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草原上的烟雾散去,肖云手腕上的九途结就在月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晕。那迷人的光晕朝西方聚拢,指向草原尽头山的另一边。
“她在往西走,”肖云说:“但是方向不太清晰,他们运动的速度太快了。”
“有办法让你那破玩意儿清楚一点吗?”姨母不耐烦的问道。
肖云看见天地交接的地方有一洼深水在月光下闪耀。“走啊,去试试。”他带着姨母他们策马来到那洼深水旁,翻身下马,把手腕浸到塘水里。纯净的塘水立刻被九途结的光晕所晕染。五彩的线条被塘水放大,折射到池面上成了弯曲交错的道路,就好像上百种颜色滴到了池中,融抵成绚烂的粗纹。其中最明亮的一条路铺在中央,泛着莹橘色的光。
“啧啧,可别小瞧华姆的九途结,够清楚了吧?”肖云得意的看着姨母。
“少废话,赶紧追!”姨母一鞭子扬在肖云屁股上,疼得肖云哇哇直叫。
“臭婆娘,打我干什么?人丢了,关老子屁事呀!”肖云叫嚣着上了马。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朝陈予玲的方向骑行,用力过猛,中途都累死了一匹马,当然是百吨儿那匹。然后百吨儿硬着头皮用法术支撑脚力跟着他们奔跑。但他速度很快,就像屁股上插了火箭的小山在荒野间瞬移,乐得姨母“咯咯咯”笑,一路上喊着:“胖子,我真的喜欢你了!”她似乎是用这样的喊叫来给自己和别人加油。她的声音在了无人烟的天地间回响,听得百吨儿大师傅一阵阵脸红。还从来没有女人这样跟他表白过。
他们一路奔驰往西,时间都过得慢了一些,从草原跨过高山,忽然就到了炎热的谷底,干燥滞闷的空气把山的西边塑造成燥烈的烤箱。从九途结的指向来看,陈予玲的脚步停留在了临近的沙漠里,与一片浅草滩和一片碎石戈壁相交的不远处,看起来马上就可以轻松抵达。可惜那个地点像是被有生命的沙丘包围。这些沙丘就像庞大的守门人,一旦有人靠近,就会变幻峰位和阵型,让人迷失方向。他们试了好几次,也无法靠近陈予玲所在。
几次被耗尽了干粮和淡水,姨母不得不又带着大家退回到戈壁里。他们在浅草滩的旁边找到一座人迹罕至的废镇。这里有许多废弃的两层烂楼,屋顶都被风吹走了,残断的砖墙上堆满了黄沙,砖墙外散落着朽坏的铁器和快要变成泥土的破布。这个占地不小的小镇上,几乎没有人类呼吸的声音,只有一些黑色的甲虫和呆滞的蜥蜴趴在沙堆上,撅着屁股瞭望新来的陌生人。戈壁狂风扫过时,每一栋废弃的房子都像在哭泣,不知道在为谁唱着走像墓地的交响。
当他们往镇子里再多走几步,转个角,就发现一些屋顶还完好的房子。
“额呼……”他们脚旁边忽然传来打嗝的声音。
“哎嘛,吓死我了。”二厨忽然跳起来,使劲拿手捶打自己的小心脏。
余连沙立刻拉住二厨的手,把她拖到自己身后。他顺着那声响看过去,发现他们脚边的门槛上缩着一个皱巴巴的老太太。那老太太身穿土色的布衣,脏得跟她倚靠的土墙融为一体,头上裹了一个烂兮兮的红色头巾,头巾上滑丝的碎布须子在风里招摇。她正坐在门槛上剔牙,如果不是她的小指头在嘴巴里搅动,连乌鸦都会以为她是一尊老旧的雕像,停到她的脑袋上拉屎。二厨没想到一转角就遇到一个活物,吓得跳起来。
姨母他们在这里转了几圈,发现整个镇子就只有四个瘦小皱巴的老人,老得坟土都快堆到脖子上了,但是腿脚都还麻利。各自打水燃灶烧饭,没事的时候就坐在门口一动不动痴痴望着天发呆。他们分开居住在紧邻的几个小平房内,互相不怎么说话和来往,对外人更加冷淡。面对外来者,他们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嫌弃的表情,那些眯着的小眼睛随时都在远处打量着外来者,好像等着看笑话。姨母多问些什么,老人们就装作听不见,用手戳戳耳朵,摇摇头。余连沙上去再问,就会被“呸”一声朝脚上吐口唾沫。
但是姨母他们不得不住在这个将死的小镇上,这儿离陈予玲只有十几公里,是最近的能找到补给的地方。他们需要补给,不得已,就齐刷刷撺掇二厨去跟那些老雕像说话。二厨捏捏自己的脸蛋,好让自己的表情尽量谄媚得自然。
“老奶奶,这儿有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呢?”
