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人间世》8

傅佩荣：

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jié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chuò。

译文：

有一个名叫石的木匠，前往齐国到了曲辕，看了一颗被奉为社尘的栎树。这棵树的树荫可以遮蔽几千头牛，量一量树干有数百尺粗，树梢高达山头，树身数丈以上才分身枝干，枝干可以做成小船的就有十几根，观场的人群挤得像市集一样，木匠却不瞧一眼，继续往前走。

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

译文：

弟子仔细把这棵树看个够，然后赶上木匠说：自从我拿起斧头跟随老师学艺以来，未曾见过木材有这么好的。老师不肯看一眼，继续往前走，为什么呢？

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mǎn，以为柱则蠹d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译文：

木匠说：算了，不要说它了！那是没有用的散木啊。用它做船会沉，做棺材很快就会腐烂，做器具很快就会毁坏，做门窗会流出汁液，做梁柱会生蛀虫。那是不成材的树木，没有一点用处，所以能够这么长寿。

（直木先伐，甘井先竭——长得很挺直的树木先被砍掉，甘美的水井一定先被喝光）

原文：

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柤ju、梨、橘、柚、果、蓏luǒ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

译文：木匠回家之后，夜里梦见栎树说：你白天说我坏话？你要拿我与什么相比呢？你要拿我与文木相比吗？像山楂、梨、橘、柚之类的瓜果，果实熟了就会被摘下，摘下就会被扭折；

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

译文：大枝被折断，小枝被拉走。这就是因为有才能而让自己受苦，以致无法过完自然的寿命，在中途就夭折了。这是自己招引世俗的打击。万物无不如此。（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有用，越有用越劳累）我期许自己无用已经很久了，曾经几乎被砍伐，现在我能保全自己，这就是我的大用。如果是有用之才，能长得那么大吗？并且你与我都是万物中的一物，何苦要互相对立竞争呢？你这个离死期不远的散人，又怎么知道散木是怎么回事呢？木匠醒来把梦告诉弟子

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剪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喻之，不 亦远乎！”

译文：弟子说：它意在求得无用，为什么还要做一个社树呢？（社是土神，稷是五谷之神，土神通常用一棵树来代表，）木匠就说：安静！别说了，它特别寄托于社树，就是要让不了解它的人去批评，如果不做社神，难道要被砍伐吗？如此呢它用来自保的方法，与众不同，你只从外表来度量，不是离题太远了吗？

（人总是要被人批评，与其别人乱批评，不如我提供材料让你批评，这样你就不会乱批评，把不是的也加在我身上，我们说到没有人可以免于被批评啊，这是事实，比如说别人怎么批评我呢？他不能批评我的什么学问呐，因为我们念书念了几十年，他批评好像傅某人这个人对钱看不开啊，学费都收的很高啊，诶，你看这是我自己提供的材料，请你批评，对不对？这样你就忘记我有别的缺点了，你看多好，批评我之后会发现谁不爱财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又发现不应该批评，这就是我的的策略知道吗？）（你要说我这个人没有缺点谁相信呀？因为没有人是完美的，因为你在生活里面我只要问一件事：你在追求什么？这就是你缺点哦，代表什么？——你没有得到的所以你要追求嘛，代表你还不够嘛，你说你这个人没有缺点，代表这个人盖棺论定了，达到没有缺点了，也不能再有缺点了）

【五】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将隐芘bì其所藾laà。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guǒ；咶shé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chěng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译文：

南伯子綦到商丘去游玩，看见一棵大树，与众不同：1千辆四马共拉的大车，都可以隐蔽在它的树荫下。子綦说：这是什么树呀？它一定有特别的材质吧？抬头看它的树枝，这卷曲而不能用来做梁柱；低头看它的树干，则木心裂开，而不能用来做棺材；舔一舔它的叶子，嘴巴就溃烂受伤；闻一闻它的气味，人家大醉三天还醒不过来。子綦说：这真是不成材的树啊，所以才能长得这么高大。唉！神人就是要用这种不成材之物啊！

（有用的树木先被砍掉，无用的树木正好是神人所喜欢的，）

宋有荆氏者，宜楸qiu、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yì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sǎng者与豚之亢gāng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译文：宋国荆氏之地，适合种植楸树、柏树、桑树。树干有一握两握粗的，要做把猴子木桩的人把它砍走；（代表当时很多人养猴子来做表演）直径有三尺四尺粗的，要做高大屋梁的人把它砍走。有七尺八尺粗的，贵人富商之家要寻求整块棺木的人把它砍走。所以这些树木都无法活到自然的寿命杰出，而半途夭折于刀斧之下，这就是有用之才的祸患了。所以古代祭祀时凡是白额头的牛，鼻孔上宽的猪，以其生痔疮的人，都不可用来投河祭神。巫祝都知道这些是不吉祥的，而神人正好认为这些是最吉祥的。

