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最宝贵的那几年

      交往一年后,她开始若有似无的催促结婚,她担心没有像那些封面女郎总是光鲜时髦的杂志里说的那样——在“女人最美的那几年许给最好的那个人”。至于“最美的那几年”到底是指哪几年,她不太确定,于是在心里摸索着胡乱确定了一个范围:大约就是二十五六岁吧……不超过二十八岁!她躇踌着加上一个最后期限——她今年二十七岁,还没有过期,但是离她自己划定的那个临界点,也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她情不自禁地着急起来。

      她于是半开玩笑地说:你赶快向我求婚,这样我好答应你。他心里咯噔一下,却看着手机,头也不抬,脸上刻意兴味索然地说:我才不会向你求婚呢。谈话到此结束,她好久才鼓起的勇气消失殆尽。

      她看出他的犹豫,她担心她“最美的那几年”即将消逝,也担心他不是那个“最好的人”,他的犹豫不决似乎正在证明这一点,但是离开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项,没有人来认识她,深入了解她,这个世界上唯一在她的美好年华进入她生活、进入她身体的,只有这个看起来不是很好,也不是很诚恳,甚至平时表现得对她满不在乎的男人。她为此不知所措,她身边的小姐妹陆续恋爱了,她们总是恋爱两年后就能顺利的进入婚姻,她不知道她们做对了什么,或者说,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没有让他多追求一段时间?是不是上床太早了?是不是他没有在她身上花足够多的钱?她满腹狐疑。总是觉得失落,她试着发一些看起来很绝望的朋友圈,“感情也不过如此”“一切总有尽头”,她是发给他看的,他却往往视而不见,既不点赞,也不评论,甚至还同时发了一条朋友圈“早起车上落坨鸟屎,晦气!”。

        他不是没看到那些朋友圈,她表现得这样绝望,这样了无生趣,可是她横竖也不离开。她但凡有骨气站起来就走,他反而会新生几分敬意,因此服软跪舔也不一定。可惜她从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她抱怨,她生闷气,她努力使他难堪,但是她不离开他。

      他琢磨着自己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比如同事那个家里有三套拆迁房的未婚妻,虽然有点胖,总好过瘦又一无所有。或者每天差遣他上班路上带早饭的女上司,她穿的深色的内衣透出夏日的浅色衬衫时,他总是特别留心她眼神是否别具含义。又或者偶尔电梯上遇到其他的年轻女孩,紧致的大腿和腰部曲线总是令他心有不甘——她为什么不能跟其他女孩一样,下了班去健个身?但是她不,她下了班总是第一个联系他,要他去接她。

      他的车是上班第一年的时候父亲出资给他买的,不算什么豪车,但是崭新的时候还是给他增添了几分自信,他靠着新车给他的勇气追求公司的新前台,她在与他语焉不详的两个月后有了别的男人,他几乎不记得那个男人的长相,但是他牢牢记得那辆车——价格比他的新车贵上三倍有余……不需要问原因了,他心下感慨,铩羽而归,心服口服。

      紧接着找了她,皮肤黑黄,额头和两颊隐约有青春期留下的痘印,眼皮微肿,压得眼睛愈发显得细长,鹅蛋脸,中等偏纤细的身姿,总是穿着颜色不甚明朗叫不出颜色的汗衫或者卫衣,从不过分暴露,在人群中也不显眼。他内心深处因此觉得安全,他对她有能够全然操控的信心:她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了。

        他脸部线条圆润,皮肤紧绷,接近三十的年龄,不笑的时候脸上找不出一丝皱纹,五官恰如其分,没有过分大也没有过分小,相互间距离合适,就算是很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什么大毛病。他身材紧凑结实,偶尔放纵的时候也胖得均匀,臀部很翘,发际线稍有所后退,不过发量算是保持在合理范畴,发质硬挺,在美团上买剪发券找的工龄不足一年的理发小哥,剪的粗糙发型在他头上也不会显得难看,他觉得自己长相无可挑剔,一定要说什么硬伤,那可能是他微微踮脚,才能堪堪一米七的身高。但是他不怎么为此烦恼,虽然在北方城市读大学的时候他也为此自卑过,但是在他所在的x省,这样身高的男性比比皆是,这也是他回到家乡工作的原因之一。