老太婆翻了个白眼,慢悠悠的说:“到处都是空房子,随便挑一栋住嘛!”
“可是,没有水和食物呀。”
“镇口有井,来的时候没看见呀?东边十里还有一个镇,买吃的去那里,来的时候没看见呀?”
“喔,谢谢你。食物能跟您这儿买吗?回去十里有点远了,我们还有事。”
“还有什么事呀?又是要去找神仙泉的吧?年轻人,那只是个传说,快点回家去,否则,小心被这个沙漠吃掉!”
“神仙泉?那是什么?”
老太婆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回过头无精打采的看了她一眼:“食物可以在我这儿买,不过贵得很,荒野小镇可别跟我讲价。”
二厨花大价钱买了老太婆二十几个石头馕,灰溜溜的走到余连沙身边:“可恶的老太婆,太宰人了。”
“算了,荒野小镇,都废成这样了,他们弄点儿吃的也不容易。”
“神仙泉?姨母,你听过吗?”二厨扭头问姨母。
姨母摇摇头:“神仙泉?老胖子!你听过吗?”
“什么老胖子,你别乱叫!我没听过神仙泉,估计只是外界人的白痴传说。管那么多干什么,找到陈予玲,带她去神庙要紧。神庙也在这个方向没错吧?现在找不到陈予玲,你不能先带我们去神庙吗?”
“我,我其实也不知道神庙具体是在哪里,”姨母高傲的摇摇头:“本姨母并不完全清楚。”
“什么!你不知道!我就猜,那只是个不靠谱的传言!”百吨儿大吼一声,这次他的声音把房子里的小虫子都吓得悉悉索索逃走。
“怎么了?我知道大概方向,我还去过那神庙!除了我,你们谁还比我知道的更多吗?明天起床就开始找不就行了。”
“行了,得,那就睡觉呗!关老子屁事。”肖云气得直接往地上一躺,裹得一身灰土扬起来,呛得他自己和别人都“咳咳”咳起来。
夜晚来临,这个镇子的电压及其不稳,昏黄的灯光在房间里摇曳闪躲,不过幸好还有电,而这所房子里的水管却已经干涸不通。连日赶路,二厨打算试试看,也许侥幸有水可以冲个凉。她在屋里找到个快要锈穿的破铁桶,拧到临近厕所的水管旁,二厨摸了摸水管,水管冰凉,好像有清洁的泉水在水管里储藏着。二厨心里一边向忘神祈求清泉,一边拧开了水龙头。
水管忽然呜呜的乱叫起来,二厨用手堵起耳朵,闭着眼睛默念:“忘神呀忘神,来点洗澡水咯,来点洗澡水。”可是等了一分钟,没有一滴水出来。那水管反而呜呜吹得越来越响,带领着连通网布的地下管道,欢快的嘶鸣起来,好像十几辆蒸汽火车马上要同时出发。
二厨赶紧关上水龙头,但整个镇子都被它吹得回响,火车的嘶鸣声变成了鬼哭狼嚎,好几分钟才渐渐散去。这样的鬼屋,光秃秃的床架子,无人的小镇,古怪的老人,要是换做普通人早就吓个半死了。就算是身为忘界人的二厨,也全身汗毛直立,吓得望了望天,缩起脖子。半夜三更,她真后悔自己吓自己。但她其实把整个镇子都吓醒了。
水管的嚎叫刚散去,门外响起重重的砸门声。“开门!”是那红巾老太婆愤怒的声音。
老太婆提了两个木桶,披头散发站在门口,她苍白的皱纹褶子在明暗交替的灯光下格外显眼。二厨打开门,看了看老太婆手上,很惊讶,她佝偻的身躯居然还能提动两个满当当的水桶。二厨已经猜到老太婆来干嘛了。
“老奶奶,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都跟你说了水在镇口井里,还去开那水龙头干嘛?吵得我睡不着觉。给,这两桶水先用着。”
二厨用琉璃族的礼仪,挺直身体深鞠躬:“不好意思,谢谢您!”
