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心经》(张爱玲)

芬兰米兰却满心的不赞成她们姐姐这样露骨的表示,觉得一个女孩子把对方没有拿稳之前,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爱恋着对方,万一事情崩了,徒然自己贬了千金身价。


如果那时候,她真是把她母亲克坏了……不,过继了出去,照说就不克了,然而……“然而”怎样?他究竟还是他的父亲,她究竟还是他的女儿,即使他没有妻,即使她姓了另外一个姓。

他们两人同时下意识向沙发的两头移了一移,坐远了一点,两人都有点羞惭。


峰仪拉住她的手笑,将她向这边拖了一拖,笑道:“我说,你对我用不着时时刻刻装出孩子气的模样,怪累的!”

小寒道:“你嫌我做作?”

峰仪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愿意永远不长大。”


“男人对于女人的怜悯,也许是近于爱。一个女人决不会爱上一个她认为楚楚可怜的男人。女人对于男人的爱,总得带点崇拜性。”


“你把人家的心弄碎了。你要她去拾破烂,一小片一小片耐心的给拼起来,像孩子们玩拼图游戏似的——也许拼个十年八年也拼不全。”


隔着玻璃,峰仪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象牙黄的圆圆的手臂,袍子是幻丽的花洋纱,朱漆似的红底子,上面印着青头白脸的孩子,无数的孩子在他的指头缝里蠕动。小寒——那可爱的大孩子,有着丰泽的,象牙黄的大孩子……峰仪猛力掣回他的手,仿佛给火烫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掉过身去,不看她。


强烈的初秋的太阳晒在青浩浩的长街上。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一座座白色的,糙黄的住宅,在蒸笼里蒸了一天,像馒头似的胀大了一些。

什么都胀大了——车辆、行人、邮筒、自来水筒……街上显得异常的拥挤。小寒躲开了肥胖的绿色邮筒,躲开了红衣的胖大的俄国妇人,躲开了一辆硕大无朋的小孩子的卧车,头一阵阵的晕。

小寒哭了起来。她犯了罪,她将父母之间的爱慢吞吞的杀死了,一块一块割碎了——爱的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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