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真的没办法了吗?”病房外,馨灵把门关好后凑在医生耳边轻声问道。
“你父亲五年前确诊时就已经是肠癌晚期了,我那时候就已经明确提醒过了,手术和治疗只能帮他延续生命,无法治愈。”医生是个男医生,音色很浑厚,也压低音量说,“癌症晚期还能撑五年,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最近老人家病情恶化的程度你也看到了,药物治疗已经没有用了。所以转到了特殊病房,希望他能舒服一点。”
馨灵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那您又为什么建议让他出院呢?”
“这是……老人家的意思……”医生叹了口气,“我只是个外人,不方便多干涉什么,也只是尊重老人家的心愿而已。”说完,医生便离去了。
馨灵打开了房门,踱步走了进去。望着病床上受尽百般折磨的父亲,热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因为病痛折磨而好几个夜晚无法入睡的他双眼无力的撑着,整张脸蜡黄蜡黄的,没有一丝血色,脸颊稍稍向内凹陷。整个人骨瘦如柴,手臂上的皮紧紧贴着骨头,皱褶一道接一道,十分粗糙。肛门因为手术已经紧紧被缝上了,只能在大肠处从外面开了个小洞,将粪便袋的小口连着大肠,以便排泄。最惨不忍睹的是大腿,因为水肿而十分肿大,粗的像两个托顶着房檐的圆柱,与枯瘦的身体连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
馨灵赶忙背过身,右手牢牢地捂住嘴巴,左手不停的用袖口擦去止不住的泪水。她明白父亲要出院的原因,也十分尊重他的选择,可另一方面,她又不想让父亲痛苦的离开……
当她再一次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父亲一直盯着自己。从他那无神的眼睛中馨灵看到了他的强烈愿望。终于,她在心里恶狠狠地下定了决心。
“走吧,爸,我带你回家!”
她知道,可能只有那一个人才有希望能救父亲,毕竟,那人也曾救过自己……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红雨漂泊唤起了回忆怎么潜。
你美目如当年,流转我心间。
渡口边最后一面洒下了句点。
与你若只如初见,何须感伤离别。”
一直重复不停的歌声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馨灵逐渐唤醒,当她缓缓睁开眼的时候,只见一个一直盯着他的小男孩先是一惊,随即兴高采烈地跑出去大喊:“爸爸!妈妈醒了!”
这陌生的声音让馨灵瞬间警觉起来,他猛地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房间很复古,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是木制的,最可怕的是,这里看不到任何信息时代的产物!虽然有电灯,有电扇,但一个插座也没有。
这是什么地方?馨灵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要报警,但手机上却显示无信号。更糟的是,只是做了刚刚几个简单的动作,全身却疼痛难忍,像是全身骨折了一般,令她一下子又倒在了床上。此时她才想起了什么,再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5月21日,这样的话,是昨天晚上被车撞……等下,她摸了摸全身上下,她明明记得昨天晚上被一辆大卡车撞飞数米,虽说直接失去了意识,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为什么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被撞后的痕迹,反而看起来一点事也没有,甚至连一处擦伤也没有!难道那是一场梦?可是全身的疼痛感又是如此真实,如此剧烈。
“你重伤初愈,还需静养几日,不要乱动。”一个面色苍白略显憔悴的男人,带着一个小男孩走进木屋。听声音,正是之前唱歌的那个人。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陌生人竟带给馨灵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毕竟身处于极度陌生的环境,馨灵还是绷紧了神经,十分警惕的问:“你是谁?我在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没想到男人却试探性的反问:“你……不记得了?”
这没有指向性的提问使馨灵一下子摸不着头脑:“我,记得什么?”
男人神色难掩失望的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声音十分温柔:“没什么,昨天晚上你出了车祸,我发现时你已经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伤势太重,我只好先治疗你,再把你带到这儿了……”
“等等,你治疗了我……你是医生吗?”馨灵打断了男人,“可是为什么你不把我送到医院里呢?而且你又是怎么做到一夜之间治好我的?……还是说,你在撒谎?”
“你重伤初愈,情绪不要太过激烈。”男人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如果我撒谎的话,你又如何解释你一夜之间便安然无恙了呢?”