      他恨自己不是富二代,但是他不恨父亲,那是造化弄人,当小学老师的父亲是怀才不遇,不屑于流俗,所以才不阔绰的。他怜惜父亲,也以同样的方式怜惜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家境实在一般,他本也不至于跟她在一起。他见过很多美女与秃头的组合、美女与胖子的组合,美女与矮子的组合,美女与秃胖矮的组合,——他虽然矮,但是既不秃也不胖,他本来也应该和美女在一起!而他选择跟她在一起,看长相,看条件,她当然是赚了!她却毫不惜福,这样三天两头的闹别扭,她到底在想什么,一旦分手,他倒要看看她还能有什么更优选择。

      她找他的茬,吵架,搬出他的住所,无声但很明显地威胁他:如果再不结婚,我就要离开你。

      他感觉到了她的威胁,他想要假装不在意,但是忍不住跟同事发泄他的愤满:女朋友之所以这样短视,是因为学历不高的缘故,她那些同样学历不高的朋友影响着她——她们是这样憧憬结婚,简直无知!她知道结婚要花多少钱吗?他根本没有那些钱。她为什么不能像那些学历比较高的女人一样,跟一个男人睡觉,却并不想着结婚,她们的心理素质在这方面确乎要强一些,她们从不向男人索要什么,仿佛是刷脸付款的自动售货机,里面有吃不完的糖果,他只需要不停地展示他的脸蛋就可以了。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实际是怎么样他并不关心,他只在乎:别的男人是怎么找到这样的大便宜的,怎么我就找不到!

        刚买了新车的那阵子,他自信心暴涨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那时候他追求的女孩,也是中专毕业。他告诉自己:并不是他不关心这个方面,那个女孩太漂亮了,使得他不得不降低其他的标准。他跟所有人强调,不管是见过的没见过的人,他总是这样形容那个女人“可好看了”“非常漂亮”“好看极了”。他在高等学府念了多年的书,也无法具像化那位女性的美好,翻来覆去就这几句。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他念的不是文学系。面对这样的美丽尤物,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举旗投降,可惜,就算他这样自降标准,她最终也落入了他人之手。对此他不是没有怨言,他是这样跟别人描述的:当时我的朋友说,她这样虚荣,也不值得你这样付出。

      那当然不是他的错,毕竟“根据朋友所说”,是那个女孩太肤浅了。如果她不是这样学历低,没见过什么世面,容易被金钱打败,也许她就能认识到他的好,他的珍贵,他的独一无二之处。那他就不必找现在这个,其貌不扬,又老是自不量力跟他闹别扭的女孩将就了。

      至于为什么这个女孩长相差强人意,他也没有坚持学历标准呢?也许有些东西从刚开始没有坚持,后来也就无所谓贯彻。他哀叹这个事实,抱怨现状,但也从未因此而挣扎,他没有据此对自己作出过像样的解释:他说的笑话她会配合微笑,他突然出现的时候她脸上羞赫的红晕,他要拉她手的时候,她顺从的把黄黄的,软软的小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那小手仿佛一只鸽子,细细的红色爪子轻轻地挠抓着,蜷在他手心,从此便不再眷恋自由,这些东西,不知怎地,就这样铸就了他们的关系。

      他下班回家,坐在空落落的客厅,不需要接她下班突然多出了大段空白的时间,平时这会他手里应该有一杯她下班顺路给他买的冰茶,全糖,少冰,她对他的口味了然于胸,从不出错。他心不在焉的玩手机,她则问他晚上吃什么,是自己做还是出去吃。当然是她做,虽然做得不太好吃,胜在便宜干净。她翻来覆去的炒那几道菜,番茄鸡蛋,丝瓜蛋汤,空心菜,她做的肉要么太柴,要么总有股肉腥味儿,他的抱怨也没法令她的厨艺获得长进,因此总是避免做肉菜。如此吃上一段时间,两人便要出去吃顿肉菜打打牙祭。两个人可以点三道菜,吃个烤鱼也能八八九九吃完,现在一个人,该吃什么呢?他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的看美团,却总是想到平时吃饭的时候,她半长不短的头发掉到额前,她手里攥着筷子,飞快的把头发捞到耳后,那对狭长的,点漆一样的眸子飞快的看他一眼的模样,心中恼火地发现,她填满了他生活的可恶空隙。

