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正说明了家务事的复杂。即便是普通人家也是如此,更何况高门大户了。
荣国府主事人王熙凤是有目共睹能力超强的,可以说把荣国府打理得有条不紊,值得肯定;但饶是她能干,在超高强度的工作之下,身体却受到了很大的伤害,这不,怀上了一个孩子又小产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
凤姐是个极要强的人,所以即便在家休养,也“筹画计算,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他只不听”。但这样怎么可以持久?所以王夫人除了“有了大事,自己主张”,把那些琐碎之事,都暂让李纨去协理。
就算这样,王熙凤的身体还是不见好,“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一直服药调养到八九月间,才渐渐地起复过来,下红也渐渐止了”。
就是说,王熙凤这一病就是半年,直接原因是小产,而根本原因是积劳成疾。
就在这段时间内,因为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王夫人又让探春与李纨一起裁处事务,后来又叫上宝钗帮忙。于是,探春也算是意外获得了机会施展“当家之才”,同时却也深切体会到了“当家之难”,也从中感受到了凤姐确实不容易。
“当家之才”我们此前已经有过讨论,本文就专门聊一聊探春遇到的“当家之难”。愚以为,探春至少遇到了以下三方面的难处。
01下人相欺
那些下人,特别是一些手里有些“回事权”的婆子媳妇们,一开始听到王熙凤生病暂停理事,由李纨独办时,“各各心中暗喜,以为李纨素日原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自然比凤姐儿好搪塞”,想的是以后可以无所约束了。
后来王夫人要探春来一起管,她们“也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凤姐儿前更懈怠了许多”。
但只过了三四天,就觉得探春做事“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后来又添了宝钗帮忙,白天黑夜都管得细致,把这些人管得“连夜里偷着吃酒玩的工夫都没了”,都暗中抱怨说:“刚刚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
如果就这么埋怨几声,行动上服服帖帖,那倒简单了。但这就把那些下人想简单了。她们是不会轻易服管的,逮着机会是要给管事人下套的。
此处仅举一例。
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了,按例要安排赏银。前来回事的吴新登的媳妇报告了这个情况时,只说“昨日回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来。”书中强调,“说毕,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言下之意,就是要探春她们直接说个数目。她去执行。
吴新登是荣国府银库房总领,他的媳妇也负责这事,听起来好像中规中矩,没有问题,但事实上却颇有险意。
为什么?不管是探春,还是李纨,或者再加上宝钗,都是新近理事,很多事务并不知晓,一般情况下就要遵循前例,或者在前例的基础上有所变化。不管怎样,前提是要先掌握可资参考的“前例”。
前例从哪里来?除了当家人自己头脑里记着,自然就在那些经办人的账簿上了。而现在吴新登的媳妇只请示而不提供可资参照执行的前例,显然不是疏忽所致。书上明白说了:
若是凤姐前,他便早已献勤说出许多主意,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凤姐儿拣择施行。如今他藐视李纨老实,探春是青年的姑娘,所以只说出这一句话来,试他二人有何主见。
原来她是有意要“考验”探春她们。
“考验”的目的是什么呢?
若办得妥当,大家则安个畏惧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伏,出二门还要编出许多笑话来取笑。
真够险的!
现在吴新登家的把球扔给李纨和探春了。李纨到底是老实人,一下子就上当了,以自己印象中袭人的母亲死了府里赏了四十两银子为例,建议也赏赵姨娘四十两。
请大家注意吴新登家的反应,她一听李纨如此说,“忙答应了是,接了对牌就走”。估计她心里在想,这个傻大奶奶,真好糊弄!
不料探春叫住了她,让她先别去支银子,回答几个问题:
“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
探春所问,正是“前例”问题。她要根据具体前例来判断这次给出多少赏银,既不能像吴新登媳妇那样“看着办”,也不能像李纨那样“凭印象”。
结果吴新登家的“便都忘了”。不知道是一时紧张,还是本来就没记着,反正她答不上了,那这不是“以己昏昏,使人昭昭”吗?不仅答不上来,她还试图转移话题:“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少,谁还敢争不成?”
这是狡辩:按例该拿多少赏银,与拿多拿少有没有人说,完全是两码事。正如探春所说,如果可以随便拿,我还想赏一百两银子呢!但那现实吗?“若不按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
凭此一问,探春扭转了形势,把要给她下套的吴新登家的逼入了被动之中,只好表态“我查旧帐去,此时却记不得”,探春却又不轻易放她走脱,说:
“你办事办老了的,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若有这道理,凤姐姐还不算厉害,也就是算宽厚了!还不快找了来我瞧。再迟一日,不说你们粗心,反像我们没主意了。”
这段话很厉害,把吴新登媳妇的遮羞布都给撕掉了——你分明只是想欺负我们新管事不太懂而已。
果然,账簿到手,前例俱在,事情就好办了。
你看,就这么一件赏银标准的事,一不小心就会上那些下人的当。这可不止是探春她们,王熙凤嫁到荣国府,开始理事之后,肯定一天到晚都会面临如今探春面临的问题。
说起来也真是,探春她们一较真,“众媳妇们方慢慢地一个一个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轻慢疏忽了”。说明有一句话很不错:有时你的善意,会被别人理解为懦弱。
这里不说别的:当家不容易啊!
