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捡破烂(很多图)

“断舍离”——一见到这三个字,就让我以为要与世界诀别了,并且是孤独地诀别。

谁发明的断舍离?是日本人,我觉得原因很简单,因为日本地方小,收拾得简简单单肯定更舒服。一些欧美人也跟风,把自家的大房子弄得家徒四壁,一个人住在里面像个游魂似的,放个屁都有回声,真的舒服吗?

“极简”是一种比“断舍离”更极端的生活,比如只保留一百件物品,一年只产出一百克垃圾,我觉得他们还是不够真诚,因为他们舍不得扔掉银行存折。倒是有一个德国老太太这么做了,她把房子和所有财产都扔了捐了,我佩服她!这位老太太从五十多岁裸捐,活到七十多岁,没法了,活不下去了,只能投靠女儿。在那无牵无挂的二十年里,她靠打零工和在朋友或雇主家借宿来解决生活问题,她连医保都取消了,生了病要靠朋友送医和照顾,还得借钱给她,有些朋友觉得不堪其扰。

人上了岁数显然不适合过“极简”生活。

断舍离和极简到底有多好,我不知道,反正我做不到,我发现我的邻居也做不到。

据我观察,几乎每个德国家庭都有一个带玻璃门的大实木柜子,里面摆满心爱的瓷器和水晶玻璃器皿,有许多是家传的。地下室还有许多箱子柜子,也装着家传的和自己的宝贝,那些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留存下来的东西,真是熠熠生辉。

如果你买一座二手房,里面可能有一辆保养得很好的老爷车、一个德国出产的第一代冰箱、全套的金餐具、胶片唱机、无数的老唱片、古老的瓷器挂盘和水晶酒杯、富于年代感的家具、稀奇古怪的木雕等等等等。如果前房主信奉“断舍离”,这些好东西你一件也得不到!

这些东西确实没多大用处,但是看着就很舒服,无用的东西给我带来无数乐趣。

我一个朋友的婆婆去世了,家族通知她去分老太太留下的东西,她别的都不要,只拿了一柜子的迈森瓷器,运回家之后请我去参观,我羡慕得发狂,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真的,我差点就哭了。迈森瓷器啊!随便一个盘子就值几百欧,陶瓷人偶要几千欧!不光是它的价值,重点是这个品牌的瓷器十分稀有,每一件都精美到极致,而她一口气得到满满一柜子,估计有七八十件,全是已经停产的老瓷器,成色跟新的一样。

朋友知道我喜欢,特意拿其中一套茶具出来——别想多了,只是泡茶给我喝,我一边喝一边摇头:“你的袋泡茶完美地糟蹋了好瓷器!御前十八棵搞不到,最低也要太平猴魁才配呀!”


其实,这种高级瓷器我有的是,我经常到城里去查看它们,它们完好地呆在我的瓷器仓库,有专门的人照看,我一点不用操心。每次我去看它们的时候,会发现东西的品种和位置有变化,它们是流动的。我坐下来,有人给我泡好咖啡,我一边喝咖啡一边细细观赏。好瓷器不就是给人观赏的吗?所见即所得,我看了,喜欢了,它就是我的了。但是负责照看瓷器的人有别的想法,他们总想要卖掉瓷器,无所谓了,人家也要吃饭不是?


我不认为自己有恋物癖,买东西是很节制的,尤其舍不得花钱,所以跳蚤市场是我最爱的地方,一想到要去,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由于特殊时期,我有一年多没有去跳蚤市场了,上周六,我在网上发现了一个跳蚤市场,它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每周六杜塞尔多夫亚琛广场的跳蚤和古玩市场。 我们期待您的光临!
在户外区域,除了珍奇稀有的经典破烂货、瓷器、图片、海报、玻璃器皿、枝形吊灯、家具、电器、自行车或二手服装等……每周市场为游客提供种类丰富的奶酪、烤香肠、鲜鱼、盆栽、鲜花,以及印度药草集市、烘焙食品、有机产品等等。 针对不同程度的饥饿,有比利时薯条、tarte flambée、生态比萨、中国春卷、莱茵土豆煎饼或在破烂货集市中的咖啡馆早餐。

“经典破烂货”这个词瞬间击中了我,经典和破烂是一对多么神奇的组合,前者代表主观意识,后者代表客观存在,是精神和现实一次门不当户不对的出轨。

要去!必须去!

驱车半小时到达市场,眼见为实,和描述的分毫不差。露天区是一般的经典破烂货,大帐篷里有高级的经典破烂货。我主要逛露天区,在一般破烂里寻找高级破烂。


上面是高级破烂区,下面是我淘到的东西,拿回家,女儿捏着鼻子挨个消毒,然后才允许我把玩。


我手臂上的疤痕深入骨髓,是车祸骨折之后安装活动支架留下的,有点对不起漂亮的珠珠。

回家拍照的时候,肤色还比较正常,晚上就突变,女儿说我被晒伤了,我才发现我像个煮熟的虾,手臂是重灾区,太阳悄莫声息地给我戴上了一双长长的红手套。我白天没有涂防晒霜,捡破烂太投入了,完全忘了还有一身皮囊,是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


我抹上鲜花啫喱,第二天早晨颜色变淡了很多。


跳蚤市场最大的快乐是可以杀价,这是自由市场经济最自由的地方。卖家有时候搞不清楚自己弄来的破烂值多少钱,特别是那些彩色的石头和琥珀,我可以漫天砍价,选完之后总价还要抹去零头。实在砍不下去,我就说现金用完了,只剩这么点了,老板莫法,我把东西拿在手上很喜欢的样子,再磨一磨,就可以成交了。老板最后赠送我一句:下次多带点钱,免得好东西买不成。我答:你说得太对了,宇宙真理!

也有磨不成的情况,摊主斩钉截铁地拒绝,我假装要走,摊主绝不挽留,我就真的走了。

跳蚤市场的税务员和我小时候菜市场的管理员一样亲民,他们的造型也相似,都是穿特定的小马甲,斜挎小包包,手拿小本本,表情和蔼。每到一个摊位,拉家常似地套摊主的信息,心里盘算着该收多少税金。每个摊位都有无数的破烂,现金交易,谁也说不清卖了多少钱,该收多少税没有标准答案。

我当时正好在选琥珀,拿起一块蜜蜡问价,摊主连忙给我使眼色,我就不开腔了,等他全力应付税务员。纳税人懂得纳税人的苦。

摊主讲完生意如何不好之后,还可怜巴巴地诉苦:看看,我都晒成狗了。税务员一边说:我有防晒霜。一边作势要打开包包。摊主摇手:我从来不用防晒霜。我接一句:我也不用防晒霜!

我、摊主、税务员都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我的钱即将跑到摊主口袋,摊主的钱即将跑进税务员的口袋,轻松淡定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

我在跳蚤市场逛啊逛,有一种永远逛不完的感觉,不知不觉就五六个小时,冒着酷暑顶着毒日头,不吃不喝,完全没有口渴和饥饿的感觉,如前所述,我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人的精神力量有多强,逛一逛跳蚤市场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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