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旧年

扬花飞扬花落,三千飞雪不回望。鱼随流水偏渡,一身湿意天涯路。

三月,走过春寒,沿着惊蛰,踮起脚尖,看见小镇桥头的那一株粉黛,在路人的衣袖上成一片昨日的云霞,那些刻着情话的年华,在时间的荒漠里,成了再无法触及的旧年,笔落的瞬间,回忆种种,或浅或淡,已若烟云,随风而散,紫花落处,再无踪迹。

天是蓝的有些深沉的,阳光透过晨雾的迷离,在你的眼角开成一瞬间的耀眼。你说素衣单影走在这蜿蜒的青石子心灯铺成的街道,心里总是想着一个点灯的姑娘,晚风摇曳着屋檐下的灯笼,时光从玲珑绣帕跳上眉角,你轻轻推开雕花的木格子窗,你说,夜晚,总是安静到不想说话,却总有情绪,可以挨到天亮,朱红色木匣子里的那一只风笛,你走之后,笛心像是蒙了尘,再没吹出音来。

有些事越是刻意,就越是疼的掉下眼泪来。白妍媺捧着一本书在二楼的靠栏杆的位置坐着,素色盘扣旗袍被阳光染上些许亮点,她低着头,安静的翻着书,风绕过她齐肩的发,在她左侧桌子上的茶水里打了个转,便向了街道拐角处的那棵不知年轮的歪脖子柳树飞去。

柳絮从街角飞进白妍媺的眼眸,她轻轻的揉揉了,子夜的身影却在眼眸里照的真切,她定了定神,那一眼烟波,早已随茶楼倾倒的旧年茶叶,伴着淡绿色的茶水,都在回忆里零落成尘。隔年采茶的姑娘,独自感受着泛黄墨迹里冷却了温暖。

茶未凉,人已远。

那年谷雨,子夜背包经过小镇,厚厚的背影映在青石子小路上,显得有些生硬,却也直截了当的读出了这个背包客与这小镇的生疏。他似乎没有很在意这一切,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听说这小镇最出名的便是脚下这龙型的青石子铺成的街道了,街道算不上宽,两边是鳞次栉比的木质房屋,大多都是质朴的木色,没有过多的修饰,有些开着里层的门,外面隔过腰间的门闭着,老人端着搪瓷碗咀嚼着,皱纹和微笑一起刻画,甚是慈祥。子夜忽然有些感慨,得一人安然与时光静谧处,不痴不怨,是路人,也是归人,是过客,也是游子。缘来缘去皆修行。

街道上的人很多,前方偶尔传来导游讲解的声音,那声音有些倦意,但依旧是职业的音调:“龙型街道贯通整个小镇,街道由大小相似的青色石子铺成,因蜿蜒如游龙而得名,街道两边有很多的辅道,同样是用这样的石子铺成的,从主街道延伸过去,使整个小镇四通八达,无论从主街的哪个路口进入辅道,都是可以走出小镇的。自然从任一辅道,都是可以走进小镇中心,感受古镇与时光的流沙处,宛若安静的老者,慈祥而淡然。又像是弱冠的青年,自在又朝气,仿佛千年不换,任年华沧桑了旧年”。。。。。。。。。那声音始终在耳边回荡,就像,阳光一瞬间划过眼眸。子夜压了压帽檐,侧脸看见自己的的影子映在旧木的门板上,背包似乎比自己的影子宽厚了好多,这几年四处旅行,不知不觉行李越来越多,他松了松背带,抬头却看见,一个女子窗挽发研磨,风从街道拐角处的轻盈而至,在那女子的发间挽进一片柳叶,便朝着街道中央去了。

子夜有些出神,不经意与女子眼波相迎,蓦地生了几分不曾有过的羞涩,赶紧低头。再看向那扇窗时,只一眼背影。窗花在阳光里有些耀眼,有些像,那时的雪花。

子夜顿生好奇,这纷繁的社会,竟有着如此灵动的女子。平时觉得自己最多就是个文艺青年,写写故事,看看风景,闹闹情绪,到处走走,随遇而安,偶尔遇上个同道中人,喝酒对诗,畅快人生。酒醒后,各安天涯。也喜欢把自己穿的自在又书生一点,毛织的上衣搭配黑色的牛仔裤,再加一件文艺范儿的黑色或者浅灰色外套,有时候会买别致的斜襟外套,黑色的旅行帽反戴,再背一个黑色大大的书包,一双黑色白底的帆布鞋,总有一种文气又帅帅的感觉。

可是今天,忽然觉得自己不文艺了,甚至还差了一大截!

脚步跟着人流走到了街道的拐角处,原来,刚才那阵风,是从一棵歪脖子柳树飞过来的,柳树看上去有些老,树根横更盘绕,凸起的部分显得它苍老不堪,游人赞叹不已,却连导游也不知它的年纪。柳枝随风荡着秋千,间或有柳叶落在路人的肩膀上,像一只只蝶,在春夏交替里,先一步轮回了季节。子夜站在柳树下,树荫里斑斑点点,是柳枝舞动的节奏感,风从柳枝四处飘去,赶去某家屋顶的炊烟,或是窗棂下摇曳的风铃,又或是一阵悠长婉约的笛声。导游说带大家去看小镇最繁华的一处街道,感受古人“吃喝嫖赌”的生活。同行小分队的人便跟着起身走了。子夜大步过去,坐在了柳树下离树根最近的一个石凳上。仔细打量着这棵歪脖子柳树,枝叶繁盛,映出整个小镇的苍翠。像个古朴的老者,在时光的流转里不动声色,经年依旧,于小镇的春去冬来中日夜守护,不辞辛苦。子夜想到这儿,不禁有些感动,竟从背包拿出风笛,吹着清幽的曲子,笛声随风而散,在小镇的街道上翩然,在游人的心里开出思念的花,在木屋的灯笼上摇晃年少的等候。

