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城西路小学是最后一门考试的考点,我去考试时发现一个很尴尬的问题,课桌的高度只有我的小腿那么高,所以我几乎就是趴在上面答题的,由于场景过于穿越,大概有半个钟的时间都是恍恍惚惚的翻转于童年的记忆中了。
十年间距,回溯旧往,时间过去。
我由一枚懵懂无知的孩子变成现在的成年人,带着一路走来人事环境对我改造后的痕迹,骨节延长,面目全非。
教室的场景是十年前我已经见过的,只不过是在那时的教科书插图和文字叙述里。
讲台左侧放了一台台式电脑,一个书橱在窗台旁边,旁边还有几盆花花草草。图书角、植物角。电脑桌下面有两把绿色的浇水壶,阳光静静的透过玻璃笼罩着它们,尘埃在光线中跳舞。
留在我脑海里的关于那个时候的小学校,无非也就几排砖瓦房,小卖部的老婆婆,几个教过我的老师,下午放学按照居住的村子划分的路队,小学校长和各个年纪的班主任站在操场上面讲话,现在想起来就想一个乌托邦的童话,也许每个人的童年都属于童话。
然后让举着黄色旗子的路队长把我们带回去,那时学校有五六百人或许更多,路队也是相当壮观的,但只要走到老师怒光所不能及的时候就乱成一团了,有半路去偷红薯的,又干脆在路上打四角,打玻璃球的。
等我小学毕业了,整个学校也就三百人只下了,我想那样当个路队长也是毫无面子的事情吧,举着一个旗子后面就跟着三五个人,所么寂寥。
至于教室课桌椅的年纪比我还老,我怀疑我爸妈在更古老的当年也曾坐在我做的课桌椅上听课,发呆,写作业。挨板子放学留办公室这种事情我倒是没有遇到过,被夸聪明表扬倒是常有的。
一直都坐在第一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粉笔灰,现在想来,可能十年前的粉笔灰都是天然无污染的,尽管生产技术可能先进了更多。
还有那三五个音信全无的伙伴,大多数的记忆都消散了,这是因为日子本身就很平淡和重复的,剩下的那些片段也就是一些剪影,也都和学校无关。
与偷黄驼子的杏子桃子李子有关,黄驼子并不是一个种植果树的,在我的印象里我更把它当做一个渔民,或者别的,反正没见过他种过地,他现在成了我家菜园旁边的一座坟冢。
与被我爸爸打有关,各种打,疼痛全都忘记了,但恨的感觉没有忘记,就是总是想杀了他,以至于我现在还在扪心自问,一个小孩子的愤怒又能持续多久呢,我没有卡尔维诺在《树上的男爵》里的隆多倔强,和父亲争执一气之下爬到树上生存并再有没有下来过。我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家伙,对别人的愤怒也总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
与我妈喊我回家吃饭时贯穿整个村子划破夜色的凌厉要吆喝声有关。
与下雨时难走的乡间泥泞道路、雨水冲开的水牛粪便、母鸡在门前拉的五颜六色的稀屎、钻出地面的肥胖蚯蚓、被雨水填满而四下流开的猪圈粪池等等有关。
这样看来,洋河镇无疑是一个雨水相当充沛的地方,但是炎热、干燥、寒冷也一样的强势,冻肿的手脚,冻烂的耳朵,我妈用毛线打的难看土的掉渣的厚毛衣,缝制的黑棉鞋,麦地里野兔子或者黄鼠狼在雪上留下的黄色尿渍,可以在河面上溜冰的厚厚冰层。把母猪热的不吃食的高温,光着脚丫能烫的疼痛的土地,足足有六七十度的表层河水。
拿着照明灯在沟渠,溪流,水田中抓取夜晚出来捕食的淡水虾、黄鳝、螃蟹、泥鳅,当然也有让人害怕的蛤蟆,水蛭,水蛇,蜈蚣……
细长而静谧的小河沟,飘荡着浮萍,很少的牛粪,长满了水草,还有类似剑麻的植物,鲫鱼和草鱼和黄鱼会在下面游弋,黄鱼会把人手蛰的流血。
地里有麦子、烟草、西瓜、玉米、高粱、麦子、黄豆、豌豆、红薯,也有长着三角头的白肚皮的花蛇、坍塌旧土墙的角落里有麻蛇、土狗子、灰色的大号蜘蛛、肥大的壁虎、蜈蚣、红色眼睛的大蛤蟆、长满吸血虫可怜巴巴的刺猬。
水稻收割后的水田有大牛蛙,和淡水虾新刨的洞,当然要用手伸进去抓,倘使被巨大的钳子夹住,也就放心了,即使疼痛。这意味着洞里面确定了是淡水虾,而不是别的什么玩意,比如蜘蛛,花蛇什么的玩意儿。
二年级的时候,我的老师对我进行了一次家访,奇怪的是,那时候家访似乎都是去乖学生家里了,而不是有问题的、或者困难户。也许是去了我不知道。
淳朴的父母盛大的招待了他们,一间瓦房里,四方桌放满了饭菜,我也很高兴的“上桌”了。在我初二之前,家里有客人我是从来不能跟客人一起吃饭的,只能呆在厨房吃剩菜,我爸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去哪儿都不带我,我妈去哪儿都想带我。