“什么安然无恙,我全身还痛着呢……”馨灵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轻不可闻。虽然她无法反驳男人,但整件事情充满了矛盾,令她也困惑不已。真的是他救了自己吗?可是为什么他不将自己送往医院,反而送到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地方呢?他又如何能一夜之间将自己治疗如初的呢?
男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馨灵的困惑,只是转身出了木屋,不一会儿端了一碗热粥回来:“你现在身子骨还很弱,需要补充一点营养。”
馨灵惊讶地发现男人端的竟然是她最爱吃的红枣粥。但这么多矛盾没有被解答,她还没有傻到会轻易相信这个男人和他手里的粥。她扭过头去,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男人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疑惑,突然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你不相信我?”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但男人能回答沉默的似乎也只有沉默。只见他把粥轻轻放在床头的木柜上,转身走了出去。馨灵通过未关上的门望见男人就在门外一直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馨灵此时身上疼痛也缓解一些,现在当务之急是从这里逃出去,于是她打算等他走的再远一点的时候趁机逃走。
没想到,这一等,从早晨等到了傍晚。男人仿佛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的在门口站了快一天。而那个小男孩一直在离床较远的小木桌上玩着玩具。不过馨灵还是敏锐地察觉,小男孩其实无心玩玩具,而是不停的偷瞄自己,而当自己看向他时,他又飞快的把头转向玩具,仿佛是在一心一意的玩着玩具。他是被那个男人嘱咐了要监视自己吗?
傍晚,男人终于消失在了门口。正当馨灵准备找借口支开小男孩时,男人手里捧着一只受伤的小麻雀回到了床旁。近距离一瞧,这只麻雀的翅膀和小腿都受伤了,正虚弱的躺在男人手心里。可是在外面站了一天,这时又捧个受伤的麻雀回来,又是什么用意呢?
男人语气十分诚恳:“接下来我要做的,可能会有些不可思议,还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男人说完,不等馨灵回答,便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将麻雀包在手心里面。可是自己都没答应保守秘密啊,他就这么相信自己吗?
男人就这样护住麻雀,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显憔悴,紧皱着眉头,断了线的汗珠不停地落下,呼吸逐渐急促,看上去十分痛苦。馨灵也跟着紧张起来,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呼吸终于开始平缓了下来,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只见他双手缓缓打开,馨灵不禁叫出了声。
天呐,那只麻雀居然安然无恙的躺在手心里,没有一点儿受伤的痕迹!
那昨天晚上他也是这样救自己的吗?救一只麻雀就已经如此痛苦了,那昨天晚上救治倒在血泊中的自己岂不是……自己还不分青红皂白的错怪他……一想到这,馨灵惭愧的脸都红了。
“对不起。”馨灵十分诚恳的道歉。
“不不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是我不好,把你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之前也不敢和你解释清楚,害你误会那么久……”突然,男人好像想起了什么,将桌上早已凉透的粥端出去换了一碗热粥,馨灵这才重新被饥饿支配。但她还是双手把粥接过来,并表示自己一个人可以。
有了食物的支撑,馨灵的大脑又重新运作起来了:“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哦,确实忘了告诉你了。”男人猛地一拍脑袋,“我叫凌霄。”
“凌霄先生,能否问一下你是怎么救治那个麻雀……和我的?”馨灵看向不远处躺在鸟窝里的麻雀,不禁十分好奇。
“哦,那个啊,那个是我天生的一种能力。”凌霄轻描淡写的解释,“简单来说你可以将一个生命体的身体各项指标笼统成生命值,类似于游戏的血条。当生命体有一个指标不健康时可以视为失去一部分生命值。而我的能力,你可以理解为换血,通过消耗自己的生命值帮其他生命体的某项指标恢复正常。”
“可是你自己怎么办呢?馨灵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无不担忧。
“我?我没事的。”凌霄满不在乎地说,“或许是因为上天赐予了我这种特殊能力的缘故,我的恢复速度是常人的数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倒是你们,可得好好休养几日。毕竟万事万物都得遵循自然规律,大自然的自净尚且需要一段时间,更何况是我的能力呢。我虽然治好了你们,但你们的身体还无法这么快适应。所以可能你现在身体还停留在车祸的状态。就像那种麻雀,即使伤口已经愈合,它也需要修养几日才可重新飞翔。对此我很抱歉。”
看着说着说着低下头的凌霄,馨灵不禁眼眶湿润了。明明救治自己的是他,帮助自己恢复的是他,可他还是一个劲的道歉,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休养了几日,馨灵也逐渐恢复的差不多了。凌霄便带她到木屋外的河边透透气。麻雀在天上自由地飞翔着。
清澈见底的河流,欢快雀跃的鱼儿,沁人心脾的空气,都令馨灵心旷神怡。特别是河岸两旁盛开的樱花,那可是她最喜欢的花,更是赏心悦目。
“好看吗?这些樱花可花了我不少时间呢。”跟在她身后的凌霄面色红润的说。
“这些都是你种的?”馨灵惊讶的问。
“是啊。”凌霄环顾着两岸的樱花树,满心欢喜的说,“毕竟我的挚爱可最喜欢樱花了呢!”
