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看过后,才算知道恶意是什么意思

01

琦琦的日记,3月30日,晴

昨天的大雨,来得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就劈头盖脸砸下来,雨水掉在地上都溅起老高的水花,落在停着的车上,像一堆废铁被扔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声,重重击打在心底,半夜突然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接着『轰隆』一声,惊天动地,就砸在耳边那么近,心脏都因为这一惊雷好似骤停了一瞬,闪电划破了天空的阴暗,狂猛暴唳的射向每个角落,屋子里都被霹雳照亮了。

烦躁于湿热沉闷的夜,愤懑于无端惊扰再不能入眠的大雨,恼怒于没关的窗户和被风吹开的窗帘,我失眠了,不情不愿地下地关窗拉帘。

一个暑季都没有这么大雨的地方,突然的可怖天气就在快结束的三伏天里显得那么不安生,听老人们说,这种骇人又反常的天气,是老天要来收人了!

这样的论调,可能只是说说的吧?

今天,到了警局,却果真听说了一宗重特大案件,就发生在昨天,说它是『重特大』可能有点过了,没有残忍血腥的做案手法,没有烧脑难解的现场排查,一眼就能看出的激动伤人现场,找到嫌犯就能破案。

但,被害人是李作家,她在一年前被誉为『国内杰出文学作家』,这样的名人引起了广泛关注,市内要求着重调查,列为『重特大』也就说得过去了,就是这个文坛上熠熠生辉的新星,却突然陨落,真是可惜了。

02

琦琦的日记,4月4日,多云转晴

这几天听说破案组有了新进展,他们找到了当时报警的人,一个是李作家小学和初中同学的好友张同学,一个是李作家的老公宋丈夫,张同学接到李作家电话约在晚上见面。

当她到家时,李作家的独栋小别墅整个是漆黑的,之后她联系了宋丈夫,两人回家后发现李作家被害,凶器是家里的镇纸和剪刀。

之后,宋丈夫因有人作证不在场,嫌疑很快排除,但张同学因为两个证据被捕,一个是上边有指纹的刀子,一个是在李作家家里盗窃的摄像光盘。

张同学被捕了,只是远远一看,就觉得这样的人是可恨到可怜,她很不起眼,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同学是李作家那样优秀到闪耀的人,你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这样的人,因为嫉妒而变得面目可憎,不,更应该说因为自己的平庸也不想让别人好过,真是丑人多作怪。

03

琦琦的日记,4月8日,阴天

第一次审讯不是很顺利,张同学油盐不进,无论我们问她的动机是什么,都不愿意透露半句。

她坐在那里,蜷缩着就像虾米一样挺不直腰杆,战战兢兢、畏缩怯懦的样子实在让人没什么耐心陪她耗着,身形瘦弱,指骨森立,像个行尸走肉般散发出人生失意的灰败感。

所幸有些收获,收集了几天的材料,我们在张同学家里找到了大量手稿、一块价值不菲的女士情侣手表、一个记录日常的笔记本,甚至是李作家新更连载小说《冰之霏》的下半卷。

在张同学的日记中,她说她很高兴遇到李作家,特别巧合地是,两人同为作家,李作家在当时已经小有名气,于是她将手稿交给李作家,请求她帮忙校正和推荐。

两家也因为她的请求和交流来往渐多,只不过投稿和出版依然没有音讯,李作家多次让她好好修改,但总也不能达到那边总编的要求,无数次的被退稿、修改、重复投稿……

直到李作家回复一次比一次慢,延迟地消息也让她隐隐感觉到,不断退回的书稿似乎是打扰到李作家了。

一天又一天,可能因为她对写作的渴求,或者是她被蒙在鼓里的傻气,让李作家的前夫方前夫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说,在一次探病中,方前夫单独留下,委婉地建议她自己联系出版社,去听一下别人的建议。

他说,李作家并没有很真心的帮助她,她是个骄傲的人,见不得别人比她更优秀,所以拿回来的手稿几乎都搁置在工作台,没有细看过,更别说帮忙推荐了。

在一次次的相处中,他们两人在惺惺相惜中日久生情,他们出去游玩、吃饭、看电影,在重要的节日互赠礼物,佩戴情侣手表,像普通情侣那样享受爱情的美好。

但好景不长,方前夫说李作家似乎发现了两人的事情,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了,一个想要卷走家财、逃脱李作家的控制与相爱的人私奔,一个准备窃取李作家书稿和出版资源也让她尝尝不被重视的滋味。

在实施当天,李作家就像知道一样等着他们犯错,不疾不徐的将他们堵到了家里,之后因为口角,也因为她一直被动挨打,方前夫为保护她而失手打伤李作家。

可笑地是,这样的局面也是李作家密谋的一部分,她说她握有两人的证据,也有方前夫转移资产的记录和她盗窃家里财物的视频记录,就连失手伤人都有视频可以证明为谋杀未遂,随时都能让两人坐牢的后果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她深知不能让方前夫承担身败名裂的后果,也不能让自己自私地从这件事中剥离出来,她不想让他们的生活因为这件事而乱得一发不可收拾,也不能因为伤人视频、盗窃视频去监狱里毁掉一生。

