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伟:我曾造访的三位挚友

  

 



 


       有那么一天,我到一位朋友那儿去。当时,我们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又到新学校任教。天气很好,朋友因为我的到来兴致很高,更妙的是他刚刚发工资,执意要带我去饱餐一顿。那天我们吃了饭,喝了好多啤酒。我当时怪他不应该这么破费,他却豪爽地说:“高兴,哪怕一次花完都成!”我很受感动,觉得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潇洒和慷慨。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再次去的时候,他却只能给我煮白菜汤喝了。那天夜里,俩人煮汤论诗,一直坐至深夜才休息,肚子里谷碌谷碌一腔白菜汤。香烟没有了,我带去的两包人参烟也吸光了。这时,我感受到的是他的豁达和畅快。

 

      回到我的住处,每天饮食自如,烟菜不缺,又没有饱饿之感,却时常想念起他来。时间长了,我们彼此走动,他也到我的单位来,常常一起将身上最后的钱花光,再想想明天如何渡过。成为名副其实的“月光族”。

 

      朋友的这种生活方式,很为我的同学们哂笑,但他向来以此为乐,并且常常在工资不知用哪儿去之后,到同学朋友那儿去蹭饭吃。有时,竟然饿着肚子为别人干半天活,还吃不上一顿饭呢。事后,我常常与他谈起,他却戏称为“体验人情”。

 

 

 


      留在记忆深处的不完全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很久以前的一天,我深感获益不浅的是这样一件事,至今记得很真切。

 

       那天,我去了枣园,在另一位朋友那儿敲响了门,他好象布置暗室一般,把窗户蒙得严严实实,门插得很紧。好大一会儿,才听出我的声音,让我进去。虽然是大白天,可里边黑顿顿的,他正在一盏台灯下做题,桌子上摆满了书和草稿。电炉子上放着煮了挂面的小铝锅,碗还没来得及洗……

 

       我一边替他收拾,一边和他拉话:

 

       “这大白天,蒙这么暗干吗?”

 

      “外边太噪,只好吊了一个毯子。现在什么时候?我刚睡起来,还没吃饭……”他说着让我坐下,又拿起了书。

 

       “只剩一个周了,名额争取来只剩二十多天,马上要考了,可书有十多年没挖,进修机会不能错过,只好没白没黑地攻读了。没办法,累了就睡,醒了就学……”

 

       当年的朋友二十七八,有过当兵的经历,又在师范学过两年。虽说是被时代耽误了的一代人中的一个,但干什么事都像军人一样,精神百倍,全力以赴。

 

       时间对他是宝贵的,简单做了饭吃,我只好告辞。衷心祝愿他梦想成真。

 

       过了一个多月,我再次去他那儿,他比那次精神多了。我们一起动手做了一顿好吃的面条,炒了两三个菜,倒下酒,方才告诉我,他已经被梦寐以求的陕西教育学院中文系录取了。

 

       我很为他高兴。他说,那段时间复习考试非常紧张,不想灵感却赶来造访,情难自已写了《草原上的故事》。那张厚厚的窗帘已经撤去,天空这时下起雨来,我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天。

 

 


 

        住在农村的人,无不为自己的处境悲悯不已。但是我的第三位朋友,却将那么漫长的时间,消化成了一个虽然一无所有却因苦读而富有的时代背影。

 

      冬天的雪刚刚开始融化,又下了一场雪覆盖在上面。我骑着车,到几十里外他执教的山沟小学去。正好天刚放晴,车子在正午的阳光消融了的泥泞里走了半晌,浑身是泥的我,只好到河底的厚厚的冰雪上走,半尺厚的融雪,留下了我深深的脚印……

 

      我造访朋友向来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不论天气好坏,一旦起程便不改初衷。于是等走到他的半山沟小学,我脚上崭新的皮鞋已经湿透了,钻进了雪水,冷冰冰的……

 

      推车走进山沟深处那个看上去像普通人家的院子,两间破旧的房子就是教室,雪铲开了半院,几个窑洞放些柴火,听到声响,他推开门出来,不觉惊讶地叫起来,随后连拉带扯地进门了。他的母亲和妹妹都在炕上做着什么,看到来了客人,便要开始烧火做饭。

 

      桌子上两三册自学考试用的课本,还有三两本关于人性的哲学书籍,我边翻边看他们做饭,他在地上切洋芋、做烙饼。

 

      吃过饭以后,天色已晚,到山上去,在邻居大黑狗的狂吠声中我们爬上了山洼。站在脑畔上,环望四周,深山老林,残雪斑斑,红崖细水,羊群归圈。他说,对面圆顶山上是个寨子,旧时躲避匪患避难之所,每天放学以后,他总要在山上转悠,四周的山梁山洼不知走过多少回了。有时坐在山上一坐就是半晌,于是有了他沉思时写下的一沓沓哲理诗《平静的开阔地》。

 

 

      夜里,煤油灯下,我们相对饮酒,畅叙友情,谈对社会的认识,谈人生的曲折,谈今后的打算,直到鸡叫三遍……

 

       回家的路依然泥泞,但是心情却是复杂的,雪融化在路上,沾满了车胎。然而,这时觉得这并没有什么,路是人走出来的。我只盼望,他什么时候能够走出山沟呢?

 

 


        人常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人生在世,没有几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是不可思议的。在与他们思想相通、志向相投,相处如水的过程中,我深深感到友谊的珍贵和无比美好。虽居一荒山野林,亦可雄视敌国;虽处身边,亦应时常造访:片刻的小聚,将会丰富你的人生际遇;朋友的一句良言胜过千百度的寻找;朋友的人格魅力,足以影响你的一生。

 

        我深以为然!

 


 








                        
                    (初稿写于一九九一年五月廿六日;改于二零一五年九月一日)






       海上伯爵,原名宋伟,陕西绥德人。曾就读于绥德中学、甘谷驿中学、延安师范、延安教育学院。参与创办过延安师范《春草》文学社,担任主编,创办延安教育学院《太阳》文学社,创办《太阳石》文学杂志。曾在延安市宝塔区金盆湾中学、甘谷驿中学、中共延安市宝塔区委党校任教;延安日报担任记者、编辑、主任,现任延安日报健康周刊主编。陕西省诗词学会理事、延安诗词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作品散见于陕西日报、延安日报、延安文学,陕西诗词、遵义诗刊、延安诗词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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