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白老师将昆曲描写的怎么美,我都动心去瞅瞅了。先不谈昆曲,他说的一个观点我以为非常正确。文化遗产的保护,不能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给你发一个牌牌给一个称号就能做到。需要联合民间和政府的力量来做,而且更多滴是依靠民间力量。
有了深厚的群众基础,文化艺术才能源远流长。
它是神话,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爱情理想
高晓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首批“人类口述非物质遗产”共19项,昆曲名列第一,超过了日本能剧和印度梵剧。
白先勇:是的,中国有这么一块文化瑰宝,我们不去保护它,谁去保护它?我们不去发扬它,谁又会去发扬它呢?当然,联合国不可能替我们做这件事情,它没有那个经费,也没有那个人力。我们得自己来做,需要两岸三地的华人、世界各地的华人,同心协力地来传承我们民族的这一笔文化遗产。
昆曲是高雅的,它集合了文学、舞蹈、音乐、美术、戏剧等艺术形式,然后,它再用它的方式把它们精确、精美、精致地表达出来。怎么说呢?我们的年轻人应该从昆曲中接受美育教育,因为它合乎我们中国美学里的所谓抽象、写意、抒情、诗画的美学观念,而且,我觉得用它做大学里面的美学启蒙教育非常合适。
高晓春:昆曲最精华的部分在哪里?
白先勇:昆曲之美,美在唱词。那些唱词都是最美的诗。比如: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些句子在汤显祖的《牡丹亭》里比比皆是,不是吗?它们简直美不胜收。
昆曲之美,美在舞蹈。昆曲是用水袖的线条来表现舞蹈的美的,它跟我们的字画、书法是一套文化符号。试一试,如果我们把舞蹈的线条勾勒下来,它就是一幅最美的狂草。它的音乐也是极美的,它以笙箫管笛为主,所以听起来特别地婉转缠绵。如果给昆曲下一个最简单的定义,那就是:把抒情诗的传统,用歌和舞的形式具体地呈现在舞台上,这是它最美的部分。
高晓春:凭着对昆曲的一腔热爱,几十年如一日,您投入精力和财力,努力宣传和推广昆曲,并制作出了代表当前最高艺术水准的青春版《牡丹亭》,在两岸三地的演出引起轰动,打破了青年人很难接受传统戏剧这一印象。但从更广泛的层面上来说,中国古典戏曲的听众是越来越少了。
白先勇:是的。我眼见昆曲因为战乱、“文革”、缺乏年轻演员承袭衣钵等原因日渐没落——我是写小说的,是教书的,我原本在台下听听戏就够了,但是,不行,我怕它流失了,我着急,所以才有了回国排新版昆剧推广昆曲的想法,两年多的时间,我往返于美国加州,中国内地、台湾和香港等地,联系各方面的力量,终于排出了青春版《牡丹亭》。
与传统的昆曲不同,青春版《牡丹亭》采用了现代的舞台和灯光,并找了年轻的演员来扮演杜丽娘和柳梦梅。演柳梦梅的俞玖林儒雅俊朗,演杜丽娘的沈丰英更是眼角生情,美得不得了。为了打动年轻的观众,我们这次打的就是“俊男美女牌”。
高晓春:为了推广昆曲,两年前,从美国加州大学,您提前退休了。
白先勇:我等不到退休了,因为昆曲太重要,它是中国文化的精髓,如果让它流失了,就是我们没有尽到我们应尽的责任。于是,我跳下来,可没想到的是,一跳下来就被拴住了。
做这件事情太辛苦,花这么多时间,还有这么多人力、物力。我个人的力量、我们几百人的力量太有限了,我希望有人能帮我们一把。
每回散场,大家拍手,热烈得不得了,我想,这里面有三层意义:第一,我们的戏的确很美;第二,两位青年演员出来了,大家为他们高兴,因为出了两位人才;第三,两位演员的老师也上台了,他们手拍得更凶了,他们站起来,更为老师喝彩。他们知道,有了人才,昆曲就有了希望。
高晓春:还记得您第一次听昆曲的情景吗?
白先勇:当然记得。那是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梅兰芳回国首次公演,那一年,我9岁。梅兰芳一向以演京戏为主,昆曲偶尔为之,那次的戏码却全是昆曲:《思凡》《刺虎》《断桥》《游园惊梦》。很多年后昆曲大师俞振飞亲口讲给我听,他说——梅兰芳在抗战期间一直没有唱戏,对自己的嗓子没有太大把握,皮黄戏调门高,他怕唱不上去,俞振飞建议他先唱昆曲,因为昆曲的调门比较低,于是才有俞梅珠联璧合在上海美琪大戏院的空前盛大演出。我随家人去看的恰巧就是《游园惊梦》。从此,我便与昆曲,尤其是《牡丹亭》结下了不解之缘。小时候并不懂戏,可是《游园》中《皂罗袍》那一段婉丽妩媚、一唱三叹的曲调,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以至许多年后,一听到这段音乐悠然扬起就不禁怦然心动。
高晓春:从9岁看《牡丹亭》,到60年后的青春版《牡丹亭》公演,为什么您如此钟情《牡丹亭》?
白先勇:因为这个故事深深打动了我的心。汤显祖笔下的爱情可以说是到了最高的境界——为了情,可以死,这还不够,为了情,还要再活过来。所以,我说它是一出爱得死去活来的悲喜剧。它是神话,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爱情理想,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罗密欧与朱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