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将近3年的时光,我才渐渐接受自己选择成为医生,接受儿科医生的选择。
3年前的自己,懵懵懂懂:不清楚从医生的角度看来,医院是怎么样的;不清楚从医生的感受看来,生老病死是一种怎样的经历;不清楚自己是否要成为一名医生,儿科医师又会是怎么样的?……
带着着一切的不清楚,我开始了为期33个月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
阶段一:懵懵懂懂的感受着疾病与死亡带来的压抑
最开始那半年的记忆,对于我来说,是灰蒙蒙、黑压压的。
刚上临床的第2个科室是血液科,那里的病人,年轻的通常是急性白血病,年老的通常是MDS(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病人入院后常规都会进行骨髓穿刺,那可是相当的疼的,真正的痛入骨髓。而我认为让我自己最难受的是要告知病人真实的病情。
那时候,刘奶奶让我印象十分深刻,她70多岁了,总是保持着乐呵呵的心态。
给她行骨髓穿刺+活检时,我看着都疼,刘奶奶只是回我们说:还好,老骨头受得来;综合她的临床症状和检查结果,确诊是MDS时,刘奶奶坚持要了解自己的病史,告知病情时,看到她眼睛从明亮到蒙上了一层灰,我的心紧索着,心情压抑无比;然而她最终接受了,并且继续原来乐呵呵的心态生活着,这让我无比的钦佩。
疾病带给人的,真的是一场巨大的考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命的疾病,就是直接革了你的命——这给谁都害怕、恐惧。
而对于我这菜鸟医生看来,在医院里那种在空气弥漫的无形的悲伤感,告知病人时的自责感,我开始陷入了压抑。
而在接着的几个科室,这种压抑,越来越浓。因为我遇见了死亡,遇见了无能为力。
在心胸外科的日子,我管的一床肺癌的患者(刚50出头)刚做完手术,当天下午出现了无尿,进行了一轮抢救后,生命体征相对平稳些。这时的我,感受到一丝的欣慰,起码自己的努力,还是有回报的。然而第二天一早到科室,发现办公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才发现是大家都去了抢救。那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对着一个真人做心肺复苏:以每分钟100次的频率,按压胸廓;30:2的捏球囊面罩,记录抢救内容,组内4个人一直轮替着做,做了一上午,结果是宣告死亡。在那一个刹那,我不知道自己的感受是什么,麻木了一般,但是吃不下,睡不安。后来才明白,那是直面死亡的恐惧,和拼命跟死神抢人的无力。
这样子下来,我才渐渐明白,为什么大伙会认为医生不容易。人心肉做,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然而在成人内科里面,特别是年老的患者中,相当多的慢性病,或者是预后不良的,这带给我无限的忧愁。
而看着身边非医学类的朋友,开开心心的节假日,朋友圈里面分享的都是吃喝玩乐,那时的我相当的羡慕。相比之下,值班是固定了,无论是正常工作日或者是节假日,该值班就得值,想要跟别人换,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而且每月1小考,半年1大考,上班的时候学校认为你是实习医生,既要当得了医生,又要当得了跑腿;发奖金的时候,学校会认为你是学生,苦哈哈的拿着400-600元/月的奖金。二十六七的人了,学了一身技能,还是要啃老,说起来都羞愧。而且国家朝令夕改的卫生医疗政策,自己经历了从七年制转制“5+3”模式,甚至后面的还可能出现的专科规范化培训,这盘算下来,之后要真正进入社会做医生,可是要读5+3+3+x的模式,读完书了就30岁人——这样子算下来,对政策感到十分的可笑(的确是要为人民更好质量的医疗,但是却是在变相压榨医生做免费劳动力),对自己的选择十分的抗拒(怎么高中的自己就那么傻逼,选了读医,投入成本高,回报周期十分的漫长)。
与他人的对比和直面的压抑氛围,我陷入了压抑状态:失眠,纳差,反复胃痛,体重直线下降。那时都怕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最后通过心理辅导,终于渐渐学会了如何去面对它。
阶段二:学着去适应医院内的生活
熬过了头半年,对整个医院的流程都相对熟悉之后,一切慢慢变得不那么让我不适应和难受了。
幸运的遇到了愿意指导教学的老师,在他们的指导(强迫要求)下,我渐渐有了一个医生的样子:为了弄懂一个病,翻多本书,在网络上找视频,就为了更生动的理解和明白一个东西;跟病人谈病情,学着用更生活化的口吻去解释,减少过多的使用专业术语带来的不了解;独立的学着查房、处理各种情况。
对于我自己来说,我收获的是一个更有耐心的自己。那是从各位师兄师姐与病人的沟通中学来的。
在儿科,龙师兄认真细致的跟家长交代了30分钟病情,家长也频频点头,然而他总会再问一句:“好,刚刚我跟您解释的,你听懂了吗?”,通常家长会回答没有(汗),师兄便会回到说:“没事,我再慢慢跟您讲,您再仔细听。”,直到家长听明白了;在术科,吴师兄便是画画高手,直接画图示意,讲话特别俗,但是病人配合度好。
待人以耐心,才有可能得到别人的耐心;
待人以真心,才有可能换得以真心;
待人以真诚,起码自己问心无愧。
阶段三:慢慢接受自己的选择:儿科医生
回到儿科病房,最直接的不适应就是:孩子一见到自己就哭,哇哇哈哭,整个走廊都是“我不要”“哇哇哇”的声音。还有父母的怪责抽血项目多,经常问:抽那么多血会不会抽到贫血?
每每遇到这情况,我的内心对白是:在开抽血项目的时候,已经是选择最必要、最经济的项目的了,没必要绝对不多抽。自己都开始心疼自己:怎么当个医生,既要是仁心仁德,又要为病人的经济着想。什么叫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天天都在病房里可以遇见——不想多花钱,又要效果好。
那时的我会反问自己说:我有那么坏吗,咋孩子一看到我就哭?每次看到白衣服,就”我不要、我不要“的大喊。管多了不同疾病的孩子,我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哭:对陌生环境的害怕以及病痛的难受。
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个小宝宝,3岁,她是我新收的病人:
刚入院时,她一看到我就大哭,哇哇哇的大喊,以孩子特有的高音高的喊,给她检查便是扭来扭去、甚至抓人的不配合,无论我如何的哄,待她以温柔、笑容都是无效的。
接着之后几天,我都有跟着老师查她的房,她慢慢不害怕了,会对着我们笑,会喊“再见”,甚至会分享自己心爱的贴纸给医生哥哥姐姐。
这样子的经历,让我特别深刻的感受到孩子的纯真,让我对我的选择无愧!
虽然儿科医生不好当,风险高,收入少,但是每每看到孩子回给自己的笑容,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3年来,我就像一个新生儿一样,从头开始,学习如何去适应医院这个氛围:从一无所知,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以及突如其来的发生,相当赤裸裸的面对最真实的现实,我慢慢在自己的摸爬滚打中积累了经历,熟悉了环境;对医生的身份,从不知道什么才是医生,到十分抗拒成为医生,转而渐渐接受成为一个医生。
这一路走来,我发现我在很努力的成长,因为太疼痛,太压抑;但是回过头来看,这一切我都感到值得,成长就是一条会疼的路,这才让我遇到更好的自己。
很高兴遇见你,儿科医生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