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成追忆》之梅家堡之难

梅家堡之难

1950年的梅家堡,还是一片森林的海洋,人家户稀稀拉拉,隐藏在森林中。我老汉给人做长工,我娘带着我们在附近租来的土地劳作。我大哥梅成忠,十二岁,在私塾念书;我梅成孝,八岁跟着哥哥跑学堂;妹妹梅成花四岁,跟着娘去种地。我们住的是土墙的茅草房,虽然日子过得缝缝补补,粗茶淡饭,还是能勉强能过活。

一个满天星斗的夏天晚上,萤火虫忽闪忽闪地在玉米林里飞来飞去,玉米还刚冒红樱,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蚊子成团成团地飞舞。

我们刚躺下,就听见马蹄声和马的嘶鸣声。老汉叫起哥哥和我,娘抱起半睡半醒的妹妹,老汉说强盗来了,我们得躲起来。我们刚走都门口高砍下的杉树下,一伙打着火把的人把我们拦着了。他们身穿黑衣,面裹黑布,背着大刀。我的吓得心扑通扑通狂跳,双腿打颤,感觉到腿上湿湿的。老汉走到我们的前面,打着哆嗦说:“不要怕,有我呢。你们进屋去把。”

“哈哈哈、、、、、、”那些人一阵哄堂大笑。

“躲得了吗?”为首的那个人一挥手,几个大汉上前就把我们捉着了。

一个家伙走到屋里去给那个头头搬了一条凳子。

老汉瞄了眼头头,低下头胆怯地问道:“好汉大人大量,你们为什么抓我们?”

“啪!”头头嗖地站起来,在空中甩了个响鞭,把老汉从头打脚扫了一眼,指着老汉挑衅道:“抓你们,怎么了?老子想杀你也可以。飞天邦,听说过没有。”

说着他又在空中抽了几个响鞭,吼道:“你的命,老子才不稀罕。快去把把粮食给老子交出来!”

老汉颤颤地说:“粮食,柜子里,你们可以去拿,求求您,也给我们留一点,看看这三个可怜的娃儿。”

头头把手一挥,几个汉子就进屋找粮食去了。他们只找到一袋包谷。那个头头一看,指着老汉的鼻子骂到:“你他娘的,把粮食藏哪啦?”

老汉鼻子一酸,打着哭腔说:“我一个帮长工的,哪里有什么粮食。家里嘴巴又多,吃的大部分都是酸菜萝卜。您看看,这三孩子,瘦得皮包骨头。”

“不说是吧?把他婆娘绑树上。”

娘被绑在坝子边的杉树上了。老汉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接着大哥,我和小妹都被绑在了杉树上。由于我光着身子,杉树的刺刺进了我的背,一阵钻心的痛。娘、大哥和我也忍着了痛苦,默默的流泪,只有小妹又哭又叫。一个强盗们扯下坝子边晾衣杆上的擦脚布,堵上了妹妹的嘴巴。

老汉跟我们摇头,示意我们什么也不要说。他们把老汉也绑了起来,毒打了一顿,但是老汉还是那句话:“真的就只有这点粮食了。本来还有一点的,下面那家人办丧事,借去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们,来年我多赚点粮食回家,给你们留着。”

“拿你娘的头,给我打。”

我大声的叫喊着:“老汉,老汉。”

一个强盗走过来堵上了我的嘴巴,“小崽子,再叫,看我宰了你。”

不多时,一个探报的汉子来到,在头头耳边说着什么。他们就收工了。收工的时候,他们把我们的嘴巴全堵上了,还把老汉吊在了堂屋梁上。

天快亮时,一个身材瘦小的强盗偷偷摸摸地出现了,还是黑衣服,黑布裹面。他放了我娘就匆匆离开了。娘扯下堵在嘴巴里的破布,一边大哭一边骂,一边给我们三个松绑。然后我们找来了梯子,把奄奄一息的老汉从房梁上放下来。老汉吐了几口血才缓过气来。母亲点亮了桐油灯,烧水给老汉洗伤口。

老汉奄奄一息地说:“算了,我死后,你就带着成花嫁了,她是女娃儿,你不要丢下她。这两娃儿,都这么大了,可以自己过日子。”

娘哭着说:“你怎么这样傻,我就反对给别人家藏粮食,可是你就是不听。”

老汉说:“如果不是梅大哥来报信,我还不知道,我们应该感谢人家。”

“你为什么不说呢?”

“梅大爷家五个娃儿,我们家三个娃儿,你想把他们都饿死吗?再说了,土匪哪有道理可讲,说不定我们把粮食都给他们,他们也不满足,还照样折磨我。”

娘抽泣着对我们说:“都给你老汉跪下吧。”

我们跪在老汉的面前,看见他破破烂烂的衣服被抽打得更加破破烂烂,露出正在流血的伤口。他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已经肿了,嘴角正在流血。我和妹妹都哭了,只有大哥成忠没有哭,他扁着嘴巴,眼泪汪汪。

老汉是;“新皇登基,尸骨遍野。也许你们以后会有好日子过。”

他伸手摸了摸小妹的脸:“不要哭,成花,老汉最喜欢看见你笑的样子。”

老汉躺在床上,老是咳嗽,一咳嗽就吐血,家里又没有钱去医治,老汉说:“我的伤,我自己知道,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必要为我破费。”

没多久,老汉就去世了。现在想起来,我就内疚,如果我们带他去找医生,也许事情不会这样。

再说飞天邦的人离开我们家后就去了坡下,把所有的人绑了,抢走了屋里还没有藏起来的粮食。虽然每一家都不多,但是这伙强盗还是满载而去。

老汉走后,大哥没有再去上学,他把书装在一个篮子里,挂在堂屋的大梁中间,也不帮娘干活,一个人早出晚归。

娘唠叨道:“你老汉走了,我就指望你?你倒好,书不念了,活也不干了,你叫我囊个活。”

