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世卿 第十八章 秋思琴起


漫天的晚霞散去,夜色落下来,苍穹高高悬在头顶,稀疏的星星间挂着一轮橙黄的月,圆似磨盘,月面明镜清澈,外如溪水静和,内嵌高山流水,桂影萧萧,清风阵阵。

清儿将摆满酒食的方桌搬到院子中央,先祭月再对酌。无为和童岄盘坐在蒲团上赏月品酒,借月抒怀,又东西南北,风土民情闲谈。

清儿将无为竹筒倒满,又给童岄倒上:“师父尝尝,是果酒更胜一筹,还是桂花酿更好?”

无为捧起竹筒,先闭着眼睛轻轻嗅了嗅,再慢慢融入口中,划过唇齿舌尖,再入喉入心。融融月光下,他素日严肃着的面色柔和下来,连声赞道:“好,都好。各有各的滋味,让人流连,不忍罢杯。不过这月,似与桂花酿更贴切罢了!”

无为多喝了两杯酒,遥遥望着月儿,一时兴起,拂袖道:“取我琴来。”

“是。”清儿起身跑去无为屋里,抱出一把丝弦琴。无为只在高兴时才会抚琴,这几年他也未抚过几回,这把琴形单影只竖在墙上,清儿都快将它忘了。

“这琴,本应一双。”无为接过琴横在腿上,小心抚着琴身,抚着每根琴弦,眼睛里晦暗交错,兀自呆愣好一会,才将琴弦拨响。

指下扫尽炎嚣,弦上恰存贞洁。清雅的月光洒向草庐,落在庭院。清风起,拂起竹影斑斑,摇曳着地上一双影子,漫步院中,畅然自适。

这琴意里,亦是这景,这月,这竹影,转头确是憾然垂泪。这本该风韵清远,超然物外之境的琴音里,多了许多世事所累之意,似是无尽思念,皆抱憾在起伏浑厚的琴声里。

这夜,这月本该是团圆之意啊!清儿和童岄相互对看一眼,皆默然无语。

曲罢,无为望着琴弦好一会,才恢复如常。他将琴递给清儿:“许久不弹,生疏了。”

“这曲情感深厚,童岄也是第一次听,亦不知为何人作曲?”

无为只摇头,并未答他,默默捧起竹筒,连干两杯。清儿将琴放好回来,又给无为和童岄倒满:“师父今日多喝些也无妨。”

“哈哈。”懂他者莫若清儿,无为深邃的眼眸亮了亮,心中宽慰不已。

“师姐莫要只顾我们,你也尝尝。”清儿方才只顾着给他们倒酒,自己却不喝,童岄顿觉不忍,便将她面前的空杯子拿起来,给她倒满桂花酿。

“我酒量浅,喝不得。”清儿轻轻将竹筒推出去。

“今日高兴,师姐便只喝一杯。”童岄又将酒推到她面前。

清儿看看童岄,又看看面前的杯子,犹豫地捧起来,抿了抿嘴唇,将酒送入口中。

“哎,”无为伸手刚要拦,却见清儿一仰头将酒喝净,便也无奈地摇摇头,随她去了。

齿颊留香,清儿已经记不得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确是好喝。”她还想将那果酒再尝尝,顿觉头晕目眩,便瘫在蒲团上,吓得童岄忙去扶她:“清儿,清儿你?”

“醉了。”无为无奈摇头。

“醉了?”童岄惊诧不已,“不过就喝一杯?这……她?她……这”

“清儿滴酒沾不得。”

“我不知道,哎,真是!”童岄心内甚悔,没想到她说自己酒量浅,竟如此浅,他若知道,又怎肯灌她这杯。清儿倒在蒲团上不省人事,童岄唤她她也不知。

“师父,师姐无事吧?”童岄悔意难当,满心愧疚地望着无为。

“无妨,她睡这一觉,明日便好。”无为浅叹,“将她送回屋里睡吧,秋风凉得紧,莫再染了风寒。”

“是,师父。”童岄将清儿抱回屋子,放在塌上。他将清儿鞋子脱了,盖上被子,看到她头枕着发髻甚不舒服,只得又将她发上那根竹簪子拔了,清儿翻个身,长发便散下来,如瀑铺在枕上。

他愣愣瞧着清儿在酒意下嫣红的巴掌脸,像极了天边的霞,似要滴出水来,呼吸间她胸口一起一伏,睡得极熟。童岄坐在塌上,忍不住伸出手,却只悬在她眉间发上。他的手离清儿脸颊只一指远,隔着空气去抚她眉眼嘴唇,痴痴看着,呆呆望着。他心中不知不觉埋下的,压抑着的感情快要掩不住了,再无法像最初那般只把她当作年纪小于他许多,却比他先入门的小师姐看。如今他纵然满心欢喜,视若珍宝也需压着藏着。

她终究还是师姐,他是师弟,如兄如妹……他不能放任自己感情,纵使他们不是师姐弟,他也不能,前路茫茫,他不能连累她。

童岄怅然若失回过神,他怕待久了无为看出端倪,遂起身替她将窗户关好。临走前,又把一直揣在胸口的木簪轻轻放在她简单的梳妆台上,头也不回出了屋子。

月清冷,不胜寒,人遥遥,此时已惘然。师徒二人各怀心事,望着月,望着鹿璃山山顶积雪,第一次未谈及政事军事,却将旧事说了许多。

今,多喝些也无妨吧!童岄想着,便再无所顾及。

深夜露水浓重,桌上碗盏皆空,无为喝了许多,有些站不稳。童岄将无为扶回屋子,给他倒茶解渴,又独自回到院子。他无声坐在檐下,任露水打湿发髻衣身。今夜,他如此放任情愫疯长,而明日,他便又要清醒孑然地活着,去担好他该担的担子与责任。

清晨,露水洒了一地,小鹿早早起来,将院中方桌剩下的残食吃了,意犹未尽,只得满院子溜达寻食吃。清儿被窗外的雀鸟唤醒,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倒茶喝。

“这酒真不能再喝了!”清儿拍拍脑袋,头还晕得紧。她也是许久滴酒未沾,想着或是酒量好些也未可知,没想到还是如此!

清儿打水洗脸,让自己清醒过来,绾发时发现竹簪旁还静静躺着一支精致的新木簪。清儿惊喜万分,拿起簪子细细打量,这簪子刻的精致,着实好的。她纵使不施粉黛,粗布褐衣,日日在山间穿梭,也终是女子,哪有女子不喜首饰的。清儿满面笑意抚着新簪,好一会才将发绾上,插上新簪。

童岄正在院中练功,见清儿出来,忙收了剑迎过去:“你没事吧?”

“无妨。”

童岄上下打量清儿一圈,见她无恙才放下心:“对不住,昨晚我不是有意灌你酒。”

“不怪你,确是我馋酒无疑。”清儿满目笑意抚着发上的簪,“这个谢谢啊。”

“我也是无意间在柴房寻到块好木头,烧了可惜,思来想去刻簪子最好,便随手做个给你,你那竹簪也太素简些,师姐莫要多心。”

“我知道。”清儿冁然而笑,望向无为窗户,“我去看看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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