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影音|《局外人》的荒谬与反抗

我只是想说,我书中的主人公被判刑,是因为他不参与这个游戏。由此而言,他疏离于生活在其中的那个社会。他漫游着,在边缘,在外沿,过着个人的、孤独的、感性的生活。

——加缪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

这是《局外人》的开头,一个人为什么搞不清母亲去世的时间?一种疏离感,迎面扑来。

《局外人》是阿尔贝·加缪的代表作,也是存在主义在文学上重要的著作,Z同学准备花一点篇幅来整理一下这本关于荒谬小说。

小说的故事很简单,语言也很简单,讲述的是一桩简单的杀人案的始末。第一人称叙述者“我“,默尔索,一个内心世界与社会格格不入的青年,在无意识中,过失杀害了一个阿拉伯人,却最终被判处斩首示众。但荒诞的是,审判的依据并非是杀人的事实本身,却是默尔索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举动,例如仅仅是因为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默尔索便被认为是“罪大恶极”“自绝于社会的罪犯”。

小说的第一部从默尔索母亲的葬礼开始,讲述了默尔索出席葬礼,恋爱,过失杀人,跨度大约两星期;第二部则讲述了默尔索在狱中,和接受审判的过程。全书也不过七万字。



01

默尔索其人

默尔索,搞不清母亲去世的日子,葬礼上没有哭,拒绝了看母亲最后一眼,在棺材边和门房一起抽烟,喝咖啡,在葬礼结束后约会,看喜剧电影,和玛丽发生关系。这么看来默尔索是一个冷漠的人?一个罪大恶极之人?

但另一方面,默尔索关心人人都讨厌的邻居,体察身边一切微小的细节,他并不冷漠,他热爱世界,也热爱周遭的一切,只是和普通人爱得不一样,他不清楚母亲的死亡时间,是电报的含混不清,而他敏锐又忠实。抛开固定又虚无的道德观,在母亲的葬礼上一定就要哭才是爱吗?“我已经不习惯对过去进行回想了,因此很难向他提供情况。毫无疑问,我很爱妈妈,但这并不说明什么。所有身心健康的人,都或多或少设想期待过自己所爱的人的死亡。“ 默尔索只是接纳了人固有一死的属性。”律师直接了当问我爱不爱妈妈。我说:“爱,跟常人一样。”

对于“爱情”默尔索是泰然的。

晚上,玛丽来找我,问我是否愿意跟她结婚。我说结不结婚都行,如果她要,我们就结。她又问我是否爱她,我像上次那样回答了她,说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可以肯定我并不爱她。“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她反问。我给她解释说这无关紧要,如果她希望结婚,那我们就结。再说,是她要跟我结婚的,我不过说了一声同意。她认为结婚是件大事,我回答说:“不。”……她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低声咕哝说我真是个怪人,她正是因为这点才爱我的,但将来有一天也许会由于同样的原因而讨厌我。

默尔索并不冷漠,相反,默尔索对生活格外的敏锐,他关注的是当下,这一瞬间身体的感受,默尔索的记忆,永远围绕着内心的感受,被审问的过程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只在脸前飞来飞去的苍蝇和炎热的天气,在法庭上,影响他情绪的是椅子拖动的声音,而过失杀人的过程,也是因为天气太热带来的眩晕:

我想,我只要转身一走,就会万事大吉了。但整个海滩因阳光的暴晒而颤动,在我身后进行挤压。我朝水泉迈了几步,那个阿拉伯人没有反应。不管怎么说,我离他还相当远。也许是因为他脸上罩有阴影,看起来他是在笑。我等他作进一步反应。太阳晒得我脸颊发烫,我觉得眉头上已聚满了汗珠。这太阳和我安葬妈妈那天的太阳一样,我的头也像那天一样难受,皮肤底下的血管都在一齐跳动。我只觉得太阳像铙钹一样压在我头上,那把刀闪亮的锋芒总是隐隐约约威逼着我。灼热的刀尖刺穿我的睫毛,戳得我的两眼发痛。此时此刻,天旋地转。大海吐出了一大口气,沉重而炽热。我觉得天门大开,天火倾泻而下。我全身紧绷,手里紧握着那把枪。扳机扣动了,我手触光滑的枪托,那一瞬间,猛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切从这时开始了。



02

来自内心深处的真诚

律师曾试探性的与默尔索讨论:他(律师)考虑了一下。他问我他是否可以说那天我是控制住了自己悲痛的心情。我对他说:“不,因为这是假话。”默尔索是如此的果断,在默尔索的世界中,关于自己的内心,默尔索无法接受谎言,哪怕只是对真实感受的歪曲,也不能接受。

默尔索是忠诚的,他忠诚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结不结婚都行,但是我没法说我爱你,葬礼上不哭似乎是不当的,可是我确实不悲伤。这是默尔索原则的底线,也是他的信条,他就这么赤条条来,即使要这么赤条条的去,他也心甘情愿。