（因为你有这些毛病所以可以活其天年嘛，其他的很健康的很完美的，都早点报销了）

（有用你要让让自己变得好像无用一样）

（耶稣说：你们有钱的人要像没有钱的人一样过活——我很有钱但是我不要让别人觉得我有钱，我也不要认为自己有钱，因为你真的生活所需要的东西很少很少，你很有钱每天吃吃坏了身体嘛，你很有钱买30辆车，变成车的奴隶嘛，很有钱跟别人炫耀，小偷强盗来了嘛，

你活的时候掌握重点，有身有心还有灵啊，你活着的目的啊，身心继续活动，是为了让灵的生命越来越精彩，越来越纯粹呀，这叫做生命向上提升嘛）

（你如果说你活着，你有些自然界的，社会上的资源，你就以为这就是我的——把我有的当作我所是的，生命就糟糕了，我有不等于我是哦，我有的越多，我是得越少，什么叫我是呢？我真正的本质啊——我如果拥有外在东西多的话呢？我就乱掉了，一天到晚想我的产业多少？我的资金多少？我的人脉怎么样？你想这些的话，你就没有内在的生命了，所以在宗教里面的一些建议啊其实是很深刻的——有钱的要像没有钱人一样生活）（那么在这边所说的就是，你有本事吗？你不要把它当做本事嘛，比如说我有些专长，我不要认为自己有专长，常常把自己想成是路人甲路人乙，走在街上呼吸空气觉得很自在，从来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了这个人如何，不用担心这个。

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很自在，在欧洲荷兰教书一年很轻松，走在街上感觉特别愉快，没有任何人认识我，所以我到处走一走逛一逛完全不用担心，跟游客一样的，那如果说你住在当地有点名声，你能这样生活吗？不可能嘛，所以为什么我们讲人生好像旅客一样？你不是归人你是过客，你像旅客一样的话就你不会带走什么东西呀，我们来这就是参观我并不把它带走）

（所以你有什么本事你不要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也不要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你只要想到说这些是随缘的，正好碰上了我就把自己当做一个管道，所以我常常以来讲国学常常说，我是个桥梁嘛，我把这个国学介绍给你们，桥梁好了，你经过这个桥梁自己去探讨经典本身，我做的工作就是这个桥梁还算坚固啊，这个桥梁让你早点到正确的方向，没有说什么非我不可，太累了，不需要那么大的压力）

（一棵树啊如果能够安其天年，没有人伤害它，可以长得很大，活的很久很久，那么这从这里面可以得到启发——就是你如何活在世界上不受影响？

我们讲宗教哲学会提一句话，叫做在世而不属于世，这个世界不能把你消耗，不能把你包围，不能把你绑住，我活在世界上我是过客嘛，就是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结局就是变化消失，最后是虚无嘛，

那人在世界上不属于世，为什么呢？因为他除了身心之外，身心会是会消失的，还有灵，这个灵啊，在庄子里面后面就用灵台灵府来说明，在更多的地方是讲精神这两个字，因为你讲灵的话变得比较神秘，讲精神的话就好像比较清楚，但是你如果没有实际的体验或修行，你也会觉得很抽象，我们只要记得人有身跟心，精神跟他们不一样，这样就可以了嘛，我们一般讲精神不是讲今天看起来不错，不是指那个，那恐怕是一种身心状态保持不错，

所以精神有时候很难讲的清楚，所以在在庄子里面就提到精神生于道这五个字，为道即虚——当你的身心状态变成虚的时候，这时候道在这边就会出现，而精神生于道，道在这边出现，正好你的精神得到展现，所以我们要这样理解，

每个人都有精神，但是因为没有修炼，所以精神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出现，就是你的精神呢，是在一种隐伏的潜能的一种状态，你从来没有觉悟到说，我有精神，但这个精神它不可能说我现在身体很健康，每天有很多身体的活动，心智很正常，每天想很多东西，学习很多东西，你在身心健康正常的状态之下，精神出不来。

就是你要把自己的身心状态呢？把它化解，——我的身不要有各种本能的冲动，欲望这些，我的心不要有太多复杂的念头，不要有太多这个巧妙的想法，叫做形如槁木心如死灰，

那这个时候精神出现的时候呢？你就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啊，有一种更大的力量，你感觉到你跟别人之间没有隔阂哦，精神状态出现的特色就是，所有人跟我一样都是一个整体，因为在精神的层次人跟人是相通的，人跟万物都相通的，所以才能理解什么叫做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嘛，就是在道家里面精神不是很自然很简单就出现，它需要修炼，很多人讲道家说到道家需要智慧的觉悟，但智慧的觉悟并不是说可以自然的产生，它需要经过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