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神农架红坪机场，罗小小一行驱车往山里走，路过盘旋蜿蜒的重重山路，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他们终于到了。冬，一副饱经岁月风霜的模样，远山群峰枯槁，近处的林子一片荒芜，没了鸟语花香，万籁俱寂。罗小小下车，凛冽的冷风拂过面颊，她打了一个哆嗦，捧着双手，不停地往手里呼着身体里的温暖的气息。她转过身，抬头望向开阔的远方，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一栋恢弘的建筑赫然而立，楼的主体是木质结构，总高三层，顺着古香古色的楼梯望去，有青白石打底，黄琉璃瓦盖顶。 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檐牙高啄，错落有致;一景一兽，栩栩如生 ，在这万物肃杀的苍天大地之间，显得鹤立鸡群，正门上高悬一块中正的牌匾，“饕餮轩”三个大字跃然匾上。
“小罗，走，今天带你去看看眼界，什么叫做饕餮盛宴！” 大腹便便的刘渊，拍了拍罗小小的肩膀。
“呵呵...谢谢刘总。” 罗小小心虚地笑了笑，心里生出一丝不安和反感，跟着前面的老总，一步一步地踏入那座雕阑玉砌。
快要接近大门，两位迎宾小姐款款而来，她们身着大红色国粹图案的棉袍子， 即便是棉袄也掩盖不了姣好的身姿。到跟前，前厅小姐们面露春风、笑语盈盈，让人感觉十分可亲。
“刘总，欢迎您再次光临！我们钱总已经在包厢等您了！” 其中一位服务员小姐笑容可掬地说。与此同时，她伸出右手，引导罗小小一行往一旁的楼梯口走去。进入室内，空气十分暖和，罗小小甚至感觉有些热。攀爬完别致盘旋的楼梯，穿过一条古色盘香的长廊，她们来到了楼道尽头。
“钱总，刘总已经到了！” 领头的服务员推开门。
罗小小站在老板的身后，她斜着身子往房里扫视了一番。这个包间门口挂着一个鹿头的装饰，下面悬着“皇上皇”的门匾。室内的装饰虽是奢华却不累赘，主色调采用了大面积的鲜黄色，背景帘子上的图案多是祥云和游龙。最里面的墙体上挂着一幅江山图，对面是一扇白色面子的屏风。正中间，摆着一张精致的四方桌子，中间有个洞，没有火锅那么大，四张长凳子都盖套子，颜色和样式都和周围的帘幕差不多。
“哎呀！刘总，您终于到了！我们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钱宏伟腾身而起，赶上前来，一边寒暄着，一边热情地招呼刘总坐下。
“刘总好，刘总好！” 一旁的钱壮壮也露出咧嘴的微笑，束手束脚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他望着罗小小，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并说：“这位美女，应该就是刘总提到过的罗小小小姐吧！”
“对！我们小罗可是个高材生，留洋回来的海归。” 刘总鼓着一双精明的大眼睛，毫不掩饰地炫耀着自己的助理，光溜溜的脑门儿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剔透的光芒。“来来来，小罗。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神农架的财主大钱总，这位是大钱总的得力干将小钱总。你可要记住了，大小钱总神通广大，只要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他们办不到的，很多事情都得仰仗着二位老总。”
“大钱总好！小钱总好！领导过奖了，以后请领导们多多关照。” 罗小小浅浅一笑，诺诺地迎合着众人。现在，她已经知道该怎么跟这些生意场上的人逢场作戏了，这几个月修炼下来，她终于从纯情木讷的少女阴影里走出来了，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儿了。
“小姑娘有前途啊！人长得这么漂亮，有学历，还有像刘总这样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带着，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钱宏伟一边说高声地说着，一边向罗小小投来赞许的目光。“好了，我们先点餐吧！服务员。”
“唉！来了。” 室内，穿着黄色汉服的服务员满脸微笑地给他们递上菜单 。
