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情难割舍/那一年冬天

    时间已经是十一月份的第二周,大兴安岭的广褒森林已陆续进入全面采伐的季节。这场大雪波及的面积可谓空前绝后,整个大兴安岭北部都被覆盖其中,只是落雪厚度有所不同。

    我们小组的四人,今天要把昨天采倒的树木造材成段、归楞摆好。因为,昨天已经把方便造材的那部分随着伐树造完了,今天剩下的并不多,主要工作落在归愣和清林上。山场归楞可不比在工厂那么得心应手,首先,地面没有那么平坦整洁,多如牛毛的树墩随时能把人绊倒;再有,就是过腿肚的积雪带来的阻力;还有,绵软的雪地下更是危机四伏,一脚踩下去,可能是个大雪窝,还可能是向上立起的尖木刺,或者是一块积水结成的冰面。无论哪样,都是危险重重。

    我们造材长度为四米,误差两公分,没有其他长度,一根尺杆适用全道的木头,不必更换。归楞的类别也比较简单,分两部分。一部分是交付林场的,像松原木、松径木、桦原木、桦径木这样的成材。马套子把它们运送到哈拉林场楞厂,再由林场楞厂运到储木厂,这部分检尺后由林场结算。另一部分是林业剩余物,如杨木、柞木、小杆等,暂时存放在小班道上,清林结束后运往支线楞厂,通过森林小火车运回镇上的工厂,留作加工使用,这部分由工厂结算。

    一根木头从画标、采伐,打枝、造段、归楞、运输,到加工厂生产成各种成品,其间经过很多极其复杂的过程,这其中归楞和运输何止一次两次。要说加工厂里一根小小的木方都浸透着无数森林人的辛勤汗水,绝对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老伙伴,好搭档,我们四人正是在工厂归楞的一组人,所以不需要磨合,便能携手并肩展开工作。

    我和刘进才在前用油锯给粗木头截段,他们二人在后面清理树头,归拢小杆。

    造段完成,我们又按照要求选择小班道边空隙较大的地界,摆放好楞腿,然后从小班道终点开始归楞。小杆都是一个人肩杠,小径木就得两个人默契配合,圆木只能四个人用掐钩抬。由于大家齐心协力,进展非常快,一上午便把125小班道上的木头归完了,同时也把枝桠和树头都码放完毕,基本上做到了横平竖直的要求。

    尽管在这样寒冷的季节,干起活来还是戴不住帽子,经常 热得满头大汗,被迫摘下帽子放在楞垛上,但很快又觉得耳朵冻痛了,再取回快要冻硬的帽子戴上,一会热了就又一次摘下。手套却不敢放下,因为汗水已把手套湿透,一放下就会冻成硬块,再也带不进去了。棉袄也从里往外释放着热气,远远都能看到气浪氤氲在身体周围。

    我抬起头,无意间望见杨晓敏正在路口向这里注视,不知道有多久了,看到我望见她,伸出右手到胸前摆了几下,打了招呼,带着笑意离开了。她可能是来检查工作,看看有没有违规现象的,既然她没有前来阻拦,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是合规的。

    由终点干到起点,正好到了帐篷边,也正好到了中饭时间。

    吃过饭,我们转战到了128小班道上,128小班长度是125小班的两倍。干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远远望见一个要饭花子似的人向这边走来,近了,来到我身边。

    “领导通知我们两人今晚回家,赶紧回去换衣服!”

    王杰故作神秘说到。

      “回家?……陈主任说的?……行!昨天就该让我回家,怎么走?”

    “坐哈拉林场的爬山虎,一会我们到公路上,等哈拉林场的爬山虎路过,坐爬山虎回林场。”

    “行,走吧!还有别的事吗?”

    “别的事我就不管了,陈主任会跟你说的。”

    说起回家,我想起了那晚看点前陈主任的话。原本是让我看二天后,等大队人马到山场时,我就可以回家取一些必要的物品。没想到,这一看不要紧,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我也在哈拉林场滞留了差不多五天。可是大队人马都来两天了,陈主任却一直没提过让我回家的事,今天刚刚干了一上午活,下午刚刚开始,却突然安排我回家,事出突然,我心知必有缘由。

    于是和王杰快步回到帐篷中,见了陈主任。

    陈主任一副和风细雨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

    “今天安排你回家休息两天,正好和王杰搭伴。这两天在家休息之余,去一趟董建华家,看看什么原因,马套子还没来?如果没有什么其他问题,就催促他赶紧上山。如果出现问题,赶紧另寻他法,采取其他解决方案。”

    原来是这么一码子事,山场的小班道已开始打通,往楞厂运送木材的活已经提上日程,还不见马套子上山,他怎能不着急?但对于他这种借鸡生蛋还以为主人糊涂的做法,我确实不太喜欢,也早有领教过。也难怪他放我两天假,这两天,刘进才干活心不在焉,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也是因为马套子迟迟不来的缘故。

