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苟且偷生”是个不好的词,所以无法想象一群人的吃喝拉撒都集中在一个逼仄的空间内,白日里做着见不得人的职业,夜里享受着偷来的时光,这种徘徊在灰色地带的边缘生活,到底还有什么坚持的意义?
可《小偷家族》偏偏让我看到了悲凉下的温暖,绝处能逢生的理由。
这部电影,拿下了今年戛纳影展的最高荣誉--金棕榈奖。
而是枝裕和四度陪跑,今年终于捧回奖杯,成为日本历来第三位获得戛纳金棕榈奖的导演。
这部电影在戛纳电影节爆冷夺冠是很多人没想到的,甚至有报道称,《小偷家族》首映后,获得了2200位观众将近9分钟的掌声。
以至于《小偷家族》今年6月来上海电影节做展映时,票价遭到哄炒,一票难求,甚至有网友调侃,愿意用一套房子去换一张票。
可即便评价如此之高,我依旧没什么想看的兴趣,直到看见一个作者将是枝裕和的电影心路历程画成了漫画。
是枝裕和曾在采访时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其实并不喜欢主人公克服弱点守护家人,并拯救世界这样的情节,我更想描述,没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点肮脏的世界忽然变得美好的瞬间。”
因为这句话,我突然很想看这个导演的作品,或许成长就是意味着,越来越能接受阳光下看不到的黑暗,越来越想窥探普通皮囊下复杂的人性。
没有英雄拯救的那部分,不就是我们的真实世界嘛。
因为一些事情耽搁,我入场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了15分钟,可整个电影叙事步调很慢,大致也能将这错过的15分钟猜得七七八八。
没有失望,看完我倒也愿意在电影院多坐一会儿,但长达9分钟的鼓掌,大概是有些夸张了。
这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一个主张“货架上的东西不属于任何人”的小偷父亲柴田,一个妈妈信代,一个捡来的儿子祥太,还有捡来的奶奶,奶奶又给柴田捡来一个妹妹亚纪,后来,柴田在偷完东西回程的路上遇到被家暴的小女孩尤里,又把她捡回家中,自此6人构成了表面上幸福的祖孙三代。
每个人都有过去,都有想逃避的悲哀,所以他们相互抱团,依偎取暖,丢掉过去的名字,取一个新的名字重新开始,他们用捡来的人,偷来的情感,建立了一个乌托邦。
在尤里到来前,这个乌托邦内部是平衡的。
可尤里来了之后,这份平衡被一些小事打破,起因大概是祥太带着尤里去便利店偷东西。
便利店老板发现却没阻止,只是在祥太和尤里要离开的时候叫住他们,递给祥太零食说了一句:以后别让你妹妹做这个了。
那一刻,祥太开始对他习以为常的偷窃产生了一丝质疑,他后来给柴田说这件事时,柴田没在意只是随口回了一句:也是,你妹妹这个年纪是入行早了。
再后来,奶奶去世,柴田和信代翻出奶奶藏着的一些私房钱,欣喜若狂地数着纸币。
那一刻,祥太心中的裂痕终于变成了一个大口子,这份彼此依靠的羁绊,情感和金钱同时开始失衡。
所以后来柴田带着祥太去停车场“干票大的”时,祥太开始抗拒偷东西这件事。
在逃跑的过程中还问柴田:“你当初救我的时候是不是去偷东西的?”柴田避重就轻把这个问题饶了过去。
而祥太停止脚步,看着前方抱着偷来包包拼命逃跑的柴田。
顺着祥太的眼神,镜头特意拍到了柴田跑进的那个区域两旁竖着的板子,上面写着“禁止入内”。
或许是那一瞬间,所谓的规则和应不应该,第一次诞生于祥太的脑中。
他心中那个大口子,终于撕裂成了无法弥补的窟窿。
后来,他为了掩护妹妹偷东西而被抓,一下子牵扯出了围绕在这个家庭上的“杀人案”、“弃尸案”、“诱拐案”,这个温暖的家庭,在社会定义的“利益”和“占有欲”的评价中分崩离析。
是枝裕和很擅长点到为止,他讲了很多人,牵扯了很多故事,却没有一个讲完整的,只是用一两句话提及过去,剩下的留给观众自行想象。
平淡如水的叙述,还是让人几度泪目。
最终信代揽下所有责任入狱,警察问她是不是因为自己生不出孩子,才诱拐尤里,她又哭又笑。
她要怎么让执法人员相信,尤里受到亲生父母的虐待,难道只凭两人胳膊上一样的烙铁伤痕吗?只凭她口说无凭的“尤里并不愿意回家”?
