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相对论》2.3 天赋观念

2.3 天赋观念

伽利略的发现的确令世人震惊，被他摧毁的不仅仅是亚里士多德的物理理论，也不仅仅是托勒密的宇宙体系，被他摧毁的是整个陈旧的世界观。他不仅动摇了人类对自然，对人生，对社会的认知，而且动摇了人类对上帝的信念。是啊，如果连太阳都有缺陷，还有什么是完美的？如果宇宙万物都在运动，还有什么是永恒的？如果我们每天看到的日出日落都是假象，还有什么会是真的？如果运动的目标不再是追求完美，那么上帝为什么要创造一个混乱无序的世界？

最让人绝望的是，如果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那么人类也不再是上帝精心创造的一种尊贵的存在者了？是的，对17世纪初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旧的世界观已经打碎，新的世界观尚未建立起来。一旦智慧大门开启的时候，人类首先感受到的永远只会是自己的无知和渺小。柏拉图一直在试图叫醒睡梦中的人们，但他没有成功，而伽利略的这一发现，却几乎让所有人都无法入睡了，因为一切事物似乎都值得怀疑：

“不对，不对，都不对！”笛卡尔无奈的抛掉手里的书，而在他的面前，各种书籍已经凌乱的散落了一地。他不再相信眼前的一切：天文不可信，物理不可信，人生不可信，甚至上帝都未必可信了。他感觉自己的心悬了起来，就像地球空悬在无尽的宇宙中，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再也找不到了。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为何存在？

“亚里士多德的理论的确有问题，但我凭什么又要相信伽利略呢？”想到这里，《两门新科学》同样被他抛落在地。笛卡尔是一个高傲而又孤僻的人，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人具有和自己对话的资格，因此他宁可选择自言自语。

他又随手抓起一本书，正要抛落时，忽然停下了，这正是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整体大于部分？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这条公理吗？好像没有！”笛卡尔继续往下翻阅，貌似几何学的公理他都没有反对的理由，而且几何学的演绎推理方式他也没有理由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整部《几何原本》的四百多条定理他就必须全部接受！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笛卡尔兴奋的站了起来，多年的困惑终于得到了一点解脱。

亚里士多德曾经指出，人类认识世界的方式有三种：一是归纳总结，二是演绎推理，三是类比联想。在伽利略看来，亚里士多德错误的根源在于他过度使用了“类比联想”的方式，要想获得真理，必须依靠实验的检验，相信眼见为实。但在笛卡尔看来，亚里士多德的错误却是源于“归纳总结”：亚里士多德并非没有观察实践，他不是曾经发现了铁球比羽毛下落的快这一事实吗？重物比轻物下落速度更快的理论，不正是基于这一“事实”得出的吗？是的，我们现在的确可以说，那是因为亚里士多德的观察太少了，如果再用多种不同的物体观察对比几次就可以得出正确结论了。但问题在于，世界万物的运动变化有无数多种，我们究竟要经过多少次实验才能“归纳总结”出正确的结论呢？难道我们看到自己身边的所有天鹅都是白色的，就能断言世界上所有的天鹅都是白色的吗？显然不能！所以，依靠归纳总结的方式认识世界只能是管中窥豹。

“类比联想”靠不住，“归纳总结”也靠不住，如今看来，能够认识世界的方式也只有一个了，那就是“演绎推理”。笛卡尔坚信，只有理性才是坚实可靠的，也只有经过演绎推理得出的结论才是确切无误的，后人把笛卡尔的这种认识论称为“唯理论”。但笛卡尔知道，依靠数理逻辑进行“演绎推理”是需要前提的，要想保障推理的结论正确，就必须首先保障逻辑的起点正确。因此，笛卡尔必须为一切逻辑找到一个最基本的出发点。

什么又是一切逻辑的根本出发点呢？几何学公理虽然准确无误，然而公理所描述的点线面等内容却是和现实世界无关的纯理念产物。要理解现实世界，笛卡尔还需要寻找更为“实在”的逻辑起点。如果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凭借直观感受发现的外物都不可靠，那么，可以信赖的就只有自己了！当然，作为肉身存在的自己依然没有什么可信度，值得信赖的只有自己的灵魂，只有自己的理性思考能力。于是，笛卡尔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名言：“我思故我在！”

请注意，“我思故我在”并不是说除了“我”之外一切都不存在；也不是说外物的存在都是源于自我的胡思乱想；而是说相对于外物的存在，自我的存在在逻辑上更简单，更清晰，更基本，更明确。因此，“我的思考”才能够成为“我存在于世界”的逻辑起点，也因此成为了我们认识世界的逻辑起点。

那么如何通过演绎推理从自我的存在推导出外部世界的存在呢？笛卡尔认为，理性思维具备这样的特点：越简单越真实的存在就越能清晰的呈现在我们的意识之中。对于我们每个人而言，追求完美的取向无疑是最强烈的，因此，一个绝对完美的自我，一些绝对完美的事物一定真实的存在着。同理，作为最完美的化身，上帝也应该是存在的。因为无中不能生有，如果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事物，我们的感觉绝不会如此强烈。那么，为什么现实世界中的事物会存在缺憾呢？因为结果不能大于原因！就像制作蛋糕的过程一样，蛋糕师用十公斤的原料，绝不可能做出二十公斤的蛋糕来，因此，上帝在创造万物的时候也必然会有所缺憾。

与柏拉图的观点所不同的是，笛卡尔并不认为完美的世界一定是静止不变的，因为永无休止的有规律的运动同样代表了一种永恒的存在。同时他也不认为我们周围的现实世界是虚假的，如果像柏拉图所说，我们周围的万物都只是完美世界的影子，我们每个人都是困在山洞里的囚徒，那么，人间岂不成了地狱？上帝岂不成了最大的骗子？因此，笛卡尔即承认一个完美的“理念世界”的存在，也承认现实世界的存在。而且，我们之所以具备理性思考的能力，正是上帝赋予我们的观念。我们也只有在“天赋观念”的帮助下，通过理性思考来审视外部世界，才能得出真实可靠的结论。

笛卡尔的哲学思想影响深远，怀疑一切的求真精神，理性思考的求知方式，使他成为近代科学之父，在“天赋观念”的帮助下，笛卡尔的确发现了一个只存在于“理念世界”的近乎完美的存在物：时空之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