多精力放在了声乐研究上。歌唱既是她所喜爱，也有一定的天赋，所以二姑后来原创了很多歌曲，实在遇到瓶颈的时候就从尼莫带回去的歌里借用一首——尼莫为了把对那个时空的影响降到最低，带走了大白手机，但手机里所有的歌曲都已经被二姑不知听过多少遍，早已烂熟于胸了。二姑中学毕业后考入了河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还未毕业就成了小有名气的青年歌唱新星，有好几年的春节，二姑都是在电视上陪大家过的年……
带劲！这也有我的功劳！“那大姑呢？”
没有因交不起学费而失学的大姑格外珍惜学习的机会，高中的最后一年疯狂努力，高考时成绩优异。在填报志愿时，她多方比较，最终选择了尼莫提到过的那个南方城市，最终如愿考上了深圳大学。在大学里，大姑并未做一个书呆子，与生俱来的商业头脑让她涉猎过多种兼职；毕业工作三年后，她就和朋友在这个遍地都是机会的新兴城市开办了自己的公司……
企业家！歌唱家！科学家！完美！尼莫不知道自己这枚小小的催化剂，竟然催化出如此丰硕的成果。
“那爷爷奶奶呢？”
家里的养殖事业顺风顺水，事实上因为爷爷奶奶的勤劳节俭，逐年的盈利比当年大家在火炕上测算的还要多。虽然第二年春季遭遇了一场鸡瘟，但疫情过去半年后，吸取了教训的爷爷奶奶就让家禽的数目超出了之前。五年后，当养殖场成为稳定的现金奶牛之后，家里又购入了一套加工设备，吸引了十里八村的闲散劳力，把村民们纷纷准备砍掉的山楂树变废为宝，生产出山楂糕、山楂卷、山楂罐头以及山楂酒等一系列产品，在人们逐渐富裕起来的那些年里不愁销路，收益颇丰。家里盖起了二层小楼、买上了汽车，是乡下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了。
“哎呀呀……” 尼莫已经词穷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你讲家里人个个都这么好，应该高兴才对啊！怎么看你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点都不兴奋呢？” 尼莫问老爸。
“唉……” 爸爸叹了口气，“这些只是一时的风光、表面的浮华。后来的情况，我再跟你说说吧。”
爷爷奶奶作为成功的农民企业家被乡县政府树立为典型，到处戴红花作报告的日子也很风光。但是经济上的改观放大了两个人生活中个性的差异，偏激进的奶奶和偏保守的爷爷从此矛盾不断。后来随着养殖场和加工厂业务的各自扩大，两人各执一摊忙于业务，矛盾逐渐减少，但不是因为互相谅解，而是因为互相疏远，近些年来事实上已经是长年分居状态，年轻时的感情逐渐荡然无存。如今已先后迈入70高龄，多年的打拼落得满身伤病，儿女又都不在身边，孤独开始成为常态。纵然吃穿不愁、存款丰厚，却难以换来知冷知热的相濡以沫、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大姑的公司规模由小到大的增长，她的梦想也由小到大的膨胀，终于在一次至关重要的决策关头走出了冒险的一步，赢则一片坦途、输则一切归零。但是很不幸，大姑赌输了，辛辛苦苦十几年的努力顿时化为乌有。当然大姑是一个不会轻易服输的人，从小的困苦生活培养了她坚韧无比的个性，她不会轻易屈服于命运的摆弄，只是东山再起的路程漫漫……
二姑曾经习惯了鲜花和掌声，但她也无奈的发现，尽管自己勤劳创作，但最出彩的还是来自于大白手机上尼莫带来的那些歌曲。尽管她尽量省吃俭用细水长流，但歌曲资源终有耗尽的时候。当听众发现她再也无法写出出众的歌曲后，毫不留情的转向追捧其他的新生代明星。那位张姓同学在二姑风光无限时黯然离去，如今看来是那么的珍贵和遗憾。二姑在花团锦簇时志满意得，在繁华落尽后落寞惆怅，巨大的落差让她患上了轻度抑郁症，终日郁郁寡欢……
至于小爸爸，作为一个醉心于学术研究的理科男，疏于社交，在28岁那年归国的时候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个优秀的女孩，一年和风细雨般的感情升温后终成眷属，再过一年有了凡一。但仓促的感情本就不够稳固，从小城乡生活习惯的矛盾也在生活中逐渐产生裂痕，聚少离多的状态更是给这段感情雪上加霜。纵然爸爸后来回国，但已无法挽回这段婚姻的分崩离析。凡一没有兄弟姐妹，在父母离婚后被判给了母亲；爸爸一个人生活没有规律缺乏运动，导致这般大腹便便的模样。这次假期爸爸特意把他接到乡下玩耍几天，两个人一起攀爬南山；凡一腿脚灵便先行到达山顶误入山洞，再出来时就是此时场景。
爸爸讲起这些的时候面无表情，听不出来有多少情感的起伏变化。一方面由于这是他30年来一点一滴经历过的习以为常的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和家人的感情并没有多么深厚。由于爷爷奶奶终日忙于工作、大姑远离家乡常年不归、二姑年少成名眼高于顶、小爸爸初中即离家住校，一家人很少有聚在一起的机会。时间和空间慢慢侵蚀了幼时的亲密无间，直到有一天，大家都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老爸一口气讲完这些，坐在草地上沉默下来。“啪嗒”一声，是打火机的声音，老爸摸出一根香烟点着了。他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烟雾。烟雾缭绕间，他的眼神看起来疲惫又迷茫。
这三十年的变迁一股脑的涌进尼莫的脑子里，使得他的心情就像坐上了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最初的兴奋早已被深深的歉疚所代替。如果没有了亲情的彼此守护，那么再多的名利和金钱又有什么意义？
尼莫心潮起伏不定，转过头来目光炯炯的看着老爸：
“如果还有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生活状态，你想要吗？”
阳光下，尼莫看到爸爸的双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