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颜色

坐在山谷看星星

“我不知道写什么啊?”这是一个初学写作的人最大的困惑之一。这个问题听起来非常熟是不是? 我开始写作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疑问:写什么啊?我都不知道写什么,你叫我怎么写啊!

遇到这样的问题的时候,我建议你和我做同样的动作,我不是教练,我只是多了一些经验的同学而已。就像我常常在森林里走路,我会故意把你带到一个没有入口的地方,那里杂草丛生、枯枝败叶 ,不远处还有弥漫开来的晨雾,你一样会对我说:“又没有路,怎么走?”你猜我会怎样说啊?我一定会对你说:“不要紧的,我天天在这片林子里走,你看,”我伸出手指着大约三杆远的地方,“看到那棵松树了吗?那棵多节的松树,就在那里,有一条小路,穿过一条溪流,沿着青色岩石的夹缝,就可以走到林子里的大路了。”

第一,安静下来,接受这个问题的出现。写作和人生一样,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到来,这就是人生的本质,没有问题的人生,根本激发不出来我们生命的意志力和毅力。我有一天回家,打开冰箱,除开两个西红柿和两个鸡蛋,什么都没有,全家人等着吃饭啊!你猜我我怎么做?我没有啪啪地把冰箱门关上,而是把女儿喊过来,和她说你看看我们是出去吃啊,还是在家里吃,她说为什么要出去吃啊,这些都够了。我说那今晚你来做可以吗?她说好啊!结果那天晚上我们家吃了一顿极好的西红柿鸡蛋汤面,而我呢,则干脆把冰箱整个儿清理干净了!

“我不知道写什么”是每一个初学写作者都会遇到的问题,你不需要问莫言,你就问你家读初中的儿子就好了!他不是经常跟你说:没有什么可以写的。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回答。

安静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允许自己在书房里安静的坐一个小时,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几乎是一种挑战。安静带来一种辽阔无边的人生景象,这是在喧哗时候你无论怎样都不可以获得的,写作是一种精神的活动,一切精神生活都需要奇妙的安静,这和教堂寺庙的静谧一样,你在博物馆艺术馆同样需要真正的安静。安静意味着我们可以接受生活各种问题,意味着内心有一种力量不再接受任何干扰。

第二,看看你的眼前有什么?比如一只钢笔,这个年头有多少人用钢笔啊!什么牌子,哪里来的,是初恋女友送的吗?你跟着这个思路朝前走。不要约束自己的思想,没有人知道你的思想是多么的高尚或者平凡无聊,只要你还没有用文字写出来,就没有人知道,这是你个人的事情,私人的事情。我一个要好的朋友,在阳台上种了丝瓜花,只有一朵雄性花,其他都是磁性花,你看她就比我厉害,雌雄都可以分别出来,没有蜜蜂,她就想,花朵要授粉才可以结瓜啊,于是就用了一根棉签,沾着雄性花粉到磁性花朵上,她决定通过人工授粉的形式来让丝瓜藤结瓜。她觉得自然世界和人类的行为真是太相似了,非常有意思。第二天,她又用棉签再一次让雌雄花粉结合,告诉我她让两朵丝瓜花结了两次婚。这实在太有生活情趣了!这就是最好的文章啊。

你看看你眼前有什么,你就写什么。这对于你和我来说,非常容易。我的书桌上常常更换一些东西,比如一个星期前从海边捡回来的海玻璃,这回把我带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海滩,两个小孩子光着满是沙子的屁股在挖沙坑,他们的母亲就坐在不远处看书。还有我从澳洲买回来的一块玻璃,里面是一只考拉,这是我拿来压书用的,这会帮助我想念这些总是睡觉的家伙,我女儿的梦想就是像考拉一样,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睡觉多好啊!而且在树上,叶子里面。”还有什么?还有我一个朋友到法国旅行,知道我喜欢莫奈,于是给我邮寄了一张莫奈作品的明信片,我就把这张向日葵花疯狂生长,一个小女孩正在花径里的明信片贴在墙上,我知道这样的福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我得珍惜。还有闹钟,这是我不小心淘回来的闹钟,要每天上发条,滴答的声音将漫长的时间切割成明亮的片段,关键是上海生产的,我喜欢上海的香樟树胜过其他一切,我可以描述那种经典的小巷子味道,香樟树微斜着长上去,叶子和枝条就触及到人家的窗棂边,影子飘落到地上,无声无息,阳光将微红的叶片映照得透明而极优雅。

你看看你面前有什么,这些事物微小而总有意义。它们的意义不需要我们寻找和发现,它们自身就会显示出来。

第三,如果你告诉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就会对你说:“伸出你的手来 ,看看你的手。”我的意思是,你要以庄严的形式,第一次看你的手。这会带给你无法形容的感动以及生命的故事,很多细节就会像一条草鱼靠近池塘边的丝瓜花一样,会裸露出来自己湿漉漉的脊背,那种漂亮的光滑的脊背,因为水和阳光的作用,闪耀着鳞片奇妙的光芒,水面上的丝瓜花影就会被悄然游过来的草鱼打乱。你要顺着手背上的静脉血管走到指尖,如果你碰巧读过川端康成的小说,就一定会记得他那一句令人美好得忧伤的句子:

你连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颜色。

这样的句子拿来修饰你对于终生伴侣的生命,哪怕她已经九十岁了,她依然会潸然泪下,她一定觉得你是真诚的,你爱她。一会,你不妨就这样对她说,你看看她的反应,你带着专注的感情,发自内心,你看看自己有多久没有从这样生命的细节去表达感情了!你可以对母亲说,对爱人说,对初恋的女孩子说,我甚至鼓励你把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边,这种生命滋润的形式使得我们彼此都会成为艺术品,并且在快速流经生命之河的时间两岸,可以让小舢板停留下来。

好了,你比我更有思想,更有情怀,更有经历。如果眼前什么都没有,你有思想。这是最为宝贵的财富,或者你就像我一样,走到户外,进入森林,或者双手靠近一窝茼蒿菊,看看早晨的花蕾,一会阳光就会过来,万物再一次更新,充满生机。


(原创,坐在山谷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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