老太婆“哼!”了一声:“我是看你们出的起价买我的馕,能多赚几天钱也好。那地下管道已经被封了,它连着的井源还在镇口。那里两口井,记清楚了,南面那口可以饮用,北面那口污染有毒。”
二厨猫着腰尽量去适应小老太太的身高,还连连点头。等老太太一走,她就偷偷勺了半桶水,舒舒服服冲了凉。然后大字躺倒在床板上,尽管床板坚硬,床板上的灰尘被她的呼噜吹到天花板上,她还是呼呼做了一晚好梦。
从第二天开始,姨母他们就分两路行事,余连沙跟着肖云,继续想办法救出陈予玲,百吨儿和二厨跟着姨母,开始探寻神庙所在。姨母虽然不确定神庙的具体位置,但她从一开始就信心满满。因为她知道那个神庙是真实存在的,并不只是传言。姨母她曾经去过那里,她们六姐妹的命运就在那里改变。
姨母记得她们六姐妹年少时,就喜欢追在老巫的屁股后面,听他唱那些有趣的故事。她们是忘界的孤儿,游荡在忘界社会的边缘。栗浦县是她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在栗浦那种地方生活的忘界人都是边缘人,他们与普通人混居,主动或被动的远离忘界主群,有些甚至已经放弃修法,成为普通人。高原的边界有无数个类似的栗浦县,藏着不为人知的能人异士。
五姨母向乔叶翕推荐的“巫之后”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没有姓名,世代以占卜问卦为生,他们卜卦有时准确无误,有时被抱怨答非所问,信或不信由你。除了卜卦为生,他们还喜欢把过去的历史,正在发生的故事或未来的预言,编纂到唱诗里,让吟游诗人带着四处传唱。听说“朱女身躯”的预言就是几百年前从一个巫之后的嘴里传出去的,夹在吟游诗人的唱诗里唱遍了忘界部族。
姨母和她的姐妹们生活在忘界社会的边缘。却无比向往那些望族的人和事,尤其是喜欢听天根湖族长利陆华的故事。因为老巫的歌唱里,他是一个年轻帅气有野心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握有日渐增长的实力和权势。等姨母们长到年轻芳华,娇艳欲滴的时候,老巫的儿子也长大了,她们就喜欢追着年轻帅气的小巫,听他唱故事。但是老巫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和她们搅在一起。他总说:“她们的命运不在这里!”
有一天老巫朝六姐妹吟唱,跨过森林和大河,高山和草滩,往西边的沙漠里去,你们会遇见利陆华,告诉他神庙所在,那里有你们新的命运。
“是什么样的命运?”大姐问。
“你会成为族长之妻,而其他五个会成为有权势的掌政。”
六姐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们将信将疑却依然无法抑制内心的欣喜。
老巫停顿了很久继续说:“我告诉你们的只是我所占卜到的,至于其他,我看不到。新的命运在那里,去或不去自己定,是福是祸自己造。”
这样的命运听起来多好,就像梦寐以求的童话即将展开。六姐妹并没有考虑其他,她们不知道所有获得都要付出代价,仅仅依靠从老巫那里听来的预言故事和神庙所在,是不够的。大姐被浪漫的贪婪冲昏了头脑,她脑子里不断回响着那句话“你会成为族长之妻。”她比谁都急迫,要去会自己未来的丈夫。接着她催促着姐妹们收拾好行囊,匆匆往西而去。
清晨的时候,姨母坐在的四方平整的房顶上,远眺东升的太阳,那些年少时的往事源源不断的涌现。是在这西边的沙漠里,命运改变了。她曾经觉得世界是有趣的,男人是纯真的,人生的游戏是调侃的。现在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小姑娘,对权力的好奇和贪婪日增月涨,最终却只沉淀下了仇恨。她要报仇,拿回那些用疼痛的代价所换来的东西,这已是一条不可逆转的道路。
寂静的晨光里微风习习,一阵沉重的脚步踩在楼梯上,压得满地碎石黄沙嘎吱嘎吱作响。接着身后传来百吨儿的声音:“有心思在这里赏日出?”这个讨厌的老头子,用粗旷愤怒的声音跟她说话。但听起来比当年的利陆华亲切多了。当年她们姐妹在绿洲里遇见利陆华的时候,他帅气的笑容融化了六个少女的心,他的声音表面是沉稳温和的,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虚伪得很。
“你们好,是住这附近的吗?”