对于每个独立的个体,心灵的产物是不容他人质疑的,对于内心的感受和想法,自己拥有着不由分说的解释权。默尔索放弃了这一对外的解释权,选择的是最本真的呈现,这是作为局内人的我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生而为人,都有七情六欲,道貌岸然者的掩盖与粉饰,是局内人必不可少的能力,没有一副遮掩内心的面具,是成为不了法律道德宗教框架下的“公民”的。我们清楚的知道,默尔索只需拾起面具,扮演一名公民,便可轻易地逃脱审判,默尔索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可是默尔索拒绝,这样的确能够逃脱身体上的死亡,可是这是对自己内心的背叛,是对自己生命和感受的否定,是对默尔索几十年来生活方式的否定,也是在精神上的杀死了默尔索这一形象。对自己内心的真诚,是默尔索第一步的反抗,甚至默尔索也并未意识到这即是反抗。


03

另一种形式的自杀

加缪在《荒诞与自杀》的开篇便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其他的都是儿戏罢了。加缪的心中,在认识到世界的荒诞后无非只有三条路,自我毁灭(真实意义上的自杀),精神自杀(哲学意义上的自杀),和拥抱荒诞去活着。

默尔索是敏锐的,他完全认识到世界的荒诞,也明白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可以说,默尔索的前半生是走在第三条路上的,默尔索忠诚于自己内心的感受,直面荒诞,不去思考未来和过去,以自己的方式热爱着世界和生活。这大概是荒诞者能选择的最好道路了,也是加缪所赞赏的生活方式。默尔索本可以这样度过一生,但是杀人和审判打乱了一切。用默尔索自己的话说:我意识到我打破了这一天的平衡,打破了海滩上不寻常的平静,在这种平衡和寂静中,我原本是幸福自在的。”

审判实则是对默尔索第三条道路的否定:社会不容许这样的生活方式,这是反社会反宗教的。摆在默尔索面前只有余下两条路了:精神上的自杀,拾起面具,变成局中人,这是默尔索对内心的忠诚已经拒绝的道路;剩下的就是对肉体的自我毁灭。

我们可以说是社会是审判杀死了默尔索,但同时我们也可以认为,在审判之后,默尔索选择了自杀,默尔索拒绝了再上诉,默尔索此刻真正意义上的自绝于人类社会了,当他认识到世界的荒诞之外,又看到了法律的荒诞,而这种荒诞不幸的降落在自己的头上,默尔索甚至无法拥抱荒诞而活,于是默尔索不再上诉,而只是直面死亡。默尔索明白所有人都被判了死刑,生老病死无可躲避,对于无意义的荒诞世界,寿终正寝还是上断头台,又有什么分别呢,甚至缺少自杀的仪式本又有什么分别呢,默尔索以接纳断头台的方式,完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自杀。

04

沉默的反抗——西西弗斯的神话

西西弗斯的神话,讲述的是西西弗斯因戏弄众神,被罚将巨石推上山,而后巨石滚落,再由西西弗斯推上山,由此陷入无意义的周而复始之中的古希腊悲剧故事,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

西西弗斯“藐视神明,对生活充满激情”,这必然使他在以自己的致力于一种无效的事业时受到折磨。但是,加缪提出了不一样的见解: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幸福和荒谬似乎是孪生的,或者说幸福诞生于荒谬中,而荒谬感产生于对幸福的追寻中,当我们认识到自己是生命的主人时,“当荒谬的人深思他的痛苦时,他就使一切偶像哑然失声。在这突然重又沉默的世界中,大地升起千万个美妙细小的声音。”西西弗斯就是在这样无声的抗争中,在这样的激情中,直面荒谬——可以想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回到默尔索身上,默尔索在狱中的生活,使他更加接近真理,曾经只在意当下,注重当下第一感的默尔索,拥有了回忆的力量,在回忆中他理解了母亲的“重新开始”,感受到了妈妈的解脱,默尔索自己也准备好“再把一切过一遍”。

在临刑前的寂静的夜,他听到了“大地升起千万个美妙细小的声音”,面对默示的夜,默尔索敞开了心扉。我觉得自己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为了善始善终,功德圆满,为了不感到自己属于另类,我期望处决我的那天,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 在最后时刻,默尔索相信,善始善终的坚持,便是沉默的反抗,在这始终如一的的反抗中,默尔索感到了同西西弗斯一样的的幸福,而来看热闹的人们,发出仇恨的喊叫,便是对自己作为本真的人的加冕。

而这无声的反抗,即便毁灭了默尔索的肉体,但同时,却让荒诞成为注脚,让默尔索做为局外人的幸福,甚至包括默尔索无声反抗带来的幸福,得以永恒。


(本文引用小说段落,均采用柳鸣九先生的译本,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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