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文炜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阮青言已经不想去怀疑他说的加班是不是真的在加班了。最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几乎到了冰点。阮青言心里有事,文炜不明所以。文炜刚开始还哄着她,到后来也渐渐不耐烦起来。
好几次,阮青言很想揪着他的领子问:你到底有没有和林可心出轨?
但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她。她不想在别人眼里变成一个因为老公出轨就变得歇斯底里,失去理智的黄脸婆。
阮青言心不在焉地把哭闹着要缠着她的孩子哄睡下,终于有时间打开电脑,查收父亲刚才发给她的调查资料。刚才父亲在电话里的语气似乎有点奇怪,她对这份调查结果简直好奇到心痒难耐。
“你自己看看吧,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言言,你也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爸爸不应该教你怎么做人了。但是,哎......你让我调查的这个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跟她扯上关系。”
父亲也这么说,难道林可儿真的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
怀着深深的不安,阮青言打开了邮件。
过了五分钟,她惊诧地瞪大了眼。眉头越皱越深。
半晌过后,阮青言合上了笔记本,再也忍不住喉头的哽咽,捂着眼睛低低地哭了起来。
我的爱笑又开朗的可儿,这世间的苦难怎么都让你历遍了?
阮青言出生在一个人人称羡的家庭里。文炜跟他的同事说阮青言的父亲是A市的首富,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是也相差不远了。
阮爸爸是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发家的。在那个大多数人都只想着把手中的钱存起来的时代,阮爸爸具有前瞻性地把跟所有的亲戚朋友借了一大笔钱买了一块地。当时所有的人都觉得他疯了,但阮爸爸的人格魅力让他最后还是凑到了这笔钱。不到两年,阮爸爸就赚到了第一桶金,不仅还上了所有的欠款,还给每一个愿意借他钱的亲戚朋友都送了一点股票。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赘述了,现在阮爸爸的公司里有几个大股东还是当初的那些人。
阮青言的童年见到阮爸爸的时间很少,但是阮爸爸在她心里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强大,温和,无所不能。即使现在她已经三十二岁,组建自己的家庭也好几年了。每次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的时候,阮青言想到的还是自己的父亲。
阮青言听说大部分人在成年之后都会被迫认识到父亲也是凡人。但在三十二岁的阮青言眼里,父亲依旧是无所不能的神明。而阮爸爸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所以她很难想象,一个女孩是怎么在一个无能,不负责任,甚至可以说是自私自利,狼心狗肺的父亲的影响下长大的。
林可心的爸爸就是这样一个父亲。
林可心是农村出身,家庭并不富裕,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家与其说是并不富裕,不如说是一贫如洗。
最开始的时候林可心家里倒也不是这样的。在阮爸爸借钱买了一块地,开始他传奇人生的时候,林爸爸也学了一门修摩托车的手艺,在镇上开了一个修车铺子。一家人过得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在镇上也算的上是日子过得比较轻松的了。
那个时候的林爸爸说得上是春风得意。在林可心的记忆中,五六岁时候的爸爸也是温和的,她和爸爸的关系也曾经好过一段时间。每周林爸爸会去市立的批发市场进一些零件,总是到深夜才回来。小小的林可心就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客厅的藤椅里等着他回来给自己一个拥抱,然后才能安心地睡去。无论妈妈怎么劝说,她还是不愿意先去睡。
阮青言想,那个时候的林爸爸,对于林可心来说,也是神明一样的存在吧。
然而,世上最让人神魂皆碎的“但是”,不过是“好景不长”。
十几年前的时候,随着那个有着紫荆花旗的半岛的回归。一股名为某彩的妖风在林可心的家乡刮了起来。原本最多打打牌打打麻将的镇民们第一次接触到了这种包装为彩票的赌博方式。某彩每次开奖都是在电视台里播放,这让愚昧的镇民误以为是正规bo彩。殊不知躲在黑暗里的黑庄家早已经举起来带血的刀叉,等着利益熏心的镇民们自投罗网。
林爸爸就是在这个时候染上了赌瘾。
很快,林爸爸就把积攒的几万元家产全部输光了。随后,他开始跟高利贷借钱,继续一头扎进某彩里。