利路华从绿洲经过,解下腰上的半个葫芦,在绿洲的碧波里勺了一勺水。他自己喝一口,觉得甘甜清爽。然后倒掉多余的,又在湖水里重新勺起一勺,端到姨母她们面前。看见眼前的男人,六姐妹笑开了花。她们知道,这一定就是利陆华了。
大姐一蹬腿扑了过去,接住利路华手里的清水,咕咚喝了一口。她递给其他姐妹,然后扭过头,努起嘴巴媚笑:“我们是来寻找神庙的。”她晶莹的嘴唇在阳光下闪闪放光,看起来比湖水还要甜美可口。
“忘界人?”利路华挑了挑眉头。
“嗯!”大姐点点头,按照老巫所教一字不漏的回答:“听说这里有忘界失落的神庙,我们来探寻试试。”
“喔,巧了,我也是。”利陆华眨眼,朝大姐抛了个眼神。他大老远跑沙漠里去找神庙,当然是为了得到火劈木,兴建自己的神庙,以正名天根湖在忘界的威望。但他在这沙漠里找了好几天了并没有发现线索。这几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忘界人,也许是天赐的机会。他故意摆出迷惑的笑容:“这沙漠对于我们忘界人依然是可畏的,我们同行吧,可以互相有个照应。有什么线索吗?”
“沿着有水不湿脚的方向。”大姐仍然用的是老巫教的说法。
“喂!问你话怎么不回答!”百吨儿急促的吼声一下插入姨母耳中,就像一把铁锤砸到玻璃屏上,把她脑中的画卷打得稀巴烂。
“沿着有水不湿脚的方向……”姨母剜了百吨儿一眼,嘴角微微上翘:“你吼什么老厨子!我在回忆当年去神庙的路。”
“你去过那神庙。”百吨儿睁大眼睛:“又说自己不知道它在哪儿!到底找不找到得到呀?”
“你是傻的吗?神庙要是容易找,早轮不到我们了。我虽然去过,却也是顺着线索而行。那线索说的是:有水不湿脚的方向。”
“那是什么方向?”
“对呀,你说那是什么方向?当时我们向西走,跨过浅草滩,就到了一片绿洲,中心有湖,沿着有水不湿脚的方向,水自然是指那湖水。这次我们也一路往西,但追着陈予玲的足迹走,可能偏离了方向。可我还是觉得绿洲就在附近,却在哪里呢?少了老巫的指引,事情麻烦。”
“有水不湿脚的方向是吧?我去告诉楼里那几个小年轻,让他们也动脑筋猜一猜你这破谜语。他们正收拾准备再往陈予玲那里去试试。”
百吨儿刚转身就看见镇子里两匹骏马飞驰而出,马屁股上挂着皮袋子装的水和布袋子兜着的馕饼,颠得啪啪啪响。肖云和余连沙站在马蹬上,俯身往前,屁股离开马背翘得比沙堆上的甲虫还高。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黄沙里。
百吨儿拍拍大腿:“哟嚯,已经走了。一定没吃早饭。”百吨儿拿手戳了戳姨母的肩膀:“哎走,跟我下去吃早饭。那些难吃的干馕饼,哈哈,我在上面涂了新鲜的薄荷浆。这热气逼人的地方,我脂肪多受不了,得用薄荷……”
“嗯哼,哎哟哟哟……”姨母似乎早就没注意百吨儿在说什么,忽然在百吨儿背后哀嚎起来。百吨儿甩开粗腰往后看,发现姨母已经在地上打滚。她狠狠捶打自己的各个关节,然后用手指抠入关节的缝隙,关节外的血肉都被指甲戳出了洞。她看起来是恨不得要把那些关节从自己身上抠掉。
百吨儿赶紧把她摁在地上,用手抓住她的手腕,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压住她扭动的躯干,压的姨母连脚趾头都发麻,只能哇哇的嚎叫。
“你这是怎么了?”百吨儿大声问。
“红绒花!红绒花的余毒发作了。”
“在狐林中的红绒花毒,并没有清干净吗?就算没清干净,也最多影响你的法力,不至于疼成这样呀。”
“嗯,不知道什么毒素,促发我体内红绒花发作。”姨母疼的满头大汗,却不敢让自己在这个时候糊涂。她早就觉得这个镇子古怪,现在仔细回想起来,疼痛让真相抽丝剥茧,从杂乱的线索里浮现出来。
“水!老太婆!说南面那口井可用,北面那口井有毒。我们被她作弄了。”
“二厨!二厨!找根绳子来!”百吨儿在楼顶上大喊。
二厨放下馕饼,在自己衣服前面擦了擦手,从一楼冲了上去。她看见姨母像只小猴子被百吨儿那座大山镇压在屁股底下。惊得睁大眼睛:“大师傅!你干嘛欺负她?”