走上导游口中最繁华的街道,目光流连处,街道两边的酒馆、茶馆、妓院似乎都有些破败,使人生出落寞之感。千年前商旅羁息之处,富贵人家的“武林梦”,灯火阑珊、笙歌曼舞之所,想来古人笔下的繁华之意,朱墙琉璃的阁楼,延伸的庭院,厢房里泛黄的画像,听说都是那些年风华绝代的人物。往事如烟,任千年时空变换,人去楼空,歌声不在,灯火不在,天海风涛之人不在,楼阁还在,故事还在,脚步停下来,仿佛千年前的繁华还在,只是时间不语不言,只遗幢幢老屋,教后来人不问年岁,跟历史重逢,和文化邂逅,与故事坐与茶桌的两端,会心一笑,忘了时间,忘了自我。

“一壶明前”,茶馆二楼临窗位置的几个中年男人说,“喝一壶古茶馆的茶,感受一下千年前的繁华”。服务员一身素衣,提着个大茶壶闻声走了过去。子夜已经往茶馆二楼望了许久,从他站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刚刚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的眉眼。

子夜看了看茶馆的招牌,釉色的牌匾上写着“老街茶馆”四个字,那字迹斑驳却遒劲,有着一种百年老店的风骨。子夜暗自赞叹,快步走进茶馆,服务员穿着旧时的麻布衣裳,热情的唤他坐下。子夜环顾四周,茶堂里可谓是人满为患。服务员间他有些迟疑,便客气的说:“先生,您是想找一处临窗或者雅静的位置吧,看您书生意气,想来是个文雅的人,二楼雅致,您楼上请吧。”说完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子夜跟在服务员后面,脚踩在木质的楼梯上,一步一声,是老茶馆浑厚的年华沉淀,子夜走过许多的老街和老屋,却没有一处这般另他惊叹,似乎行走的每一步,都与这里的时光相并肩,不拥挤,不匆忙,动静之时,都格外的自在。楼梯处转弯,服务员指着北面角落的一张棕黄色木桌说:“先生,那边虽有些偏,却独得茶堂每一处风景。”子夜微笑谢过,便走了过去。他让服务员泡了一壶白露,望着窗外,没去想服务员说的每一处风景,只是生怕错过安然于心的每一寸光阴。

淡绿色的茶汤散发出曾经熟悉的香气时,子夜才缓过神来,青瓷的茶杯冒着热气,汤色与瓷色相融,眼前已是一处绝美的景致了。子夜爱茶,爱到性子里的,且独爱白露。茶中富贵,皆以雨前、明前为上品。子夜却说白露最宜。至于宜在何处,他总是笑而不语。茶喝到一半,他靠着窗台望向拐角的那棵歪脖子柳树,是的,他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柳树的一部分。也许柳树的枝丫摇了千年,像晚照的烛火,像等待的渡口,像祖母哼着歌谣的轻抚的睡梦,像离人回望的眼眸,像青丝萦绕的眷念,像孩童转眼知天命的轮回。可风从不曾停歇,时光亦不曾为谁而停留,柳树是个见证者,也是个倾听者,更是个标本,承载着整个小镇的千年风霜。

子夜说不出的缘由,似乎目光总离不开那棵歪脖子柳树。一阵风过,子夜揉揉眼睛,望向隔过街的一处人家,楼上的窗户被推开,一个小女孩趴在窗台,双手托腮,朝着歪脖子柳树的方向望去,还不停的回头说着什么,似乎屋内的人也被她感染,斜身望向窗外,那一眼,与之前那一秒的对视,竟让人有着说不出的惊喜。子夜知道,缘分修行,遇见美好。

傍晚时分,子夜才起身离开茶馆,在老茶馆里回味一遍旧时光,总是令人觉得与时间和谐到不忍回归现实。他背起书包走下楼去,一缕斜阳的余晖洒在漆墨斑驳的朱红色柱子上,黄色的油性字迹似乎容易辨认了许多,却依旧没能读懂时光的脚本里,那些渐行渐远的人和事,村镇和年华,每一程,又有谁从未曾错过抑或是离开。

再回到歪脖子柳树下,子夜只是安静的坐着,没有笛声,没有行人,也许此时只有自己,和着风声,就让心事肆意,就让情绪飞远。“飘零如萍,皆为意境,亦是过往。雁旅难安,曾作倦客,原是无依。”,妍儿这句诗,在心里结了痂。风铃声响起,是谁开了窗,将月光收藏。

那一眼,为何如此相似?那个人,是否只泛起过心事,打扰过生活的麻木。

四年前的谷雨,也是在这里,遇见,就没想过远离。如今,又到这座小镇,却是如此的茫然不知所措。你爱节气分明的时令,我陪你走进每一个惊蛰到谷雨,夏至到霜降。如果时间偏爱某一个你也爱的时节,我希望我能找到你,从三月到十二月,路过江南的雨,踩痛过北方的冰雪,我知你在这里,我想,你也知我走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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