    我换下汗水浸湿的内衣,扔到床下的洗脸盆里,没时间洗了,回来再说吧。但是没有替换外套的棉袄,只好穿着被刮得露出了棉花的黄棉袄上路了。王杰也是穿着那件伤痕累累的军绿大衣,一同前往公路而去。

    当我们搭着爬山虎赶到中间楞厂,也就是支线楞厂后,再走到哈拉站时,已是四点钟了。冷日西下。深蓝色的天幕中有一抹夕阳红,漂浮在林稍。

    小火车到站时间还早,我和王杰到林场转转,本以为林场的人都上了山场,现在一改往日热闹的场面,肯定人丁稀少,门可楼雀。可到了林场大院才知道,这里不比平时冷清多少,库房、食堂等后勤部门都增加了人手,为山场提供各种各样服务的人们穿梭于大院中。

    只有集体宿舍里寂静无声。

    穆焕叔的宿舍里空无一人,所有人都住进山场帐篷了,大有人去楼空的萧瑟感觉。

    我正要转身回车站,却碰见了杨晓敏回宿舍去取资料。我猜测她肯定是中午吃饭时回林场的,因为上午在山场还见到了她。

    她一脸惊讶问我:“怎么了?你要回家了吗?是不是受不了山场的苦?是不是来找我?”

  “是,哦不是,是回家……”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猝不及防,我一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一直以来面对异性就羞于表达的老毛病又犯了,特别是在心中女神面前,心跳加速、语无伦次。

    “小火车到站还早呢,到我屋休息一会,提前十分钟去车站就行。”

    她看了我一身满是破洞的黄棉袄,取笑着又说到:“你现在拥有的是一种大山的情怀……牛背山这个地方,是一个能让人灵魂苏醒的地方!在这里可以听到你内心的声音。你需要慢慢地感受这里的一草一木……”

    说完,郑重其事拍了我肩膀一下,然后憋不住笑了,她的笑暴露出她的话里不完全是玩笑,而是她对这方山水的深切理解,或许是她的一种感悟也未可知。

    我没有表态,也不知道她的灵魂苏醒是从哪里借来的,默默跟着她走进宿舍。宿舍里只有两个床铺,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简单至极又整齐干净。椅子在桌子的两侧,各自靠着自己的床铺。杨晓敏让我坐在她的椅子上。

    “这边的书都是我的,你可以随便看,学习学习林业常识,一会小火车进站的笛声响了,你们关好门去车站,我这边有点小忙,不送你们了。”

    说完,拿了资料走了。

    我拿起书看了看,都是营林知识,专业性太强,难于理解。我索然无味地放了回去。顺手拿起一打稿纸,看看上面都画的什么图。这页好像是牛背山的草图。我看了一下后翻了过去。这页好像是练字用的。横写竖写的都有,一个简单的“高”字写了半页纸,正是杨晓敏隽秀的笔迹,我往下页欣赏,还是有关营林知识的摘抄,再翻一页,一首小诗落入我的眼中。

    想你的时候/会落下泪滴/日子沉积/便汹涌为河流。

    梦你的时候/会遗落发丝/时间荏苒/便疯长出森林。

    盼你的时候/会放飞目光/岁月沧桑/便聚集成云朵

    于是/风景因你而出/美丽由你而来/世界为你而生

    我确认这是她写的,写给谁的呢?我不由心跳有些快。是不是她心有所属了。一股惆怅袭来,莫名的失落感顿时升起。

    我胡思乱想起来,不经意把这页纸碰到了地上,我捡起来想放回原处,但一种冲动,使我鬼使神差的把它折好放进了我的口袋。我心里有一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悲凉。好久我恢复了理性,觉得一切都应该止于此处,即便鲜花能插在粪土上,我也是配不上的,我应该做的是祝福。

    王杰捅了我一下,我才知道小火车已经要进站了。笛声响了几声了。

    我关上门,走了出去,我心说那些该记住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但是该忘记的就不要再去想了。那些不合情理的、徒增烦恼的私念,到头来都是伤害。

    我坐在车厢里,又拿出小诗看了一遍又一遍。

    王杰和他身边的熟人聊的热火朝天,根本没有看到我异样的表情。我终于从小诗的意境中走出来,注意力落在她的每一个洒脱、隽秀的汉字上。我觉得我最该欣赏的还是这些汉字的美感,至于其他的,已没有任何意义了。想到这里,我似乎也解脱了,我的灵魂苏醒了,我听到我内心的声音了。

    我望向车厢外面,繁星点点的夜空下群峰静卧、山影憧憧,一轮浑圆的皎月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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