大哥说:“老汉走的时候说得很清楚,叫你带着成花嫁了。”

娘听完趴在桌子上哭得伤心欲绝。我也感到很迷惑。

不久在别人的撮合下,娘嫁给了坡下的梅姓小叔子。那个小叔有一个女儿名叫梅成英,也就是我梅姓人家的一个妹妹,因为生这个女儿,那个婶婶死了。

娘出嫁的那天,来接的人只有媒婆,这媒人也是我们梅家的一个大嫂。成花哭着不愿去,娘也犹犹豫豫。

媒人说:“这件事我与坡下梅大爷商量过,他也觉得很恰当。大娘,这里近,你可以经常来照看孩子,孩子要去看你也容易。再加上你们家养了牛,以后他叔叔可以带着牛去帮人,这样就赚得多些,你也可以拿点粮食给两个儿子。你看,这牛养着不耕地不是白养了?”

娘两手提着个包袱,包袱里装着娘和妹妹的烂衣服烂鞋子,大哥牵着我们家的水牛,用背篼给她背了一斗包谷,我背着成花,一起往坡下小叔家慢慢走去。我和哥哥送到那个叔叔家坎脚,目送母亲和妹妹走进那个叔叔家就回来了。

没有了娘的管束,大哥就带着我到处去赶集。赶集的路上,我对哥哥说了我的迷惑:“为什么要逼娘嫁人呢?如今没有了娘,哪个给我们做饭?哪个给我们洗衣服?哪个给我们缝缝补补?”

大哥苦笑了一下,说:“你以为我想这样做吗?老汉走的时候为什么要这样交代?我也很不理解,觉得老汉不爱我们。后来我想了很久。老汉说‘新皇登基,尸骨遍野’,应该是我们正处在一个动荡的年代。因为这样,他才要母亲带着小妹嫁人。他是希望有人能够保护母亲和妹妹。”

“以后我们咋搞啊。”我看着哥哥昂头看着远方的山头,迷糊地问道。

“有哥哥呢,别怕。如果去讨饭,哥哥带着你,讨到一碗饭来,哥一口,弟一口。”大哥抬头看看前方蜿蜒曲折的山路,咬牙切齿地说道:“古话乱世出英雄,哥哥作不了什么英雄,至少,我们要报仇!”

集市上人很多,四乡八里的人都有。有的是来买盐巴、有的是来买针线、有的是来卖鸡蛋、有的是来卖茶叶、有的是来抽大烟、有的是来赌点子的、、、、、、你来我往,川流不息,在泥巴坝子街上不断扬起灰尘。

大哥说:“人多口杂,消息最流通了,说不定我们就可以找到那帮大恶人。”

后来打听到来了个什么军队,他们要消灭这帮恶人。这帮恶人的死期到了,他们现在只能藏在山洞里了。大哥可高兴了,他发誓一定要找到这批恶人,亲手消灭了他们,给老汉报仇。因为有了线索,我们缩小了寻找的范围,只找山洞。我们发现,凡是在山洞边修了围墙的就有土匪,他们都放了看守,还有马匹也是一个线索。渐渐地我们摸清了他们附近百里内的据点。

再后来我们开始寻找军队。

有一天我们打听到一个军队到了赤水河的金沙江。我和大哥连夜赶去。在我们的恳求下,我们见到了军队的长官。

“啪!”长官听了我们的遭遇后,横眉竖眼,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道:“孩子们,你们放心,你们的仇,我们一定要报。这帮打家劫舍的恶魔,他们的死期到了!”长官们立即召开了会议,画了地图,分析作战计划。

“兵贵神速,今天天就要亮了,侦察兵白天出发,大部队明天晚上天一黑就出发。”

短短几天的时间,出其不备,军队就缴械了赤水河的飞天邦的大部分。残留的土匪,军队费了很大的劲。他们都是首领级别的人物,就躲在是梅家堡下面挨着河脚的那个水帘洞里。他们在洞口修筑了防备围墙,安排了防守射击,让我们靠近不得。

水帘洞的洞口很大,可以容纳两三百人,越往里走就越小,里面还有很多的分叉。敌暗我明,里面有泉水,如果吃的不缺,他们在里面过上一两个月不出来也不要紧。军队在那里死伤了好几个士兵以后,再不敢贸然行动,只好撤走了大部队,留一小分队驻守。

过了两个月后,小分队占领了大洞,土匪们躲在小洞里。一个土匪从里面溜了出来,由于小分队的士兵在漫长的守卫中放松了警惕,因此牺牲了两个队员。这种情况说明敌人已经在里面躲不下去了,随时都可能发生激烈的战斗,牺牲是不可能避免的。

大哥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在洞口烧辣椒,用烟熏他们,队长觉得这也是个办法。乡亲们听了这个建议,也一致同意,宽恕他们,就给他们留个全尸吧。乡亲们捐出了家里的辣椒,队员们把点燃的辣椒扔进小洞,并用稻草堵着了洞口。果然,再没有敌人跑出来。

这样过了几天,大哥决定自己进去看看。他一个人摸了进去。看看没有什么动静,其他人也跟着进去。为了不迷路,第一个就拉着一个绳子进去,后面的人跟上,返回也不迷路。里面的分叉洞还真多。寻找了几个洞,分队才找到他们的敌人,原来他们都死了,有可能是饿死的,有可能是病死的,有可能是被熏死的。

既然战斗结束了,小分队就要去找他们的大部队。临走的时候,他们去看了牺牲的战友们,他们已经在梅家堡的一个山坡上安息了。队员们采来野花,编织了一个花环,放在战友的坟前,敬个礼,就走了。安息吧,英雄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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