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读诗 | 琉璃姬：滇 池

吟 唱：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 屈 原《九歌.国殇》

《滇 池》

一

母鱼从月亮小腹，咬破个洞

淌出广寒宫成为湖，我用活水

造词所需之物，有些石头鱼撕过

土著之人小腿皮，害怕微生物成为骨肉

忘却之事，包藏黑暗之味

十一月，大地之词语铺满枯叶

西山群峰即组成你的形象，父王

我的咽喉要造出古铜色词句

在发光的层面平视，才能歌颂你

世界不过百姓泛小舟始出芦苇

二

太阳翻出睡美人被窝，露出黄金胴体

永恒即刻经过婴儿或者消毒水，冉起

红嘴鸥从未被光辉命中，鸣叫，感叹吧

盘旋的新娘！要流泪的白色手帕，回到

西伯利亚纯洁中，乌布苏湖

吉尔吉斯湖流，贝加尔湖

博斯腾湖，亚洲的湖泊加在一起

也不过一池栖身立命之水，飞行漫步

照耀一粒粒高原珍珠，陪伴打藻的人民

三

骑辆共享单车，我从金马或者碧鸡腋下

钻过学府路，园西路，北门街，翠湖

青年路，书林街，螺蛳湾，望江路……

途经超市，买回一包榨菜，将剩菜剩饭

炒进一口黑锅，使用动词打翻米醋

像犯了罪的娃娃，三十多年不能夜行

口腔里缺少朝鱼嘴吹口腥气，我不敢

参加聚会，不敢敲门，不敢爬龙门石梯

如今我带着虎豹的勇气！象牙的诗词

翡翠的骨气，孔雀的才华来见识你

提着酒壶，一根篙竿，象一支红塔山

回到小时候精着屁股来到你面前

我自命是第二个，用云南话歌颂你的那个人*

（*致敬于坚前辈）

四

西山美人峰与滇池共同制造一张脸

闭上眼睛，昆明人陶醉着海枯石烂

源自那种水生魔法，咕噜咕两栖咒语

昆明话幽默，没有人会关心大水铸造过

语言，或者关闭，含羞，术业，隐喻

公家，不合时宜，作为学术或者身份

被教授，厂家，主编，酋长作为标准灰烬

那是词不达意，油腻腻又干森森的违心话

在滇池等同于水灵灵的天命中！形同污染

一代人住进疗养院，水面的搏击先于工业

渔民的儿子不穿粗麻线织，虾碗盖上草席

我憋口气才能从肺叶飙出一串含义不明

为古老而明亮，是郑和从滇池远帆

是聂耳长出成年喉结，水生方言

水生诗，水生歌，水生金色鲤鲫

水生的翅膀，水生情感抵达湖泊泥沙

水生螺蟹龟蚌！咋个尽是老龙王在

海埂边埋了几千上万年呢活宝贝*

（*诗句使用昆明方言）

五

西南联大教学楼校训：刚毅坚卓！推开时空之门

编起三千年前日月狼须，我呼朋唤友，鼓起胸肌

在这拓东郡水妖掌管的护城河喝酒划拳，生儿育女

任楚人庄蹻的骏马，犀象，明珠，将军或士大夫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以《离骚》《九歌》铿锵！在这濮族，羌人，楚辞

南诏，大理，蒙古，鸦片，面粉，香烟，玻璃，制茶

西药，火腿，大湄公河，重九起义，护国首义，逆风涕泪

飞虎队，鲨鱼嘴涂，接近于大气氤氲之玄关或悬空所在

用我的诗篇唤喊我身体菱形的历史与河山

奔来五百里滇池，披襟岸帻！即便是

——掀起天边的白浪

六

吾丧吾卑贱之灵，土著鱼苗从滇池放生

盘龙江，海口河，晋宁城，金沙江，松花坝

金汁河，螳螂川，宝象河，梁王河，观音山

白鱼口，呈贡大河！乌蒙山脉，汇入滚滚滔滔

长江与黄河，苦水要淹过我，要去找寻远古

伏羲与女娲，大庙宇不供奉麻布深衣，不歌颂

灌溉坝子溺水者劳动，泥菩萨不愿行侠佩剑

吴三桂的五百罗汉，在落鬼坡举刀屠杀同胞铸铜

不塑尊好汉义士，几十年围水造田，建造起

百姓住不了水岸别墅，也放飞野鸭与蒙面

歹徒！污染之源阿，洗脏了老父亲

也洗洗弱者疮痍满目睁开了心眼

七

冬天里障壁沙坝，写诗的僵而不死

有生之年朋友阿！未尽之谊，枯木象骨架

我为何披头散发，沿着堤岸行走，蓄起

受难时的胡须，练习生辉的词语与唱腔

父阿！为何我生来像人民那样卑微？

父阿！为何我生来像人民那样流泪？

父阿！为何我生来像人民那样坚信？

父阿！为何我生来像人民那样疼痛？

秋水已经凄凉，她深知不畏萧瑟的山茶

开在令人心疼的土地上！我不知道的知识

八

不过是南泽大梦，造化中淹魂释放出：

一万尾银鱼，一万匹疯马，一万个春天

一万只毒蝇，一万栋老宅，一万户阴间

一万座铜像，一万枚铜钱，一万种思想

一万种美丽，一万条蛟龙，一万种天赋

一万种荡漾，一万把竖琴，一万首诗歌

一万个胎盘，一万种短命，一万首挽歌

铿锵的运命与衰老阿！也用豹子的皮将我包裹

包裹我一世桀骜，赎这颗不坠落的老鹰之心

这浩荡雄壮即风气云象，母后呜咽献出子宫

九

湖泊吹出的风，带着腥味，说不清是水的腥

还是活物的腥，我的先辈们烟消云散，轮到我

来承受滇池冲过来的怒音与穿膛！他嚎叫着属于南

嚎叫着属于血与液，诗与歌，嚎叫着属于大嗓门庶民

嚎叫着属于中国的亚热带——

姑娘们烫卷头发，跟在鸳鸯后面戏弄玩偶

熟练的男孩们破开淡水，制造蛙泳与波浪

“犹如改变了旧习惯的鱼，上了陆地

他们大笑着，干燥的新一代”

象上岸的虾子那样弯曲，象晒干海菜那样抒情

像圈养在鱼塘里，等待钩子与包谷的浑鱼

十

物价普遍上涨，有些小贩不肯下工回家

官南路农贸市场，渔贩将一尾活鱼在夕阳下

剁成鲜红，鱼鳞片溅到我脸上，使刀的为

生计卖力，等同路边摊小女孩要求加一勺

肉帽子，我没有女儿，我看了心里很难受

我想喝着滇池水酿的酒写诗解闷

也想抱抱滇池里的死娃娃就上岸

我生活在岸上，三十几年无所遮挡

身在家乡怎么就失去了家乡

城市的水泥，烟雾，肱二头肌，汹涌澎湃的大时代

老年与渔民背着草帽撤退，发情的水妖早已被祭旗

几百多公里水岸线被房地产商占据，建造用来圈地

的空楼，一根根钢筋，象把把刀子插进滇池母亲

鬼神早已离弃，走进那座无名庙宇，今天我烧过

一炷香，许愿时，一尾鱼从滇池悄悄游走……

2019.12.12—2021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