羁绊这件事,要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生活也会容易许多吧。
祥太最后向柴田坦白,他是故意被警察抓到,而柴田也承认,他们几个想在祥太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丢下他逃跑,至此,这个乌托邦碎得连渣渣都不剩。
利益纠葛是真的,爱与关心也是真的。
一家人去海边玩时,奶奶察觉自己大限将至,对着海边的五个身影,无声说的那句:谢谢你们。
从始至终连台词都没有,自我挣扎,被抱住那一刻整个人像绝处逢生一样的4号先生。
法与情,善于恶,对与错,在是枝裕和的处理下,界限不再分明。
这似乎是世界本来的面貌,黑白难辨,喜忧参半,半明半暗,晦涩难掩。
我总狭隘地以为,快乐很难,幸福很远。
我前段时间刚辞职的时候,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是失业的。
找工作没有我想象中顺利,几乎每隔两天就要自我否定一次,有一天崩溃到面试完回家哭了足足半小时,把自己打印出来的“所谓的作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些本来是我引以为傲的东西,那天第一次生出“这TM写的都是什么”的想法。
后来有次去面试,面试官有个问题是:“说一下最近这周让你非常开心的三件事。”
我愣了有一分钟,最终还是没答上来,我回想过去的一周,好像只剩下吃饭睡觉投简历面试,的确乏善可陈,没什么说的。
我至今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或许是为了测试我对生活的敏感度?
可这个问题让我看清一件事,我似乎很擅长记忆不好的事情,如果那个面试题是让我罗列一下过去一周比较失望的事,那我可能会说出不只三条。
我以有限的视角,将自己局限在了自我怀疑的怪圈中,以至于那段时间无数次生出“不如回家算了”的想法。
去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一翻,真的不只有丧。
楼下有个在周边小区收废品的阿姨,每天会在固定时间来楼下收拾纸箱瓶子之类的。
我之前有次上班没带伞,站在楼下避雨时,她曾硬塞给我一把伞,叮嘱我不要迟到。
后来我还了伞,阿姨每次见到我都会亲切地打声招呼。
再后来招呼打久了,她也会多说一点。
记得有次上午面试,中午12点左右回家,刚巧碰上她,她问我怎么没上班,我说辞职了,在找新工作。
她当时说了一句:不要着急,你会找到好工作的。
我当时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冲她笑了笑,现在想来,她也是真的关心我这个陌生人的。
原因不知道,我猜大概我和她的孩子年纪相仿吧。
再后来,阿姨每次饭点见到我,都会多问一句“吃饭了吗?”
我不管吃没吃,基本都说吃过了。
前几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在楼下碰上阿姨,我们如往常一样互道一声早,她问:“工作找好了吗?”
我:“找好了。”
她:“远不远?在哪个区?”
我答后,她又问:“早饭吃了吗?”
我实话实说:“没吃呢,一会儿到公司吃。”
我回答后就跟她说再见,带上耳机往地铁站的方向走,隔着音乐声,似乎听到阿姨高声喊的:“小妹”。
我回过头,发现阿姨追过来好几步,摘下耳机,只听她说:“到公司一定要早饭啊。”
我点头,一时间百感交集,阿姨追出来这几步只为叮嘱我吃饭,那一瞬间觉得,这个城市没有那么凉薄。
这世界有冬天,可也有春暖花开,没有百分之百的快乐,也没有百分之百的忧伤,我能遇见什么,经历什么,似乎都是概率事件,但发现什么,看见什么,决定权在我。
就像《小偷家族》的结尾部分,尤里唱着跟信代学来的歌谣,踩着木箱趴在阳台上往外看,可导演却没有拍她看到了什么,这部分留白,更像是给观众的礼物。
外面有风,有树,有光明,有阴暗,有笑容,也有悲伤,从高处往外看,一览众生万相,里面哪个是你?而你又想看见什么?
听一听内心的声音,看一看身边的人,这世界比你想象中好许多,也值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