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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经年不息的朔风吹皱了山野,抚平了沟壑,飞扬的泥土那般肆意,在风中行走,在雨中停留,一岁岁,一程程,不变的除了轮回,便只剩下日月。
就像这座小镇,多少人走过,却不曾留下;多少人望见,却不曾到达。
小镇不大,说是小镇,其实只有几家客商们歇脚换乘的车马行和旅馆以及几十户逐水而居的人家。
所有生活在土坷垃里的人都知道,水就是命,想活命,便要追着水走。
忘东河穿越小镇。千百年来,这条纤细却又顽强的河流不曾干涸,河边追逐汇集而来的脚步也从未停歇。
就那样延续着,追随着,两岸被踏出了道路,踏成了平原,踏出了集市。
有人开始打量这里的山川河流,然后停下脚步。当第一座窝棚斜斜搭起时,河岸边也仿佛被洒下生机磅礴的种子,恍惚间,小镇就那样被忘东河水的流水灌溉出新生。
忘东河从未枯竭,也不曾泛滥,千年经商的古道便守着河畔,不曾断绝。
镇子源于忘东河,理所应当,取名忘东。
忘东镇的繁华,源自千年商路上的车马川行,是寒来暑往的人声鼎沸。
方圆数十里一片荒芜,唯有忘东镇,似是一簇繁花,在穷山恶水之中灼灼绽放。
王老实是忘东镇出了名的车把式,玩马相马赶马,样样拿手。方圆百十里,谁家门前有棵树,谁家门前拴条狗,王老实能说得头头是道,闭着眼,也能把客人按时送到,刮风下雨,从不耽搁。
祖传的手艺,必然有点绝活。
出名前,曾有个客人满身尘土的来到王老实的车马店,神色慌张,要找最好的车把式帮忙寻人。
屋外风沙大作,天地茫茫,就像是老天爷打翻了自家粟面缸。
这九十月的风最是惹人懊恼,四面八方打着旋儿地吹,裹上枯草败叶,黄土飞沙,一个不留神,就连常年走单帮的老把式都辨不得南北,更不用说那些人生地不熟的行商了。
车马行里没人敢应声这件买卖,荒原里多的是野狼猛兽,迷路事小,若是丢了性命那可犯不上。
客人说自家妻儿长工被风沙吹散,迷了去路,只有自己误打误撞来到忘东镇。
也不顾财不漏白的老例,客人从贴身的褡裢掏出一条黄澄澄的小金条,跪在廊前不住磕头,老板心善,把金条塞回客人手里,好言安慰,只愿等见得着天光亮堂才肯出门找寻。
那客人求的哀切,众人都心有不忍,但能在忘东镇扎下脚跟的都知道:惜命就是惜福。
王老实那时还是青年,沉默寡言地抽着旱烟,蹲在马厩下看了半天,最后用手捂灭了烟袋锅,起身,牵起那匹额上有白章的枣红马,走到那人面前对他说:
“车行老规矩,风雨天,车脚加倍,若人畜死伤,主家自担。”
然后拉起客人头也不回,出了房门。
整整四个时辰,当王老实他们在忘东镇西南三十公里的一处避风坡下看见客人失散的家人时,坡下三头野狼正虎视眈眈。
安稳回到车马行,客人执意要给王老实塞上鼓鼓囊囊一袋钱和两盒上好的茶叶当作谢礼。
王老实板着脸,从客人递过来的钱袋仔仔细细数出四十个大子,扭头便走。
那架势,不光同行们佩服,就连掌柜也暗暗伸个大拇哥。
忘东镇就这么大,车马行就这几家,很快,王老实的仗义实在的事就如同忘东河畔的苇子花,风一吹,就被传得沸沸扬扬。
没出几年,车马行的王老实买了马,做了车。
忘东镇多了个王老实的车马行。
来往的生意日渐兴隆,明码标记,童叟无欺。
即便每年风沙最盛的季节,也只比平时多收上几个大子,给出了大力的牲口打打牙祭。
可最近,王老实有些烦心。
忘东镇东头又开起了一家叫和畅通的车马行。
这原本没什么,南来北往的过客行商,哪个不得来镇上歇脚换车。
每天那么多人,就算加上新开那家,也要天天唱号排车,买卖么,总是做不完的。
原本几家车马行老板也都和和气气,互不侵犯。
可如今新开那家,据说家里有人在官府上执着事,手下还有人在东来的路上霸着道,黑白通吃,无论出关入关,只要走的是忘东河古道,那就只能用他们家的车马。
开始还有人嗤之以鼻,只是受过几次拳脚,申诉无门后,便乖乖识趣了。
几家老板一下子被挤兑的不轻,天天守着空荡荡的铺子,车马,伙计,全是花销。
王老实曾经的老掌柜仗着资历最老,只身一人去谈规矩,没想到规矩没有拳头大,去到了地方,还没说上两句话,便被人家一顿拳脚伺候,要不是后去的车马把式人多势众,大概是出不了那家门槛。
回来后,老掌柜连气带伤,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不久后,各家老板收到了那家名为和畅通的帖子:即日起,各家正常营业,每月月底,按账面抽两成。
