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琼

(2002年冬12月 西北)


阿琼给电话,她到西京了,在酒店。

我撂下四个月的孩子,来不及跟我妈多说,迅速换衣服,从头到脚收拾,末了在镜子跟前反复确认,然后风一般飞了出去。

出租车到酒店,推开旋转门,阿琼已候在大堂。

是阿泠呀!你总瞴变喔!

……

阿琼!你变化好大哦! 靓女!!

……

俩人站着,手拉着手,两双眼望着,笑着,摇一摇对方,肩上打两下,转着圈看,与记忆中的模样比对,满肚子话说,一激动又说不出来。


阿琼是我早年间在南方最好的朋友,我呢,是她口中睡在她上铺的“兄弟”。同一家公司,同一间宿舍,下班回来早,她用电饭煲熬白粥配榨菜当宵夜,我在阳台晾衣,自言自语:今晚还有月亮!她早听腻歪了,边嘲笑边嘟囔赶快吃来。

98年我辞职回老家,当时通讯方式还停留在传呼机时代,那玩意儿忒小,容易丢,走时我写了家里座机号。


(1997年 沿海)


阿琼是重庆人。姊妹仨,她居中,和姐姐在南方打工赚钱,山城小县的家里,有父母和小妹。

阿琼姐姐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做直销,阿琼也常去听课,完了买全套产品回来卖,我月月一出粮分分钟月光,长期徘徊在最低生活线,为着她开张大吉,忍着肉疼买了几样,大概记得牙膏是一个76元,蜂蜜皂是一个36元或45元。不是她卖的贵,懂吧。陪她串一圈邻舍搞推销,沉沉一兜兜出去,俩人腮帮子笑僵了,回来还是一兜兜沉沉。

后来,她姐让阿琼带上我也去听课,但阿琼和我落班时间不一,听课时间地点又常变化,她姐每次换几趟中巴来接我。

“直销”在当时已迹近传销,她们做的品牌比较其他杂牌略算正规,暂未招致大规模封杀,到后期合法化了,则不在我接触的那个节点。

因着年轻人的好奇,我去听了大概有两三次,很快厌倦了那种集会式鸡汤洗脑、激情营销,其宣扬的金字塔式升级获利,令我大开眼界,回去路上冷静下来,未免感觉天方夜谭——哪儿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现场的煽情催泪,亦令我“接受无能”,我素来怀疑各种自我感动,甚觉好笑,或许是与自身气场不符,从听过那些课到后来,对于多数所谓“正能量”,我总会下意识疏离。凡蛊惑人的高调门,亦皆由此免疫。

听课回来,我开始策反阿琼,不要被洗脑。左手阿姐,右手密友,并且她的牙膏啊、蜜皂啊,还有家化用品,销量渐有,质量反馈也不错,除了贵以外。阿琼陷入茫然。

不然这样,阿泠呀,咱们去荔枝园参加荔枝节,每人10块钱随便摘随便吃,阿姐是活动负责人之一,咱当给她捧场,之后我慢慢跟阿姐说不做了。

好哇。

吃了折在筐里颗颗鲜美的荔枝,扯着长长的横幅合唱了《真心英雄》,阿琼还是迟疑,不久又拉我调休,和她姐的大部队一清早爬梧桐山,在山顶看那种带着4、5岁孩子爬上来的年轻父亲、作热泪盈眶的分享,与里三层外三层围观者一起热烈鼓掌;继而又有其他年轻人站出来、作激情澎湃的分享,再一起热烈鼓掌;我不耐烦了,一转头,看见阿琼感动得满脸泪水混和着汗水,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傻吧你。我和阿琼下山,给她刨析每次包裹着集会外衣的营销套路,内核无非是轰轰烈烈的群体氛围中,更多上线发展下线,下线在上线的指导下再发展更多下线,卖货仅是皮毛、包装。(后来才知道有个词叫做:“老鼠会”。)而上课集会所需的时间精力交通成本,会逐渐影响我们正常工作,货难卖无钱周转,唯有拉人头貌似快些,而我们根本就是外来妹,在陌生的城市谁也不认识。

我说:阿琼,反正我这是最后一回,实在太浪费时间了,有这功夫不如多睡会儿,老实加班还有补贴呢!阿琼沉默了一路,慢慢开口:我合计着先把手头货处理完,就不去听课和集会了。

阿琼姐姐戴眼镜,身材娇小,话也少。她租的3、40平小套间,由进门到厕所,堆满了那个品牌的日化线护肤线新品线,她下了大血本,整套整套买,自用带发展下线时演示。她每回接我听课全心全意,每次集会怀揣个笔记本忙前忙后。那套东西她信,也很在系统里努力,需要她策划并负责的集会也越来越多,阿琼没拉成手头唯一的准下线,倒被她辛苦接送的人成功策反,可她还是在家招呼我们,她说:那你一心上班吧,咱姊妹俩都折腾的话……权当留条后路。

阿琼下班后的自由时间又多了出来。

我捣鼓她学电脑,办公自动化方兴未艾,阿琼不,她喜欢美容,她眼眉间有一道超细的疤痕,小时候淘气跌跤拉下了,她要不说我凑近了也瞧不出,她爱美,想着学了这,可以不花钱或少花钱变得更美。但打听过报班好贵,以当时的工资得攒多半年不止。

于是阿琼打算先攒机票钱,月假4天连休,再跟我和阿香借假8天,总计12天,够她回趟重庆了。

买衫买鞋买红壳花生,机票钱一时又紧了,阿琼索性先买个玩具——小红车(女式自行车),休假时,可以骑着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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