罗小小小心谨慎地将眼前精致单薄的菜单拿过来，慢慢地翻开首页，只见菜单上排列的都是她以前闻所未闻的菜名，有蝶舞鹅掌、水神鱼羹、黑锋鳄鱼、霸王蛇胆、三九鹿鞭、吸血鬼之液......猴脑琼浆，罗小小看的触目惊心，她想问这些菜都是真的用这些动物做的吗？还是只是取了这样一个名字罢了。但是，望了望她边上坐的大人物，她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先来一份儿猴脑琼浆，后面的菜系，按“皇上皇”的标准套餐走。今天我请客，总得让刘总尝尝咱们店里面的招牌啊！几次过来都错过了。正好，也招待一下远道而来的贵宾，前途无量的美女。” 钱宏伟说着，头也没抬。
“哟！今天好福气啊，小小，托你的福，终于能在这里尝到招牌菜了。” 刘渊夸张地瞪着眼睛，语调起伏不平。
“嘿嘿！谢谢，托刘总，两位钱总的福。” 罗小小抬起头来，如履薄冰地回答着。
“下去准备吧！” 钱宏伟表情淡漠地转过头来，示意站在一边的服务员小姐。接着，他站起来，走去屏风后面，端出来一个匣子，手上还拿着一张文件，他走到他们跟前继续说道：“东西和鉴定书都在这儿，确实是北宋的物件儿。刘总，我们请的是可是国内最权威的鉴定机构出的证书。这东西价值至少在千万以上，为了助力你的工程，我也就那个价给你们了。”
刘总表情凝重起来，他接过匣子和钥匙，缓缓放在桌子上，将那把金色的小钥匙插入匣子边的锁眼儿里，敬小慎微地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球，虽被称为珍贵的古物。在他眼里，那就是一颗有着奇怪纹路的铁球。罗小小把头探过去，好奇地瞄了一眼，一颗乒乓球般大小的铁球，她也并没有看出任何特别之处。但是，他们相信那份有着权威机构签发的宝物鉴定书上清楚地标识着物件的朝代，及权威估价。他把匣子的盖子放下去，锁上，推给罗小小。
“感谢钱总，如果这次马处收到东西，帮公司把事儿办了，我一定会过来感谢你的！” 刘总左手抱着右手，放在桌前，面向钱宏伟的方向，郑重其事地说。
此时，服务员鱼贯而入，在他们面前摆上了精致的白青瓷碗和细长的勺子，然后就陆续退出去，只留下一个男服务声，二十几岁的样子，梳着油光曾亮的大背头，微笑地站在一旁。接着，进来一位穿着厨师服的男人走了进来。那人左手顶着一个蒙着白布的托盘，右手提着一个笼子，笼子里面装着一只一脸无辜、茫然四顾的猴子，它的头顶的毛发已经被剃掉，留下光秃秃粉红的一片儿，它像是被打了麻药，不怎么动弹了。服务员上训练有素地接过托盘，厨师把笼子提到桌子前面，打开笼子，又按了一下桌子下面的按钮，桌子从中间也打开了，他熟练地把猴子的身体放入桌子下面，那个小型的笼子里，只漏出一个头留在桌子中央。再按了一次按钮，桌子合上了。他又在桌子上支起一口酒精炉，上面放上小铁锅，点开火。
这时候，一旁的服务员走上来，把托盘的白布分发给众人，并交代众人挡在胸前。然后，他拿出一把锋利的据刀，对准猴子毛发与粉红头颅交界的地方，一刀据下去，一瞬间，猴子头部冒出了细小的血丝。猴子似乎毫无知觉，依旧眨巴着迷茫的大眼睛，缓缓地转着分裂的小脑袋，不知所以地望着罗小小。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在心里涌起，她不得不将煞白的小脸微微上扬，尽量睁大眼睛，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从眼眶里冒了出来。不能破坏气氛，她想。
不一会儿，铁锅里面的油已经烧得滚烫。厨师走过来，他拿着一只大勺子，舀了一瓢滚烫的油，揭开小猴子头上的骨盖，全部淋进猴子头顶上的窟窿里。顿时，它头顶冒出缕缕青烟，滚烫的油在猴子脑袋里咝咝作响。
“嗷嗷嗷...嗷嗷嗷...” 血从猴子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它知觉到了疼痛，使劲儿拼命地挣扎，拼尽全力地扭曲着身体。
“哈哈哈...哈哈哈...这小猴子可真顽强啊！” 众人哄笑着，服务员端上来了各种各样的调料，拿了一瓶奔富洛神山庄，给众人摆上了高脚杯，开了红酒瓶，他又退去屏风边中规中矩地站着。
“来来来，自己选调料，尝一尝，非常润滑。女的吃了会变漂亮，男的吃了补肾。” 说罢，钱壮壮和刘渊嘿嘿一阵大笑。钱宏伟喜怒不形于色，伸出勺子，首先舀了一勺，加了一些调料送进刘渊碗中，又舀了一勺放进罗小小碗中。
“吃猴子……吗？” 罗小小抿着嘴，瞪着眼睛，忍了好一会儿，唯唯否否地问。平生第一次，罗小小有了一种想要永远逃离这个世界的想法。
“嗨！放心吃吧！ 这没毒，很好吃，女孩儿吃了还美容。 ” 说着，钱壮壮起身，拿起红酒，给每人斟上半杯。
“吃一勺，喝点红酒，你会年轻十岁。” 钱壮壮坐下，望着罗小小，冲她眨了一下眼睛，认真地对她说。他不忘记给自己舀了一勺，放了一点料，就开始吞咽起来。
