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南北舌尖味

      《舌尖上的中国》系列纪录片,是近年来看到的拍得最好的美食片子。历史和现实交织,地域风物和人情世故融通,故乡和远方互照,标榜的是自然经手,文化过喉,舌品天下,胃知乡愁。每每打开电脑或手机,片头音乐甫一响起,便会勾起味道和文化的双重乡愁。

        我于食味有好焉。常常想念故乡的食物,儿时的味道,但行走的胃,往往在四面八方的美食找寻中留存记忆。翻开地图,放开脚步,眼睛在形形色色的菜谱上浏览、勾画。大饭店、小摊点,城市、乡村,桌餐、野炊,诸味,才下舌尖,又上心头。

        旅行,看完景点后,第一要务是找到当地的代表菜馆,或小吃一条街,力争吃到最具特色的美食。

        京华美食,涮羊肉,烤鸭,再如炸酱面之类。首善之地,美食多到无法计数。在前门外,大栅栏儿,东来顺的分店吃锅子,用的是锡林郭勒东乌穆珠旗的绵羊肉,黄瓜条、上脑、大小三叉、磨裆、腱子。肥瘦软硬不同,价格不一。全凭各人的喜好。铜锅,清汤,或加葱、姜、盐,麻酱、腐乳、香菜、糖蒜、韭菜花。葱,要是山东章丘的,微甜。在山东,是菜,不是调味品。腐乳,王致和。热气腾腾,汤汤水水。有吃辣的,要鸳鸯锅,三五友朋,或一家人,涮出人情味、平民味。有好喝一口的,小包装红星二锅头,一人一个或两个,一个二两。肉剩二两,酒一两,打包带走,葱爆羊,还够喝一顿儿。老北京,田园都市,高官贵胄外,多柴门,极俭省。内蒙人,带它作甚,结账走人。长城外的人,豪爽。

        落木萧萧,黄叶飘零,冬天,一场大雪,把万物覆盖,北方的景色只剩下灰、黄、白,未免单调。幸亏,室内有火锅,火苗旺,汤沸腾,热气升,丰富了味,慰藉了胃,热闹了生活。内蒙古也有火锅,但居于一隅,位卑。在京华吃,有俯瞰全国美食的优越感。

        南下广东。广州,只吃到牛杂。以前吃牛杂,只吃牛肚,这里把牛的其他下水,也能料理到名小吃的地位。居于“南风窗”,食材之广,吃法之多,吃风之烈,堪称中国之最。我焉能吃遍。阳江闸坡。吃海鲜。这是南海的馈赠。南海是中国最大的海。海浪飘摇,海风吹拂,海味弥漫。鱼、虾、蟹,贝类如花蛤、蛏子、海螺,一桌子。南人待客,给喝的是药酒,好像带有壮阳的意思。发一小小酒杯,刚够抿一口。说,换个大杯。急止:这个不好开玩笑的。一是怕“北佬”喝了发酒疯,二是不善饮。他吃菜喝酒,只一点点。海产品蛋白含量高,吃一点,顶你吃一条羊腿,酒少,脑子老是醒着。是故,南人,瘦小精,省得事,会赚钱。北人,高大懵懂,疏于经济。南人北人,风调自是有别。非分南北之高下,皆因风土有别故。一样的中国舌、中国胃、中国心。

        在闸坡出海,体验渔民的生活。坐着机船,迎着海风在南中国的海上,是为劈波斩浪。鱼,没有捕到。船停下,船家吃饭,鱼、青菜、豆腐,白米饭。问,不愁吃海鲜吧。腻不腻?说,也吃,但少。主要是吃鱼。花钱处多,好的贵的都卖了,哪能老吃。捕鱼季到了,忙于收拾渔获,捞一条鱼,撒少许作料,泡方便面,就是一顿饭。辣椒罐常年备着,祛湿。渔民的脸黝黑,眼睛红红的——顶着风吹日晒,生活染就了他们的容颜。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吃、生活、岁月,注定与海、与鱼高度关联着。他们的吃,带着浓浓的大海的气息。

        看到船周围用网格圈住,用以放养捕到的海鲜,像是一块块责任田,也像牧区的网围栏。一条狗在船上跳上跳下。他们要在船上住的。特别是夜晚,很孤寂,狗活跃了生活。晚上没有一口酒,是不行的。