温热的血液急速褪尽,她整个人变得冰冷又僵硬,好像有些听不清,也有点看不清李作家的嘴脸,濒临窒息间,她只知道她同意了书稿以李作家的名义发表出版,她答应作为影子作家向社会大众隐瞒她失去创作灵感的不争事实。

她也保证为了成全方前夫的声誉而不再有所往来。她为了这次代价惨重的私奔,不惜再次折腰,像学生时代一样重新成为李作家的跟班,受她的颐指气使,就像一株匮乏自尊的破败的花,卑微到尘埃里。

后来,本是口口声声要求返工修改的书稿,经出版后,一跃位列畅销书榜首,因着超高的读者人气,李作家被作家协会授予超人气作家的奖项,而那个奖项却是她一直想要的。

在李作家获奖的那一天,好像有什么从她身体里抽去了,此后的日子里,她不再多看文坛上的消息,也不对别人多说她的志向是成为一名作家,她甚至想着,就这样一辈子也是可以的,只要她知道方前夫和她一样在彼此的心里,他们同在李作家的桎梏之中就是极好的。

方前夫去世了,因为车祸。可能他是因为饱受精神的摧残,或是无法再忍受这样被控制着的日子,又或者,他不愿意她因为对他的爱意而放弃自己的机会,想要她脱离这样的困境才会打破三人的僵局,他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于是,她心灰意冷,一直在寻找能脱离李作家的机会。

当得知李作家将移民海外,她抱着拿回盗窃证据的侥幸与她相约见面。即使她远赴海外,还似有若无拿出证据要挟,眉目倨傲地要求她作为长期写手的身份为她供稿之后,她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愤恨,在口角之间杀害了李作家。

……

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却毁了四个家庭,我深知犯罪必须要偿还,但我却希望这次的偿还不要太残忍。

04

琦琦的日记,4月9日,晴

这次的案件因为是文坛名人而广受人们关注,即使不特意召开发布会,也会有相应地查办过程披露。

案件的热度越炒越高,竟有人上门控诉李作家侵犯了个人隐私权,也有人说她的作品应该下架,甚至作家协会的主席都在讨论要收回对她的授奖,媒体、粉丝、出版社纷纷表示自己被欺骗了,要李作家家人赔偿版税,还有抨击李作家人格、要求对张同学轻判的。

这样的众口让李作家家里人百口莫辩,整个办公局都闹哄哄的,社会舆论一头倒,竞朝着不可控的方向难以扭转。

从被抓以来,张同学没有张口说话,光靠她的一本笔记,根本不足以为她减刑,再加上社会舆论复杂,要求轻判的声音时刻不停,况且李作家家人的搅扰也不会让张同学得到轻判,这真是个头疼的局面啊。

05

琦琦的日记,4月16日,多云转雨

连续几天的低气压也没有因为林警官查案回来而得到一丝缓解,先前,他因为彻查李作家的事,申请外出查访。

在这正是风口浪尖之时,他又去李作家家里进行查验、取证,不知道在闷着什么,回来后的几天都闭门不出。之后,他终于面目凝重地要求提审张同学。

审讯室里,灯光有些昏暗,几近傍晚,外面有些雾蒙蒙地,厚重的云层迫近地面,有些压抑地喘不过气。

刚开始,林警官向张同学问话,态度冰冷又强硬,眼看她配合无果,这象征性地审问开场式连用都显得多余,他缓了缓,说:

你说李作家对你推荐投稿的事,不断搪塞你,不愿意为你推荐,但其实,在她得知你也准备向文坛发展的志向后,很热心的将你介绍给了儿童读物的编辑,为你的作品找到发表渠道。

方前夫与你惺惺相惜,你们价值不菲的情侣手表就是你们爱情的见证,但是,从门店专柜开出的小票和记录看,那是她前婆婆给他们的周年礼物,而你不仅拿走了表,还清除了他们两人戴表的合照,想让我们死无对证。

方前夫也不是自杀,他的死纯属意外,从各个监控探头看,他是反应不及才会冲到车辆行驶道上,我们没有找到什么背后故意伤人或者自杀寻死的痕迹,所以,你描述的不堪忍受屈辱而死,过于片面。

另外,我们去方前夫家里、李作家家里都没有找到你谈到的资产转移记录和失手打伤李作家的视频。而我也有个大胆的假设,会不会根本就没有这所谓的视频证据,正因为没有,所以你想方设法去造假,但这远不如你编出谎言来推脱到他们身上来的快。

至于盗窃视频,按照你和李作家的交往程度看,恐怕你对他们家的布局都了如指掌,所以等到她不在家时自己去录像不就可以了么?