车马行脚,挣得全是鸡零狗碎的辛苦钱。
一趟苦差下来,客人的付费,耗损用度占去两成,畜生口粮占去六成,剩下的,大概也就只剩两成,还要抽出把式的工钱。
即便抽掉红利的两成就已经不少,何况是按照账面抽成,还剩下哪门子的活路。
大家明面上不敢说啥,背地里都说和畅通里都是东关的土匪。
好在王老实的店规模不大,后仓的干草也收得满当,靠着脚板子和鞭子闯出来的口碑,勉强度日。
只是开了门面,谁不是为了把日子过得风风光光。
人前忙忙碌碌,人后入不敷出,愁坏了向来老实巴交的王老实。
日子就像屋顶起网的蜘蛛,一旦开了头,只能修修补补,摇摇欲坠。
荒原的野风只要开了头,便没日没夜的刮起,又到了风沙肆虐的时候。
老天爷也染上了欺软怕硬的毛病,处境越是艰难,风沙越是缠人。
往年这个时候,只有王老实的马车行才有人进进出出,不光是因为他稳如泰山的把式,也因为公平合理的价钱。
和畅通的门面规矩不少,但能在这风沙里拿的出手的好把式,那可是一个没有,意外丢失了几匹青口大马之后,和畅通的掌柜索性也如其他车马行,来了个闭门歇业。
几个贩运丝帛茶叶的商人,照例找上门来,想让王老实送他们过西关。
从前只要客人们开了口付了定钱,王老实牵出车马没有二话。
如今看着柜上的钱袋,王老实犹豫了。
“王掌柜,今年有难处?”那些商客走南闯北,个个人情练达,自然能看的明白。
王老实不知道怎么开口,可如今这情况,只有自己能赚着这拼命的钱,身后这一大家子,全都眼巴巴盼着他。
王老实只是闷头抽着烟,时不时看看柜上的定钱,心里仿佛有块巨石被吊在嗓子眼,揪坠的让人心烦。
每年这时候走忘东镇的,都是王家店的熟客,看见这番情况,也不言自明了。
“这几年托了王掌柜的福,在这商道上赚下了一点家业,今年风沙猛,弟兄们都觉得过意不去,等过了西关那道坎,这钱,咱再加上些。”几个商客并没有因为价钱的事情太过纠结,毕竟王掌柜的为人处事,大家都清楚,不是实在犯难,也不会拉下这个脸。
王老实涨红了脸,按灭了手中的烟袋锅,牵出车马,栓牢货物,出了房门。
行车二十多年的王把式,第一次在风沙中失了方向,要不是老马识途,大概这趟车脚,就要砸了招牌。
西关背风坡下,商客们一人又掏出五个银元,王老实这次没推辞,只是觉得呜咽的风吹弯了背脊,吹过胸膛,心里多少年未曾暗淡的光,冷了下去。
这是命运,他只能接受。
客是老客,人是旧人。
风依然卷着枯草尘埃,但那个能坦然离开的潇洒背影,已然不在。
两个月的奔波,除去花销,剩下的竟然比这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上不少。
买卖如果独占了鳌头,必定能吃到甜头,王老实心里那块大石落了地。
忘东镇的车马行又活泛了起来,和畅通的门口不时传来小伙计的叫号声,声音清亮。
只是其他几家,就少了几分往日的生气。
老掌柜的病愈来愈重,账上除了欠条,分文不存。
掌柜媳妇四处奔波,想要和王老实他们借点救命的银子,可除了王老实,谁家账上都烂得一塌糊涂。
王老实叫老实,可脑子不笨,要是这时候还能拿的出钱财,那便是昭告天下,我王老实来财不正了。
他想好了,这个口子,不能开。
最后还是老掌柜媳妇在和畅通卖了三匹大骡子,才换来点钱。
王老实看着那家人趾高气昂,口沫横飞的歌颂自己的大恩大德,怒火中烧。
狗日的老天,瞎了眼。
老掌柜出殡那天,送葬的是自家的骡马,五尺多高的良马,肋下干瘪,无精打采,薄薄的棺木迎着忘东河,一家老小哭嚎声震得水面涟漪阵阵,震得王老实心里酸涩不堪。
他只觉得他是把自己卖了,卖给了遮天蔽日的风沙;卖给了低三下四的奉承;卖给了无可奈何的生活。
他王老实,被自己,被这个世道,毁成了渣。
王老实还结实,可总觉得耳边隐约有人窃窃私语,背后汗毛竖起,觉得那是有人指指点点。
老实了一辈子,临了,失了道行,丢了修行,王老实觉得,不值。
老掌柜头七那天,王老实交代好账上的事,拎着两瓶烈酒出了门。
他要再看看老掌柜,跟他道个歉,告诉他,慢点走,我还想跟你当个小伙计。
老掌柜坟头上,他留下一瓶烈得烧喉的烧刀子,在夜色中,行得趔趄。
后来,忘东镇有了新故事,说是那个叫和畅通的黑车店,被人从后院马厩烧了个精光。
忘东镇的车马把式们都说,王老实是咱这方圆百十里叫得上号的老把式,不光忠厚,而且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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