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本科生

        高中独立,学校的其他六个本科都上调了,他决定留下来不走,希望日后能大胆讲话。

        教书已经整整三十年。五八年那阵,学生好教,教师之间也讲究彼此尊重,见面称老师。现在是不能比了,分来的师专生,姑娘小伙全不讲礼貌,张三王五的直呼其名,还要起外号喊剃头匠祥林嫂;连他这个可以作他们父亲的人,也被余老者上余老者下地喝喊。这也罢了,他余金诚最最不能忍受的,是自己这个三十年教龄的本科大学毕业生,在会上偶尔发言谈两句教学,年轻人不以为然,年老的调侃他背老皇历。慑于几个老本科教学上比自己高得多的声望,他常常忍了,不说。时间久了,心里闷得慌。学校现在只有他一个是本科,说话总可以少些顾忌。

        第一次教研会,他拟了发言稿,谈到读大学时老师介绍苏联教学。其间有人插话,说尿都胀了要解溲。哄堂一笑后,没有人注意他还要发言;他只得把话憋下,忿忿的离去。回家路上,总算想起曲高和寡这个词,念出口来,才觉得轻松了些。

        期中考试后,厅里来人在学校搞观摩。他想总有懂行的人了,下决心要在会上大胆发言,尤其要提到当年的苏联教学;厅里来的人对他的发言没有反应,才知自己看错了人。

        他变得更沉默,人也老得快了。唯一的安慰,就是班里的学生每天都把他抄在黑板上的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背诵得整齐响亮。

        新学年开始的时候,学校又调进一个老教师,是个本科。这件事着实让他高兴了好几天。为那位老师搬家具,他累得满身热汗,脸上有忍不住的笑意。空隙间,他跟主人打招呼:"我也是本科;学校里就我们两个。"对方听了,脸上顿时也添许多光辉。两个人握手,久久的;他咧开嘴,脸也笑短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他们两人常在一起,忘情地谈到苏联教学,谈到字词句段篇,十分投机,相识恨晚,谓之知音识曲。期末考试结束的第二天,两人同时想起一件事:去好又来,就两个本科,边喝酒边吃菜边谈教学。

        好又来里已经坐满了吃客,剩下最里面的一个桌位,光暗,没人坐。老板把他俩热情地招呼在那里,上了茶,问两位吃哪几味菜,两位面面相觑,不道话。以后老板请两位到案板上点。去了,和店家讨了几回价,最后一致同意来一个蛋汤,一个肉丝,一个素豆花蘸油辣椒,共四元七角整。又各自为自己开二元四角不开二元三角争取了一番,最后余金诚以尽地主之宜为充足理开了二元四角。

        菜很快就上了了桌子,带来的荷泉酒也开了盖。斟满杯子,一齐举在手中,说声干,宴就正式开始。馆子里人多声杂,尽可谈各自的话,两人也就抖开了。

      "我教书三十年,就没有碰上你这样的行家。好在有你,不然我是曲高和寡,曲高和寡。"自然又谈到苏联教学,谈到字词句段篇,酒也一杯一杯地下了肚。

        "两年师专,能学啥?还狂、狂得很,自以为是得很。你跟他谈两句真格的教学,他听不懂不感兴趣。真是,让人气闷。"

        这话题噎人,又谈教学,谈《祝福》的中心思想。"通过祥林嫂悲惨的一生的描写,揭露了旧中国人吃人的……"两人一同背诵起来,整齐、响亮、然后一齐向对方伸大拇指,高喝"妙!妙!"

    其他桌子的人都转过头看他们,店里一时哑静得很。一个小青年没趣地把转回去,说"疯球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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