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三十六)

放年假的次日,高雨静收拾了行囊回家。家门紧闭,屋前屋后一声长一声短地“妈”喊了无数遍,没有回音。

“雨静回来啦。你外公去世了,你爸妈都去你外婆家了。”家隔壁嫂子的话,恍若晴天霹雳炸在她头顶。怎么可能,怎么那么突然?她丢下行李,就往公路上跑。

下车后还有好几里土路。风,刀子一样划拉着脸,离子烫的头发在耳根后根本夹不住,擦着脸庞上扫来扫去。泪腺像挖断后的水管,泪水汩汩往外冒。想起这条路上,少时的自己赌气回家,外公不放心,追了一路。泪眼迷离中她看着外公高大而蹒跚的身影,看到外公掏出花花绿绿的水果糖,看到外公教她分辨水稻和稗子,看到自己在外公的掌心里一笔笔写字,看到他弓着背编织着竹篓和筐子……

曾经说过等有钱了,给外公买一副助听器,让他可以听听世间久违的声音,听听他们叫他外公而不是让他看嘴型来判断。

等,是个虚妄的词。总是会等不到或者来不及。所以除悲、喜、平淡之外的情绪里又多了遗憾和自责。

她一路小跑,也没赶上见外公最后一面。看着孙子辈寥寥可数的人影和那个小小的骨灰盒,她觉得外公的人生,大部分时间是孤独的。从一个无声的世界到了另一个无声的世界。

回家路上,高雨静和父亲一路同行。父亲开始委婉地旁敲侧击,后来直言不讳村里谁谁谁出嫁了,谁谁谁生孩子了,关键的一句是“她们都比你小。”高雨静意识到这是变相催婚。

才正月初六高雨静就从家赶到Y市,其实她初九才上班。

初六晚上,罗典典和一航也回来了。典典告诉高雨静,他们昨天都正式上班了,曲攀媛她们更早。只是她没跟攀媛说话,攀媛也没跟她说话。

“为什么呢?难道去年的矛盾还要僵持到今年吗?”高雨静知道谈不上谁是谁非,性格使然。只需对方给彼此一个台阶,说一句软话,就坡下驴,然后冰释前嫌岂不大好。

“又不是我的错,我觉得我没有做错,我已经忍让很久了,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的。其实我也不想在离开这个家之前,把关系搞成这样。”罗典典是高雨静最好的朋友之一,在学校时,虽不在同一寝室,但关系一直不错。在她心里认为罗典典是比较坚强的女孩子,大家都来自农村,经历过苦难,典典像一棵柔韧的秋草,风雨霜雪的种种折难中总能以挺拔的姿态站起来。

而曲攀媛,按照在学校的交往程度,与高雨静可谓“黄金搭档”,办校刊、演节目,各种配合都是佳偶天成。不同的是攀媛能言善辩、思维敏捷,相形之下,高雨静笨嘴拙舌。言语虽与为人无直接关系,便也是一个人对待世事的客观体现。她们在心灵上始终游离得太远,不在同一水域。高雨静唯一对曲攀媛心怀介蒂的是她表现出来的过于玲珑,而那份玲珑里又无不透着对自己对朋友的那份真实和真诚,不管别人怎么言论,至少高雨静能感受到她的好,她的热情。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高雨静心灵深处仍然抒写:有你在,真好。

高雨静上了床,没有开灯,躺着听罗典典的MP3。她听见敲门声,听见李扬在叫罗典典开门,典典和一航去他们同事家吃饭去了。高雨静只得爬起来,屋里进来的不止曲攀媛和李扬,还有男男女女几个人,她没戴眼镜,看不清男男女女的面相,只得含笑打个招呼,就闪进了卧室。

只听见外面一女孩儿一口北方普通话。事实上高雨静再次上床没超过五秒就像被蛰了一样跳起来,大声叫道:“曲攀媛,老实交待,我不在的这些天,谁在我们床上睡过。”

曲攀媛像被脏水泼了似地嚷起来:“从你走后的第二天,我压根儿没在家里睡过,今天才进门,但其它人有没有睡过我就不知道了。”

高雨静霎时就懂了,齐慧殊去年12月就回家了,那么只有典典和一航了。臭典典,居然让男人在我们床上睡,她心里骂了一句。她对气味最敏感,俗称狗鼻子。被子一盖上身就嗅出来了其他味道!越想味道越被放大,禁不住胃里开始翻腾起来。她立马起来,换上了年前清洗干净的被套。

“老高,你有没有发现房东把他们卧室门锁了?”曲攀媛在客厅说。

“看到了。”她无所谓地回答。

“房东过年前回来时,把他们床上的东西全洗了。你不晓得,典典和一航在里头睡的时候,不知道把房东的东西还原,房东一看就知道有人在她床上睡了,所以就把门锁了。把门锁起来对我们也不好,不能通风。”曲攀媛继续说。

高雨静又是嗯一声,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她仍在整理床铺,换掉被子后,她觉得枕头上也有味道挥之不去,她把枕头翻个面,强行忍着,尽量少呼吸。

所有与这间房子无关的人都退去后,曲攀媛叫高雨静出来吃水果。

“这葡萄是李扬表弟给我买的,五块多钱一斤呐,还有川桔,我自己是舍不得买的。老高,你觉得我弟弟的女朋友怎么样啊?”

高雨静吸了一颗葡萄,说:“哪地方的?我没戴眼镜,也没仔细看。”

“北京的!你没听见她一口地地道道的北京普通话。”曲攀媛说北京那仨儿字时,满脸的自豪和羡慕。“但是我觉得她皮肤太粗糙,可能跟北京干燥的气候有关吧。”曲攀媛的肌肤胜雪,吹弹可破,对护肤很有一套心得,三句话总不离本行。

高雨静知道吃人家的嘴软,毕竟工资不高的她们,吃这些水果确实比较难得,这表示她欠下曲攀媛一个人情,但其它的话题与她想说的话题都扯得太远。她不感兴趣,她憋不住,把曲攀媛的思绪牵扯回来。

“攀媛,说个正事,你打算跟典典僵持到什么时候呢。你浑身上下最最让我折服的是你的好性格好脾气,这次我真有些闹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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