        为了一口吃,为了数以亿计的人们的口腹,他们要在海天之间,蹲守一生。而他们的味蕾体验竟是如此简单。

        在阳东县雅韶镇,休闲娱乐生态园,野营烧烤,吃到盐焗鸡。锡纸包盐、姜粉等烤制而成,打开锡纸,金黄色,香味扑鼻,得用手撕才好,微咸,鲜嫩,平生没有吃过比这更香的鸡。吃鹅翼的店,外面写的却是“鹅亦”。说,不是别字。就这样写。这是中国表达吗?是了。古时粤蛮荒,逮到什么吃什么,字,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由此向西北。四川盆地,生活着中国最悠闲的人群。在绵阳,和一君大夏天吃火锅,喝白酒。羊肉。辣汤。对面的,于酒,乃“闻一多”,我独饮。大汗淋漓。我说,脱掉短袖吧,里面还有背心。君正色道:可不敢。我向邻座一指,示意人家可是光着膀子的。笑,始脱。火锅,大概是四川人的生活方式,什么都可以一涮。不过,人家涮的大多是菜,我等涮的是肉。在成都,去火锅超市,这名目还是第一次听,第一次吃。那个阵势,川流不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无所不涮。我想与其这样拥挤,不如把川人赶到长江边上,近一亿人开涮。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川菜。吃在成都。川人的涮,气势那是一个大。

        北上陕西。西安第一名吃,羊肉泡馍。城墙、鼓楼、大雁塔、秦佣、华清池,古韵唐风,发思古之幽思之余,就信步到回民街吧。羊肉汤是厨家做好的,馍要自己掰,大小由人。掰馍没有见洗手的,西安人吃了多少年,没事。就辣椒酱、糖蒜。字号老孙家的最为著名。回民街的贾三灌汤包,包子价十七元一笼,味道好。有一句广告词:包容天下。这里中外游人如织,再没有比这更吹牛但也最恰切的广告了。语带双关,文辞不凡,古都文化底蕴立显。

        昆明的过桥米线,是一口好吃。进的店来,服务员很清高。八年抗战,西南联大驻此八年。蒋梦麟、梅贻琦、朱自清、闻一多、金岳霖、杨振宁,一代大师学人陶冶了昆明的风气,尝尝长长的米线,生发科学、艺术、哲学的断想。山西刀削面,就是一碗面。晋中、吕梁、长治,风味大概差不多。山西人爱吃醋,全国闻名。没有醋,开不了三晋大地的胃。长沙红烧肉,多以毛氏红烧肉标举。肥瘦相间,软烂不腻,是国中最正宗的吧。剁椒鱼头,是湘菜的标杆。湘人好辣口。不吃辣椒不革命。想想,共和国的领袖在三年困难时期,半年不吃一碗家乡味红烧肉,念巨人清苦,今人不知要感受什么样的幸福。臭豆腐是这座城市小吃的旗帜,嗜臭成风,他处不多见。岳麓书院的书香沉积的湖湘文化和着长沙人的独特口味,让人品咂三湘四水的韵致。猪肉炖粉条、东北乱炖、杀猪菜、蔬菜蘸大酱,锅大盆大碗大。这是大东北的粗豪。当年闯关东的人们,来这里,首先图一口吃啊。东北天寒地冻,热量消耗高,不大不行。南京盐水鸭,在秦淮河畔吃,准上一壶黄酒。要一笼蟹黄包,店家说,吃的不是季节。南京倚大江,自有一口好吃。六朝古都,说不定,一吃就牵涉一历史人物。昆山,周庄的万三蹄,咸甜交织,据说是昔年富可敌国的沈万三宴客的招牌菜。猪蹄,贱物,但在此吃,梦回元明。兰州人的早晨,是从一碗牛肉拉面开始的,以其味淡、卤简,食之不多。黄河从兰州穿成而过,黄河、长江两岸的物产判然有别。黄河显得单调些。

        绍兴,鉴湖水做的黄酒,在咸亨酒店喝,或跑到乡间市镇上,向做酒的大司务讨。扬州,早上水包皮,晚上皮包水,到富春茶社,茶点也多。斯处,尚未往……上房瞭一瞭。

        北方肉多牛羊猪鸡,菜以大白菜、土豆主打,南方多鱼虾蟹,菜以藕、笋等佐厨政。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大致如此。中国饮食源流,如长江黄河,浩浩荡荡,浪涛不息,食味内涵似五湖四海,包蕴深沉,难以掘发。以一介微躯,一片钝舌,难以尽尝。

        四海之内皆美食也,不暇四顾。转到案上,读袁子才《随园食单》,看古人吃,这是中国饮食文化的百科全书。但放眼当今,前人之述,未尽备也。今人,梁实秋、唐鲁孙、蔡澜,美食家美食文,浩如烟海。读书,是解文化的馋,慰故国乡情耳。

        一城一味,一饮一啄,一觞一咏,乡愁、风土、民族风、中国味,凝注在味蕾,聚结在心头,低徊流淌,古老华夏,广袤中土,咀嚼隽永,风味独绝。

      我舌尖上的中国。

      人的口味要杂一点,文化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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