“她红绒花毒发作。绳子呢?”
“喔喔。”二厨在楼顶上看了看,没有绳子。她立刻坐下,把小腿反掰到脸前。她撩起自己的群裤脚放到嘴巴里使劲嚼咬,过了一会儿“呸”一声涂掉嘴里的布渣子,然后用手沿着布口子使劲撕扯。“哗擦”那裙裤从下至上撕开,被扯下一根长布条。二厨的裙裤变成了高开叉的性感着装。她终于露出本来的肤色,雪白的大腿在开叉口晃来晃去,和她脏兮兮的黑脸和糙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百吨儿接过绳子,把姨母翻来翻去,手臂手腕手指都绑的结结实实。
二厨立马踩着风冲出门去,她的裙裤在风里翻飞,好像在为她摇旗呐喊。二厨看见红巾老太太的屋子里正在呼哧呼哧往外冒着炊烟,她跑过去踢开了厨房门,将那蹲在灶边烧火的老太婆一把禽住。
“老太婆,你居然敢耍我们!”
“咕咕。”老太婆像鸽子一样在肚子里咕哝了两声。
二厨把她反手扣住,往外拖拽。老太婆像只可怜的兔子被二厨拧得单脚离地,她干枯的骨头也被二厨捏疼,哇哇直叫。
“老太婆!你给我们喝的什么水?”百吨儿指着那两桶水问。
二厨气得想打人,她一把扯掉老太婆的头巾,用那红头巾在她脸上猛抽了一下:“你这狡猾的老太婆。这两天吃喝都是由你提供,你还想抵赖吗?”
老太婆颤巍巍趴在地上,一撮干硬的白发立在耳朵前面,刚好形成个奸滑的笑嘴:“个个都是来找神仙泉的,我就让你们尝尝神仙泉的滋味!”老太婆像个小娃娃一样龇着牙“嘻嘻嘻”笑起来:“我只不过是跟你们做了个游戏,两桶水,一桶是南井的,一桶是北井的。每次来这里的人,我都会这样跟他们做游戏。最后,喝了南井水的人会把喝北井水的人杀死。或者都喝了,他们就互相砍杀。很精彩的,嘻嘻。可是,她怎么会浑身疼呢?她之前就中了什么毒是吧?”
“那南井的水是什么毒?”
“那是来自神仙泉的水,连着天上的神殿。喝了神仙泉的水,让人飘飘欲仙。我也曾尝过一口,真是美妙。”老太婆忽然神情痴迷,细细的回忆起来:“十几年前,这个镇子打水源,打出了南面那口新井,甘甜无比。喝了让人觉得如梦似幻的美好。可是没过多久,饮用了南井水的人开始由美好变得暴戾。全镇的人都疯了,他们争抢女人和财物,互相砍杀奔走逃窜,这个镇被欲望毁了。可是神仙泉,神仙的泉,名声在外,还是有人慕名而来。是的,它就在这里,真该让你们都尝尝!”
“神仙泉水的毒怎么解?”姨母问。
“呵呵,神仙泉,那是神仙赐给贪婪者的惩罚,怎么会有解?”老太婆摆了摆她的脑袋:“我倒可以带你去井底溯源,到达神殿。只要你愿意把自己埋葬到神水中,就可以解脱痛苦。”
“什么意思?”
老太婆爬了两步,凑到姨母眼前认真的说:“从井底溯源,仰拜天空上的神殿,投入神水,把自己交给沙漠之神吧,那能减轻你的痛苦!”