“挚爱?”馨灵这才想起来,既然凌霄都有孩子了,想必也一定结婚了吧。可是女主人为什么不在呢?
“对啊,我最亲爱的……”凌霄故意拖长尾音,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馨灵。
馨灵察觉到了什么,连退几步,义正言辞地说:“凌霄先生,请你自重!”
想不到凌霄却哈哈大笑了起来:“果然你也最喜欢樱花了,对吧?”
什么啊这是!“我本来还以为凌霄先生是一个正经严肃的人。”
“逗逗你而已嘛!人都有很多面的,老是装正经严肃很累的。”凌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转移话题说,“不过你运气真好呢,恰好赶上了樱花盛开的日子,以前被我救助的人可看不到这样的美景呢!”
“为什么把救助的人都带到这里呢?直接送医院不好吗?”馨灵不解的问。
“你想想,如果被外界太多人知道我有这种能力会怎么样?”凌霄夸张的做了个毛骨悚然的样子,“我可不想被他们抓去研究。”
馨灵恍然大悟,所以当初他并没有把自己送到医院里。不过他把自己的能力告诉了自己,就这么信任自己吗?
“对了,你知道樱花的花语是什么吗?”凌霄指着粉色的樱花,停顿了几秒,又说道,“其中一种花语是……等你回来。”他特意加重了“你的语气,注视着馨灵,眼中满是温柔。
“凌,霄,先,生!”馨灵重重地喊到,“能不能不要总用谎言来打趣了!逗我玩很开心吗?”
凌霄的脸一下沉了下去:“谎言吗?我并不觉得。”
“可是你已经有了属于你的挚爱!”
“你和她很像呢。”
“那我也不是她!”
“……”
“妈妈——!”从小木屋里跑出了一个小男孩,经过几天的相处,馨灵知道,他是凌霄的儿子,凌生。只见凌生紧紧抱住馨灵的腿,略带哭腔,“不要责怪爸爸了,好吗?我们只是太久没见到妈妈了……”
“妈妈?”对哦,馨灵回想起来,几天前当她第一次醒来时,凌生就是叫自己妈妈的。难道这几天其实他一直误以为自己是他的妈妈了?这一次,馨灵仔细端详着凌生,确实与自己长得非常相像。难道自己和她的妈妈真的有那么像吗?馨灵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曾听过一个传言,说世界上存在着六个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只是这七个人难以相见。莫非自己与凌霄的妻子也是这样的?
凌霄凑到馨灵耳边耳语道:“不好意思,我儿子实在太久没见到妈妈了,可能误把你当成他的妈妈了吧。”
她又怎么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呢?馨灵不在意的摆摆手,蹲下来直视凌生:“凌生,很抱歉,我不是你的妈妈,你可以叫我……姐姐。”
“姐姐?”凌生困惑的看向凌霄,“可是爸爸说要喊你妈妈的啊。”
什么?他不是说凌生是误认吗?馨灵回头一看,凌霄早已跑的远远的了。
“凌霄!”