“来来来，一起喝一个。这一杯为了感谢大小钱总劳心费力，为我们公司寻到宝贝。这宝贝送上去，我们的投标一准儿会有着落。到时候，还要好好感谢二位。” 刘渊一手举起杯子，另一只手撑在饭桌上，浑身上下透着自信。罗小小赶紧正了正身子，恭恭敬敬地把杯子端上。
“不客气，钱总照顾我们这么多年的生意了，这件小事儿那都是我应尽的义务。” 钱宏伟把杯子伸向刘总，杯子轻轻一碰撞，一杯红酒下肚。
幸运有很多种，在罗小小眼里，幸运是一双翅膀，有了翅膀，她就可以飞，飞到云层上空去看看这个世界，这个让她感到压抑和疲惫的世界。也许，她只是想逃，这个世界充满了暴力，有些暴力让人身体疼痛，更多的则是让人心痛。罗小小做了多年的乖乖女，学生时代，谈恋爱都是一种奢侈，更何况是抽烟喝酒。为了妈妈，她倒也心甘情愿，没有叛逆的青春，没有时间叛逆，生活没给她叛逆的资格和机会。自从回国，进了工程公司做了助理，不得已，她开始慢慢学着应酬，喝酒避免不了。当初，她应聘时，知道喝酒是一个加分的条件，便对人力资源的面试官说自己虽不胜酒力，但一定会慢慢去适应。
罗小小放下酒杯，只觉得喉咙一整刺痛。多想吃点什么，压制住酒精的作用。她抬起头，望着眼前不再挣扎的小猴子，细小的血丝从头盖骨周围往下流着，一双失神的眼睛耷拉着，似闭微睁，这怎么下得了口，她想。
“吃啊！咋不吃了呢？来来，尝尝，很好吃。” 钱壮壮又舀了一勺放进她碗里。
“呵呵...我...我自己来。” 罗小小望了望一边吃的正香的刘总，心虚地说道。她端起勺子，一股子腥味儿夹着不知名的香味儿飘进鼻子里，她咽了咽口水，把勺子慢慢地送进嘴里，腥糯的味道从嘴里传递到身体各个角落，瞬间，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她捏住左右，使劲儿压制住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感，硬生生地把送进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
“怎么样？好吃吧！” 钱壮壮偏着头，望着罗小小说。
“嗯嗯，好吃，好吃。” 罗小小感觉脊背上冒出冷汗，身体变得冰冷。
“小小，要知道，这平时吃上这么一道菜，至少都得花上三四万，今天能吃到这么棒的美味， 还是免费享用，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大小钱总。” 刘渊抿着油腻的厚嘴唇，一本正经地说。
“对，对，今天非常感谢大钱总、小钱总，让我大开眼界、大饱口福，吃上这么稀奇的美味佳肴。” 罗小小拧巴地站起来，端着杯子，跟笑着的大小钱碰了一下，一口气吞了下去。以前，是菜下酒，慢慢来。今天，她宁愿酒下菜，多喝酒。放下酒杯，她又望了一眼猴子，它的眼睛已经完全合上了。
这时候，外面的服务员小姐推开门，里面的服务生上前，他站在罗小小旁边，蹲下，再按了一次桌下的按钮，只见四个合页从四方的桌子边升起，形成一张大圆桌。接着，他一盘接着一盘地端起那些精致的青花瓷盘碟，放在桌子上。
服务生退后一步，指着桌上花花绿绿的菜肴，面向着罗小小一边，一丝不苟地说：“刘总，罗小姐，这是黑锋鳄鱼、飞走腰花、土遁汇菜、三九鹿鞭、吸血鬼之液。”
接着，他稍微调整了方向，面向大小钱说：“钱总，加上刚才的猴脑琼浆，‘皇上皇’的菜已经上齐了，请各位慢慢享用。”
“那个黑风鳄鱼是什么啊？” 罗小小问。
“鳄鱼皮啊。来，尝尝！” 钱壮壮又开始献殷勤。
“哦...嘿嘿...不用客气，真的不用客气，我自己来，自己来。” 罗小小苦笑着，她原想问，其他的那些菜都是些什么原材料，钱壮壮的热情吓得她赶紧闭嘴，看着桌上一盘盘的大餐，她根本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屋子里弥漫着馋人的香味儿，饿了大半天的罗小小却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她认出来那盘吸血鬼之液，正是一只躺在汤里的蝙蝠！
罗小小只觉得一阵晕眩，盘里不是珍馐，而是肢解的尸体！高一时，白扬送过她一本书《动物解放》，那本书还在她老家放着。罗小小对动物本身没有强烈的好奇心，白扬送她的书籍，如获至宝，还是认认真真地看完了。那之后，她对动物的看法发生着悄然的转变，每一个活蹦乱跳的动物对于她来讲，都应该是一条性命，那种想法慢慢变成了她今天的价值观。桌上的饕餮盛宴是一场噩梦，最可怖的，就是桌子中间那只被挖了脑浆的猴子。
桌上，老总们有说有笑，罗小小只是小心地应和着，胃里翻江倒海，她在极力地克制自己。筷子被她握在手里，手心里已经冒出了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