02关系牵扯
还是以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后赏银的事为例。
赵姨娘不满自己只得了二十两赏银,特别是由四十两砍半成了二十两,况且又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亲手给掐掉的。
估计吴新登家的送银子上门时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的。这可叫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于是赵姨娘就找到探春、李纨她们的议事厅来大吵特吵,怪探春踩自己母亲的头上,说自己在“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连你也没脸面”。
这事一出,探春要吴新登家的拿账簿出来,自己按例拨银子就显示出她的英明来了。如果没有循例,给二十银固然无据,给四十两也未必能令大家满意。
现在探春有依据在手,倒不慌不忙,把账簿翻给赵姨娘看,并且申明这是“祖宗手里旧规矩”。这样一来,赵姨娘在这赏银一事上是没有什么错处可拿了,尽管还是胡搅蛮缠,说探春不拉扯母亲兄弟啊、“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啊之类,毕竟已非正理了。
在这里,我们不去讨论赵姨娘与探春母女感情问题,而只关心在“当家”这事上会遇到的一个麻烦,就是关系牵扯问题。
我们国家古来讲“人情社会”,对各式各样的感情是很讲究的,一方面这使我们的社会很有温度,另一方面则又会使我们的生活多了许多牵扯。
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越是有利用价值,就越会面临关系牵扯。
探春一“执事”,哪怕是暂时代理,也已经给她的母亲赵姨娘以及外婆家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以为可以有所依仗了。舅舅赵国基的死,对探春是一次考验,而对赵姨娘来说,却本是看作一次机会的。
探春处理得很公道,为以后的工作打好了基础。但不得不说,她的母亲赵姨娘以及外婆家那边的亲戚们却不会这样想。
这也不仅是探春会碰到。
王熙凤娘家也是大族,在她当家的时候,倒没有碰到这样的事。
但是我们还记得刘姥姥吧,她不是也仗着“连宗之亲”之名来荣国府“打秋风”吗?
我们喜欢刘姥姥,因为她富有生活智慧,并且知恩图报。同时,我们也只看到过她一家来荣国府打过秋风。但是凭着一些或亲或故的关系到荣国府捞好处的又怎会只有刘姥姥一家?
贾府本身就是关系很复杂的小社会。
所以,当家真不容易。
03利益难破
据凤姐向平儿说的话,近些年来府中是支出多,收入少,为了维持收支平衡,就必须“开源节流”。
为此,探春牵头搞起了改革创新。
关于探春的改革创新措施,我们此前具体讨论过,此处简略地点上一点:
节流方面,探春蠲免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名义上是众姐妹买化妆品补贴其实主要被丫环小厮们占用的费用,以及以宝玉、贾环、贾兰上学名义发的,实际上归袭人、赵姨娘、李纨所有的月钱。
开源方面,她学习管家赖大家花园的做法,把大观园这个游赏居住之地,打造成了经济园林,把园里的花草树木水池,都挑选本分老成的老嬷嬷们来承包;不过不像地主那样收租税,而是要她们拿出一定的产出来孝敬。
听起来容易,事实上却涉及相关方的切身利益。特别是“节流”二项,那是直接涉及主子和奴才两个层面的既得利益的。
探春在提出改革方案时,在场的平儿说是凤姐其实都想到的,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实施。对此,宝钗李纨她们笑平儿时时不忘维护二奶奶的权威,什么事都说她早就料到了。
我倒觉得平儿固然可能有所夸张,但王熙凤确实很可能都考虑到过,只不过她本就“江南王”家出来的,眼界大,恐怕会嫌这种开源节流之法细碎不济事,且又不愿因一些待遇的取消得罪了姐妹兄弟。
只是现在收支越来越不平衡,“末世”景象越来越明显,不千方百计想些“省钱”之法还真是不行了。
从上面三点看来,当家也真不容易吧?延伸到管理一个公司、一个单位,恐怕也是如此。其实,当家人要遇到的问题,又何止以上三点呢?对此朋友们怎么想的呢?欢迎讨论!
此处所有图文,均为本人原创,不论深浅,只求用心。望朋友们评、赞、藏、转,不吝支持,让更多的朋友看到“陈想书语”,全网同名,敬请关注。
(网图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