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麻豁的记忆

无戒学堂日更打卡第十三天,1804字,累计17076字。

友宰村的南边有一个大水坑,水坑的直径大概十米左右,最深的地方能把一个成年人淹没。一场大雨过后,那个坑就积满了水。村里人给这个水坑起了一个名字:南麻豁。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从来没人能说的清,而且也没人知道那个水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或者说知道它来历的人已经不在了。可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水坑,却平白无故的存在了好几十年。

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经常到南麻豁跟前玩耍,后来被父母知道了,把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他们教训我的时候语气很严厉,似乎我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且给这个家庭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的错误。尤其是父亲教训我的声音,他教训我的时候,那声音比小学语文老师打我耳光的声音还要响亮,就像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燃放了一串鞭炮。其中最令我感到害怕的一句话就是:南麻豁淹死过很多人,死人一直沉在水底,没人敢捞,那些人的魂就在水里游荡,只要看见有人下水就会把他往水底拉,直到淹死。我听到这句话以后,瞬间就感到身体发凉,浑身起鸡皮疙瘩,从此再也不敢去南麻豁跟前玩耍了。即使有时候从它跟前路过,一想到水底还有死人,身上的汗毛就会竖的跟缝衣针一样坚硬,我甚至似乎能感知到死人的气息氤氲在我身体周围,我连正眼也不敢朝水面看一下,并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里。

说来也奇怪,虽然那个坑常年有水,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见到有任何一个小朋友下去玩过。即使是我和十来个小伙伴集体路过那个大水坑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提议说要下去玩水。他们的家长大概也把水底有死人的事情告诉他们的孩子了吧,至于水底下到底有没有死人,那肯定是没有的。大人们怕孩子掉进水里淹死,所以编造了一个谎言吓唬孩子们。而这个谎言确实对我们起到了相当大的震慑作用。

南麻豁里的水一点都不清澈,泥糊糊的就像沼泽地。你只能看到湖面上漂浮着的枯枝败叶、小鸟的尸体、垃圾袋、空的塑料瓶……至于湖底下到底有什么,谁也不知道。没有人会注意到它,它就孤独地呆了一年又一年。

后来,人们对它越发讨厌,就用尽各种办法虐待它。于是,牛粪、猪粪、泔水……凡事人类遗弃的东西通通被倒进了这个大水坑里,即使是羊群从它跟前经过也要撒完一泡尿才走。

后来,当我再次从这里走过的时候,就会闻见阵阵恶臭,我不能准确地形容那到底是一股什么味道,只觉得当它钻进我的鼻孔的时候,我感觉胃里有东西在翻滚,就像一个醉汉将手指塞进嗓门抠自己的呕吐物似的,我有好几次差点就吐了。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坑里的水变得越来越浅,它似乎成了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老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苟延残喘。

当它终于有一天露出水底的时候,我只看到了好几根树桩,还有数不清的啤酒瓶、玻璃渣,却唯独没有发现死人骨头。

若干年后,我搬到了城里,关于南麻豁的事情渐渐淡出了我的脑海,就连在梦里也不会再梦到它了。

有一年的夏天,当我从繁忙的工作中闲下来,再次回到故乡,想寻找南麻豁的足迹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我问村里的小孩:村里以前有个南麻豁,你们知道吗?孩子们忽闪着像葡萄一样大的眼睛惊奇地看着我,似乎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外乡人。可是,这真的就是我生活了20多年的故乡,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唐代诗人贺知章的那首脍炙人口的《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此时此刻,我仿佛感受到了大唐诗人在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后所流露出的那种惆怅和茫然。故乡还是原来的故乡,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情怀。

孩子们盯着我至少看了有一分钟,却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话,有几个胆子小的女孩子早就跑开了。我再一次重复了我的问话:你们知道以前有个南麻豁在哪吗?孩子们终于反应过来了,集体摇了摇头。

一个大约七十多岁的老者正一个人蹲坐在街边的台阶上抽着烟,老者的双眼深深地陷进了眼眶里,脸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活像一张蜘蛛网,大概是因为长年晒太阳,脸上像涂了炭一样黑,连一点光泽也没有,即使在太阳底下也是一片暗淡;他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半截带把的香烟,食指的指甲已经被熏的焦黄。我尝试着上去问了问,谁知老者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了,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他立刻站了起来,用左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然后用夹着香烟的右手指着前边不远处的一片空地说:“早八辈就不在了,让人们填平了。”

我顺着老者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群小朋友正在那里追逐打闹,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纯净的、不带有一丝杂质的笑容,那笑容比友宰村的天空还要清澈。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小孩,看着看着,似乎就看到了儿时的我。像他们那样的笑容,我在三十年前也曾经拥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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