“喔?告诉我,什么样的神殿?”
“闪着太阳的金光,飘着粉晶色的莲花。”老太婆眼神里充满向往。
姨母一脚踹开老太婆“哈哈哈”大笑起来:“粉晶色的莲花!你们听见了吗?哈哈哈,太好了!这老太婆说的就是神庙!天上的神殿,溯源而上,那一定是妖莲族的莲座,那就是神庙所在。”
姨母忍不住大笑,又疼得哇哇呕咳起来。
“你悠着点吧,先解毒。”百吨儿使劲锤了锤姨母的后背:“那破泉水我们没办法,那就解红绒花嘛。”百吨儿无奈的说:“我去找点露语草来。”
“露语草,你找得到露语草?听说胡茶那里都只有几株。”姨母有点惊讶。
“喔,胡茶?忘界中最牛的药师。”百吨儿撇撇嘴:“他整天藏在迎泽峰炼药,当然没有几株露语草。你要相信,我们厨子经常在山间寻找香料药膳,我们判辨植物的手段,可比那些药师强多了。一个合格的厨子,对于食材的掌握需要相当到位。什么样的泥土生长什么样的根茎,什么样的水生长什么样的草叶,不仅在于食物的本身,那是从生长环境到餐桌碟碗间的一整套哲学。”百吨儿说着就得意起来:“露语草叶芽怕阳光,根茎喜干砂,这里正好是戈壁,这几天吹的是东南风。如果你运气好点,就能撞上百分之七十的几率。”百吨儿嘴里唠叨着,眼睛已经望向小镇的北面:“二厨,你把他俩看好。”说完,百吨儿一屁股撞开门,冲了出去。
在那小镇的北面,东南风受略微陡峭的沙砾小丘阻挡,早晚温差剧烈,冷暖气流交汇于那里。露语草的叶芽白天可以在大块砾石之下躲避强烈的阳光,根茎深扎于干燥贫瘠的沙地,清晨又有气流冲撞所带来的潮湿空气。因此那是露语草天然的繁盛之地。尽管百吨儿的判断是准确的,找到一株露语草仍然花了他足足一天半的时间。当他灰头土脸的揣着露语草回到镇子上时,只有刚刚骑马归来的肖云和余连沙两人。
“老姨娘和二厨呢?”百吨儿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吼道。
“出什么事了?我俩刚回来,发现这镇上一个人也没有,连那几个颤巍巍的老人家也不见了。”肖云和余连沙满身是沙,一脸丧气。
“糟了!”百吨儿一巴掌拍到墙上:“那四个老贼,看起来颤巍巍的,但联合起来制服一个咋呼呼的小姑娘和一个疼痛万分的妇女还是极有可能的。二厨是忘界人,可她那点儿障眼法没有战斗力呀!哎!我怎么没多留个心眼儿呢?”
“他们去哪里了?”肖云问。
“神仙泉,一定是神仙泉!那老太婆一直在说,去神仙泉解脱痛苦。”
“神仙泉?”
“老太婆说镇子南面的那口井,来自神仙泉,溯源而上,可到达神殿。老姨娘猜测那就是神庙所在。”
“溯源?如果泉水的源头就是神庙?”肖云念叨着百吨儿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立马蹲下,拿起石头在地上画开来。百吨儿理了理自己肚子上的肉褶子,也吃力的蹲下去看。肖云先画了两个深圆的点,一个是南面那口井,另一个是九途结所标示的陈予玲的位置。
“我们在找陈予玲的路上,也发现了十几个水源,有的是戈壁上的废井,还有骆驼草掩盖的小泉。”肖云把那些水源地用小点一一标出。与南面那口井的圆点连成一条线,虽然略微曲折,但已经算是非常明显的一条直线了,刚好指向陈予玲的位置。
余连沙也在脚边摸了一个小石子,他捏紧石子,在那条线的端点加上一个箭头,然后朝肖云努起嘴巴点点头:“她和神庙在同一个地方。”
“是的在同一个地方!陈予玲就在神庙,在箭头所指的位置。有人对地面的沙丘动了手脚,我们进不去,但地下水系就不一定了。那几个普通的老人声称可以到达,地下有路呀。”肖云不由自主拍起巴掌:“走走走,立刻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