跟自己比的话,我的变化真是太大了吧,可以说是蜕变,可是只有自己并不惊奇,因为即使在很年幼还流着鼻涕穿的脏不拉稀总被欺负总是什么都怕什么都需要别人照顾并且没人和我玩的时候,我都感觉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我自顾自的生长着,迷茫过,恐惧过,绝望过但我没有放弃过,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成长和自我的突破超越。
数学老师是个代课老师,和我表亲,双眼皮,是我童年所能接触到的最漂亮的大人了,学校外面卖辣条和唐僧肉冰水的傻小龙每次看到她都两眼发直,那时我真不理解,但现在我真的理解,因为我现在看着黑丝乳沟也是各种发直。估计现在的傻小龙有35岁了吧,他年轻力壮却不会种田,又有智障,去工地打工也因为吃得多干得少被打发回来,所以一直没有娶到老婆,直到洋河发展起来有了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他去光顾之前,这么多年他得是打了多少年飞机啊。
我一直很喜欢他,虽然很多年没看见过他了,因为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别人都会种田就他不会,别人都没有他那么傻,每天就知道推着他那辆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连带着框子或则箱子,买零食,卖冰棍,收破烂。他满足了我对零食和冰棍和对卖垃圾换取零花钱的需求。我可以用打四角赢来的废纸或则在村子里各户人家的垃圾堆上扫荡的废品换取几张一元的纸币,那真是天文数字,可以去集市买点我喜欢吃的菜,或者买更多我喜欢吃的辣条。很多很多。
原来我小的时候就这么能挣钱,干的还是环保产业,比如拾破烂。还有生态产业,比如为了维护生态平衡,大晚上的去抓淡水虾,抓黄鳝。
其实那时很大一段时间我都羞耻于提起这些事,我可以很自豪地说我二十块钱一件的白的确良褂子是我自己挣钱买的,但却不愿意说是抓黄鳝挣得,我不知道刚刚从业的小姐们有没有当时我的这种感受。
初中毕业后就不愿意再在村子里抓黄鳝淡水虾的去挣钱了,虽然比起小时候有更专业的工具,以及诱饵。
我想去城市去打工,贫穷的年轻人对繁华的向往在每个时代的小说里都是这么的直接和恒古不变,这是一个比较漫长和复杂充满劳累和伤心的过程,从包工头打发我滚蛋的几十块钱到打到工资卡里的几千块钱,让我的性格改变了许多,在那里挣钱都是一样的不容易,或者辛酸。
监考我的小学女教室或许和我相仿,没有穿裙子和蕾丝再露出乳沟,看起来是那么的单纯,朴实无华,又散发着青春期姑娘的雌性激素味道。
这姑娘看着我坐在那低矮的课桌椅上答题,不由得笑的很腼腆。我装逼装深情的充满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她就停下了笑容。
还好,虽然网上各种风骚幼教,我还是热爱着这些纯朴的小学教师,好姑娘。
有一个插曲是,遇到两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男生边走边对着女生唱歌,唱的很大声也很用心,不过我听着没什么感觉,女生也没阻断他,齐耳短发,手插兜里低着头自顾自走着。看不出有什么反映,但却有在听男生为他唱歌。
我很佩服这个男孩子,我这个年纪是自卑又胆小的时期,在心情灰暗中度过的,没有这么勇敢,我在想倘使我当初这么勇敢也会有女生听我唱歌,因为你勇敢,才会有人听,不能指望有人听了才勇敢,即使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只要你足够勇敢,总会有得到你能得到的。
文艺的话这么说的么,只要你愿意做,整个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十年是一个很长的时间段,无论是放在人生的任何一个阶段,以前总是把十年定位在20到30岁这个年龄,并且故事一个有关没有走到一起的爱情的。
现在由于这突兀的场景刺激,让我发现,十年也是一个青年与其童年的诀别式。
就像此刻,十年前我刚比桌子,如今这桌子也只能是和我小腿这么高,这里的物品摆设就像小人过的摆设。
时光反差,那些简单的生活和春风夏雨秋叶冬雪的四季的大自然所带给我的充实日子,都栅格化不可编辑,在那里静静的也不会发出声音只能让我回望。
人一生的记忆总有它们作为底色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