对于一个赌徒来说,一直输反而不是最坏的事情。最坏的事情是他偶尔也能赢几回。赢钱的感觉让他更加不能自拔。
那个时候林可心的家里到处都堆满了某彩的报纸,那种打印机印出来的黑白报纸上印着各种神神叨叨的下期预测。这种可笑的小报纸却被林爸爸当做是救命的稻草,有一次林妈妈收拾屋子的时候不小心扔掉了一叠报纸,就被林爸爸打得头破血流。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林可心开始害怕自己的爸爸。爸爸不再是为她遮风挡雨的神明,而是一个匍匐在黑暗的角落里的恶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起扑向她和妈妈。
很多人看赌博的危害只会看到钱财的损失,却忘了最可怕的是这种东西对人的心理和意志的摧残。科学研究表明,人的“快乐”都跟奖励机制有关。当赌博的“赢”变成了跟快乐挂钩的唯一奖励机制,生活中所有的小确幸再也无法使人获得快乐。然而大部分人都抵挡不住这种“快乐”的诱惑,越陷越深。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林爸爸变得特别暴躁,动不动就因为一些小事打林妈妈和林可心。唯一没有被打的是林可心的弟弟,即使在那个时候,弟弟也是林爸爸心理的宝贝。
然而这并不是最匪夷所思的。
长期的赌场失意,加上因为沉迷赌博无心经营,修车铺子的生意越来越惨淡。郁郁不得志的林爸爸又染上了酒瘾,五块钱一瓶的劣质白酒一天能灌下去一整瓶。家里和修车铺里都堆满了一排排的酒瓶,客人看他总是一身酒气,更不愿意上门了。
最开始他打林可心用的是修车铺里的摩托车刹车条,那是一条包裹着硅胶的半厘米粗的钢丝,抽在身上撕心裂肺地疼。却不会伤筋动骨,也不会留疤。但到后来,他变得越来越疯狂。
有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他竟然拿刀砍向了林可心。林可心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脸,在手腕处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刀痕。
那个刀痕阮青言曾经见过,却从来不敢去问。十几年后,当初血淋淋的伤口已经愈合成一道微微凸起的浅色刀疤,不仔细看甚至根本察觉不到。
但从那个宽度可以看得出来,如果这一刀真的落在了林可心的头上,她苦难的一生就可以结束了。
林可心的苦难当然还没有结束。在千禧年,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文明社会的时候,林可心被自己的爸爸卖给了债主,当童养媳。
但林爸爸的债主只不过是个高级一点的赌徒,很快他也输光了家产,又把林可心卖给了其他人。
小小的可心就这样从初中开始就流转在各个家庭。成年以后,她是他们家里的童养媳,在那之前,她就是一个免费的佣人。
咔哒一声,开门的声音把阮青言的思绪从林可心的往事中抽离出来。她抹了抹眼泪,合上还显示着没有看完的邮件的笔记本电脑,往书房门看去。
文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门外目光森森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阮青言感觉到了一种来自内心的恐惧。在那一瞬间,她以为文炜会像林可心的爸爸一样,举起刀向她砍来。
文炜走了进来,举起手。
阮青言吓得大叫一声,两手下意识地挡在了头顶。
突然,她的手心感受到了一个有些许粗粝,又有些许柔软的物体。
阮青言疑惑地睁开眼,看着手心里躺着的一片红叶做的书签。
她愣住了。
文炜显然被她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会,最后还是犹豫地走过来,把手放在阮青言的头上,安抚
地摸了摸她的头。
“言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原谅我吗?”
阮青言看着手中的红叶,突然再也忍不住扑向文炜,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里大哭了起来。
两人刚结婚的时候,文炜正开始忙他的公司组建的问题,时常夜不归宿。两人结婚后见面的时候反而比恋爱的时候更少了。有一次文炜有急事到了很远的地方出差,一去就是两个星期。接受不了的阮青言在电话里气得大哭,文炜耐心地安慰着她。阮青言清醒过来之后也感觉不好意思,随口就说:“那你在那边给我摘一片红色的叶子回来吧,看到红色的叶子我就原谅你。”
然而那次文炜的行程满到他连在路边随便摘一片叶子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找一片红色的叶子了。一忙完,文炜赶紧定了深夜的机票,一刻也不想耽搁地飞回来。
阮青言看到心心念念的,半个月没见的老公终于回来了,自然也不会再想到那一片红叶的事情。
四五年过去了,文炜还记得这个事,还记得这一片红色的叶子。
阮青言在文炜的怀里抹着眼泪,想:原来我神明一样的少年还没有死,他可能只是迷路了,最后他还是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