为了混淆我们的视线,你将『要挟』你的录像带,藏在了李作家不怎么看的书里,放在中间挖出多余书页的凹槽,秘密地让她打包到海外移民的行李中。这正好让我们亲自『找到』证据,对李作家的搜查能更有说服性,毕竟,是她自己把东西邮寄到海外的。

根据你这几年工作相处过的同事反映,你是个谨慎周到的人,不会将自己的东西随意散漫的放置,更不会让自己珍爱的书稿揉褶卷边、纸页泛黄。你手上的茧子是近一年磨起的,为的就是能留下实物,让我们尽快找到她抄袭你书稿、要求你做影子作家的搜证。

还有,我们去查了那个控诉李作家侵犯个人隐私的纠纷,发现控诉人的姐姐版画家是你和李作家的初中同学。《禁猎地》的主角是版画家,甚至连她曾经做过不光彩的事也如实描写。控诉人认为版画家已经不在人世,想着能下架书籍或者删除主角部分,但两方私下和解不成,准备告上法庭。

我拜读了《禁猎地》,它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讲述的是校园霸凌事件,按照你所说的影子作家的时期,这本书该是以你的真实故事改编,但其中描绘的总是被欺负但又不怕挨打、积极反抗的女生似乎不是你这样的性格。

书中的主人公版画家曾在帮凶的帮助下凌虐了一个女孩,最终引起女孩自杀,这个过程还在当时被记录下来。通过对你们共同老师、同学、邻居的访谈,其中有一个当年版画家的跟班,对李作家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她在暴力面前不妥协,积极又阳光,居然敢于反抗。所以,我终于认定,那个总是能反抗的人不是你。

另外,我还找到了当年版画家凌辱女孩的录像,那个导致女孩自杀的帮凶,是你。

说到这,张同学顿了下,瘦削的脸颊动了动,但仍然没有开口。

林警官接着说:

李作家不愿意为了恶者已逝就下架书籍,所以她要找出充分的证据去证明版画家本人确实做了那些卑劣可耻的事情,以让其家人放弃和解的念头。而你,因为害怕上诉后罪行被公之于众,因为知道自己没有一年可活,又因为得知李作家准备移民海外的消息,所以你痛下杀手。

我一直在想,她是你最亲密的朋友,她善良到,当你不愿上学她天天在门口等你;当你被校园霸凌时她救了你;

当你因为霸凌,从被害者倒戈为施暴者,冷眼看她被霸凌时,她没有怨恨你;

当你想成为作家时她帮你做推荐;

甚至知道了你作为帮凶的过去,还销毁证据帮你保密。这样善意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你不光杀了她,还要让她带着世人的骂名不得安宁?

最后,他停顿片刻,低叹一声,犹如喃喃自语:

她要做妈妈了,她本来幸福完满、怀有期待的。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隔了好久,久到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开口之时,她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这句话让我从头凉到脚,浑身布满寒意,她说: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看她不顺眼而已。

她很平静地笑着,蜷缩的身体像触角般舒展开来,平庸的面目却仿佛被什么疯狂撕扯着,让她面目全非,仿佛有一条湿滑黏腻阴冷的蛇,会在人不留意时上前,一口弊命。

……

她赢了吗?为什么她的眼里一片死寂,找不到半点星火?

她输了吗?但为什么又像被扒筋去骨般再也闻不见一丝活人气儿?

厚积到逼仄压抑的云终于落下,雨有点大,掺杂在风里呜呜咽咽地,好像哪个女人在哭泣,该是结束了。

写在后面的话

没有代笔,没有婚外情,没有威胁,只有精心策划,只有彻骨寒意,只有一个自负和自卑结合在一起的扭曲灵魂。

明明是一个破烂街区中的小孩,凭什么获得大家的喜欢?明明打不过那些施暴的人,凭什么要去多管闲事?

凭什么她能成为畅销书作家,而我只能做儿童读物的作者?凭什么得癌症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凭什么你握着关系我名誉的证据?凭什么?凭什么?

所以,我就是讨厌你,就是因为你的好,让我自卑反感,我看不起你,却不得不接受你的关照和施舍;

我就是讨厌你知道我那么不堪的过去,却还守口如瓶,显得自己一身正气、人格高尚;

我就是讨厌你,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黑暗里,而你沐浴着阳光,那么温暖和善良。

就算被捕也不怕,即使赌上自己所剩无几的人生,也要贬低你的人格。

因为你实在风光月霁,而我,就是要认真的抹杀你。

这种恶意,最让人感到冰冷的,是我们知道它绝对存在,有可能感受到过,再甚至,有过。

嘘~ 你别害怕,这样滔天的恶意,我也曾有过,所以你猜,最后那个人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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