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老棉布

母亲的老棉布

年轻时的母亲,绝对是一个劳动高手。家里地里,每样活计,她做的都非常出色。夏天,麦子黄时,天不亮就出发,挥着镰刀割麦子。那速度,我和父亲只能远远地望着,大片大片的麦子,在她身后均匀地堆成一个个小垛。秋天,掰玉米、剥玉米、摘棉花……母亲总是家里最能干的一个人。但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农闲时候,母亲亲手制作老棉布的情形。

小时候,农村穿衣、做被子的布料,大多是土法自织。购买“洋布"做衣服、被面,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奢望。母亲就和邻居的婶婶、大娘一起合作织布,有时自己单独制作。织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很多工序,才能做出柔软舒适、花色各异的老棉布。

织布的第一次原料是线,线从哪里来?母亲自己纺。秋天,摘下来的棉花,如白云般铺在金色的阳光下,铺在院子里,铺在打谷场上。晒干后,便有弹棉花的小贩到村里来。母亲把一堆堆白云打包,称重,交给小贩。下次小贩再来,棉花已变一个个一尺来长、拇指粗细的长条。晚上,母亲摆好纺车,点上蜡烛,开始纺线。她盘腿坐在纺车前,先把棉花条一头捻细,绕紧在细长的锭子上。然后右手轻摇纺车,车弦带动锭子高速转动,左手拇指、食指轻捏棉花条,慢慢抽动、向左后左上扬起,一条细细的白线便神奇的出现在烛光里。最后,左手向下送,那线,便紧紧的缠在锭子上。如此循环,一个两头尖尖、中间鼓鼓的洁白穗子便出现在锭子上。褪下,然后重复同样的动作,一个晚上,母亲能纺出很多这样的穗子。往往我半夜醒来,还能听见嗡嗡的纺车声,看见烛光下,母亲轻舒双臂,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等线穗子积累的足够多了,母亲便把线绕下来,缠在一个个手指长的苇杆做的小管上。这样的线易断,不能直接使用,还需要一道工序,这道工序却是我极喜欢的。

这道工序就是浆洗。村里人土法,把白面粉加水调,搅拌,直到把面筋淘出,余下的再加水调匀浓度,放大锅里,加热,烧开,然后把成捆的棉线放锅里煮,俗称“煮线子"。若要给白线染色,工序一样,只把面粉换颜料即可。火候好了,取出,晒开,再用清水洗,晒干。棉线便既结实,又光滑。而我所关心的,却是那些面筋,被母亲或炸制,或做汤,变成一道美食,解解我的馋虫。

线备足了,织成什么花色,关键是“经线子"。母亲她们把一个个绕满线的五颜六色的“落子"有规律摆成一排,正上方悬一根竹杆,竹杆上缀满铜线、小铁环,落子上的线一根根从竹杆上铜钱、钱环中穿出,被经线子的人扯在手中,这是个跑腿活,这个人经常是母亲。落子前的十余米长的空地上,两端各打了三四个小木橛,用来挂线。母亲扯着线,从这端跑那端,再跑回来,大家便咯咯大笑,竹杆上也传来哗啦啦、叮叮当当的乐声,引得一群孩子也跑来看风景。

把经好的线装到织机上,需要耐心和好记性、好眼力。母亲她们通常整晌的蹲在织机旁,把一根根线,按图案排列在织机的各个部件,固定。这样,准备工作做好,织布才可正式开始。

织布,是个体力活儿,又是个技术活,需要手、脚、眼、脑并用。母亲坐在织机上,双脚踩在踏板上,一手拿梭,另一手扳压扳并接梭。伴着双脚踏板的节奏,和着“叭嗒"“哐当"的乐声,那梭子便在母亲的双手间来回跳跃。不多时,精美的棉布便一点点呈现在眼前。如此白天、夜晚不停,母亲几天便可织成一匹布。当一匹布卸下时,母亲的腰便直不起来了。但仗着年轻,稍事休息,母亲便又开始了下一个循环。

母亲织的布,细密,柔软。白的素雅,花的亮丽。这些布,有的作床单,有的作被面、被里。尤其是专门织的花格布,用来做棉衣、单褂,穿在身上既舒服又漂亮。城里的舅舅、阿姨,最喜欢的就是母亲的老棉布。每年冬天,母亲便织出各色布料。逢年节,乡下没有珍贵事物,这些老棉布,便是最好的馈赠礼品。

岁月变迁,沧海桑田。如今,那架织机仍在,那架纺车依旧。却再不闻母亲的纺车响,再不见母亲扬梭的手。花甲有余的母亲,在岁月与病痛的侵蚀下,已失去往日的风采,每日料理家务,安度余生。但,母亲那双历经沧桑的手,告诉我她曾经的荣光!

如今,世上布料、衣服千姿百态。却,最是怀念母亲的老棉布,怀念母亲做的棉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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