      她暂时的搬到朋友家住,本来东西也不多,但是放在别人本就满当当的家里,又显得不少了起来。她不是那种会给自己买很多东西的女孩,本来赚得不多,谨小慎微的脾性也让她无法像朋友一样,仅仅为了一条当季的裙子豪刷信用卡。她对朋友的生活方式并无微词,甚至颇为羡慕,但是她自己做不到。这次从他家里搬出来,也是朋友的献计:“男人是香蕉,越晾越软”,她勉强笑笑,并不相信。她从来没“晾“过什么男人,从来只有男人“晾”着她。香蕉不晾又有多硬呢,摁一下一个手印,晾过更是稀烂。

她无法想象男人也会这样。在她家里,父亲从来走在前面,母亲亦步亦趋,如果发生什么分歧,父亲只需要音量提高几个分贝,母亲便很快服软。即便不是马上,到了吃饭的时间,母亲总要千方百计的哄父亲吃饭,好像父亲不吃饭,饿的是母亲的肚子。到了最后,父亲屈尊降贵地上了饭桌,母亲便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等父亲拿起筷子来,嘬上一口便宜的白酒,表达释怀的时候,母亲眼中简直要啜起泪水。她觉得这样并无不妥——从小到大便是如此,有何不妥?

      如果出去散步,他一贯走在她的前边,每走那么百十来米,她便要紧跟着小跑一段才能跟上他。她抱怨他不等她,他便斥责她走的太慢,他总是振振有词,抢先一步,张口就来,她恨自己嘴笨,说不过他,生气了之后,却又很容易被他几句笑话哄开心。她暗暗崇拜他的伶牙俐齿,也沉醉于:他愿意哄我,这就是爱的证明。她想到这里,又看了一眼手机,他还是没有发信息过来,她的心往更深处跌落一点。

      他不理她,有何不妥,也许是她自己任性了,姐妹说女人结婚前是可以任性的。但是她也不确定姐妹说的对不对,也许在其她女人身上是对的,但是放在自己身上便不灵了。

      晚上吃麻辣烫的时候,她闻着被汤泡过的小酥肉一阵恶心,她平时很爱吃小酥肉的,她让姐妹吃一口“是不是变质了?”小姐妹尝过之后:“没问题呀,挺好吃的……”顿了顿又开玩笑似的带了一句:“该不是怀孕了吧。”促狭的眼神,带着一丝同情。她看穿她这样软弱的性格:他如果不想戴套,她便不能拒绝。但谁不是这样呢,如果她拒绝他,便显得不那么爱他,变成千万个拒绝他的女人之一,那可就不特别了。

      她想要作唯一那个全然接受他的女人。

      小姐妹哪里懂呢,她们总是精于算计,如果真的爱哪能算得那么清楚。但她没有心情生气,胡乱吃完几口,央求着姐妹陪去药店买了验孕棒。

      验孕棒上那根红色杠子兀然浮现之际,她太阳穴边脉搏突突跳动,有什么东西突然涨满她的胸腔——命运的铁轨在某一个节点不声不响地完成了改道,终点已然敲定。耳鸣平息下来的时候,她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信息:我怀孕了。

      没有别的需要说了,这就是全部的原因,也是全部的结果。

      女孩最宝贵的那几年结束了。

      第二个月他们举行了婚礼。那天他的朋友圈首次有了她的身影,文案是男人终究要成熟起来。

      两个笑吟吟,是璧人一对。

你可能感兴趣的:(女孩最宝贵的那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