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地|马华的隐痛

黎紫书在《流俗地》中表现的专注近乎于勇。这种执着的一心一意也让《流俗地》表现不俗,为马来西亚华文作品增添了一抹与众不同的清新色彩。

马来西亚华文作家书写的南洋往往骨肉丰盈,如黄锦树,如张贵兴,将语言文字盘炼得炉火纯青,极尽描绘出属于“他们”的南洋。张贵兴的作品风格尤为显著,他笔下的雨林世界诡谲阴郁,雨水连连,文字生猛而意境辛辣。《猴杯》一书在手,仿佛拧一把,指缝间都要攥出血水。而同样书写族群命运,《流俗地》则是走了一条,或者说是回归了以故事为主体的温柔路线。

《流俗地》描绘了盲女银霞、大辉、细辉、拉祖等居住在贫民窟“楼上楼”的底层小人物的际遇和人生。小说笔墨并不浓厚,故事铸成的骨骼却看得出作者的精雕细琢。这种把故事讲好的写作手法在文坛显得有些过时,吃力不讨好,但黎紫书坚持这样做。有没有技巧呢,当然是有的。《流俗地》在叙事上并不完全遵循线性叙事的原则,而是把故事掰碎了一点一点织进文字里,让它们自行生长出根须来,桩桩件件相互联结,如同银霞手中常年编织的网,如同楼上楼住户们的命运。这些深埋的种子何其有力量,层层叠叠似天命布下天罗地网,于是越接近尾声,细节之中往往包含千钧之力。角色平淡的一两句话,或许就蕴藏着一截惊心动魄的人生。

又如银霞是个观察者,是黎紫书默许的闭眼观音。但《流俗地》并不完全依赖观察者来描述人和事,而是呈现了不同视角下人的不同面目。以相同的情节为轴心,不断切换视角。如细辉的太太婵娟刻薄,但在她个人的视角中也有着自己的逻辑和心魔。如何门方氏,在两个儿子的眼中懦弱无力,在外人看来死气沉沉如槁木死灰,但在她自己的视野里生活展现出不同的姿态,在莲珠眼中她又是有过情谊也有过算计的嫂子。仅以不同视角的切换就塑造出鲜活立体的人,进而描绘出一个族群,这需要功底更需要一双巧手。

而在历史层面上,黎紫书没有像张贵兴和黄锦树那样背靠更为宏大激烈的历史时期,她专注于雕琢小人物的故事,一心一意挖掘这些似乎无人在乎近似卑微的人生中的隐痛。是的,流俗地的基调是忧郁的,隐隐作痛的。仿佛是故意要告诉你,,人世间就是有这样多种多样的陈疴,就是有这样多的无奈,就是有这样多的不甘心,这样多的委屈和埋没,这样多的无能与无力,这样多舛的命途。就像拉祖时常问银霞的那个问题:银霞银霞,象神断的是哪边的长牙?

右边断掉的长牙代表象神为人世间做出的牺牲。在已经发生的命运和确定的残缺面前,牺牲无所谓值得不值得。好在黎紫书最后还是留给银霞一丝温情,让“有光”常伴银霞。银霞仍是垂眼闭目地聆听着,体察着周遭的变化,那是马来西亚留给华人的一隅天地里隐隐作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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