“儿啊,这时候就不要那么诚实啦!”
……
“姐姐。”一声稚嫩的童声将馨灵从回忆拉回了现实,是凌生的声音。馨灵这才想起,为了不暴露凌霄的能力,他们现在正居于昨天晚上打电话商量好的地方。凌霄在房间里帮她父亲治疗,她抱着凌生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或许是一年不见的缘故,凌生一直依偎在她怀里。
不一会,凌霄推着轮椅出来了,他那阴沉的脸令馨灵内心不禁被打了一下。
“很抱歉,叔叔这个……我无能为力……”凌霄低着头,不敢直视馨灵。
果然,馨灵有点难以接受:“可是,一年前我倒在血泊之中,那么重的伤,你不也救过来了吗?”
“那不一样。”凌霄双手搭在馨灵肩上,稳住了她,“我那时发现你时,你好歹还有一点血量值,可是叔叔已经是肠癌最晚期了,血量值其实已经是负数了,连药物都无法续命。现在,是执念和你一直在支撑着他活着啊!”
看着耷拉着眼皮,头歪在一边的父亲,馨灵彻底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凌霄看向旁边的凌生,凌生对他点了点头,他欣慰的笑了,将馨灵扶起来,久久注视着她。凌生也紧紧抱着馨灵的大腿,不肯放开。
馨灵一时间不明所以,只听凌霄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与其让我心爱的人困扰,不如让我来替你困扰。放心吧,我有办法救叔叔。”
“真的吗?”馨灵眼睛重新有了光亮。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凌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镜子放在地上,镜子瞬间变成了能容下一个人的大小,“人这一生就相当于走一条从起点到终点的路,一路上有许多岔路口。比如你可以选择和某个人结婚,也可以选择不结,在我们的空间里,你可能选择了不结。但若从四维空间看,正如辛顿立方体所展示的,这两种选择是同时存在的。而社会中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于是,无数个人,无数条岔路交织在一起,这就形成了平行空间。而传说中三维世界有两个可以连通四维空间的神器,一本是记载着同一空间不同时间的启世录,一面就是我这个,联通同一时间不同空间的时空镜。我因为一次机缘巧合得到了这个,从此穿梭于各个时空之中。”
馨灵不禁回想起一年前的点点滴滴,喃喃自语:“所以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不是谎言?”
“是的。”凌霄看着馨灵,“有一个时空,我们真的是夫妻,凌生真的是你的孩子。”
顿了一下,凌霄又补充道:“我和凌生穿梭过很多时空,但很难去辨别哪个才是我们的时空。所以我们只能用实话一个个试探,于是很多人都觉得我们爱用谎言去打趣,去挑逗别人。”
“对不起。”馨灵低着头说,爱抚地摸了摸凌生的头。
“没事,我们早已习惯了。”凌霄看着轮椅上的叔叔,言归正传,“或许在另一个时空,叔叔的病情没那么严重,那我就能救他。”说完,将手机递给了她,“在此之前,还请你替我保管一下。”
“那就拜托你了,还请你救救我爸!”馨灵接过手机,十分诚恳的请求道。
“嗯,我会尽力的。”凌霄将凌生拉到手边,又拉着轮椅,深鞠了一躬,“亲爱的,再见。”
“妈妈,再见!”凌生挥了挥手,与凌霄二人一起进入了镜子中,镜子也瞬间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凌霄推着轮椅回来了,轮椅上的父亲气息平缓地睡着了,显然已无大碍。
馨灵欣喜若狂的接过轮椅,转身鞠了一躬:“谢谢你,凌霄。”
没想到凌霄冷冷的看着她:“我们……认识吗?”
怎么回事?馨灵心里突然被什么砸了一样:“你不认识我了?那你孩子凌生总认识我吧……”对啊,凌生呢?没跟着一起回来吗?
凌霄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没有孩子。”
馨灵手中保管的凌霄的手机一下掉在了地上,不知是摔到了哪里,一段音乐从手机录音中流了出来。
“红雨漂泊唤起了回忆怎么潜。
你美目如当年,流转我心间。
渡口边最后一面洒下了句点。
与你若只如初见,何须感伤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