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冤屈得以昭雪,我定会再回来的!”临走前,富辰望着曲沃的方向笃定地说道:“在此,便拜别两位叔父了。”
“我认为他是不会再回来的!”看着韩昶的随身甲士跟在富辰身后绝尘而去,公孙成业突发感慨,也同样笃定地说道。
“为什么?”韩昶讶异道:“又不是没有翻盘的希望,只要事情能查个水落石出,他会回来的!”
“为什么?哼!”公孙成业冷笑一声:“且等着瞧吧!”
公孙成业说罢便驱动着戎车赶路去了,韩昶见他故作高深,只能无奈地笑了笑,便也跟了上去。眼下天色尚早,河岸两旁雾色朦胧,将一体山色水光全都遮掩起来,显露出一幅隐逸旖旎的绮丽画卷,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然而,这样的美好画卷并没有持续太久。渡过涑水桥北行不远,借着渐渐明亮的天色,有人隐隐然看到从曲沃城内升起了阵阵浓烟,不时还有火光冲起,似乎要将整座城池都要吞噬了。
“不好!”远处的烟雾和火光让他们隐隐不安,故而异口同声地说道:“要坏事了!”
他们让御戎以最快的速度向曲沃奔驰,可距离越近他们心中的不安便愈发强烈,直到城中四处燃起的浓烟分毫毕现,直到喊打喊杀的声音清晰可闻,直到从城中步行逃出的百姓越聚越多,他们已经可以肯定:“城里出事了!”
逃出城的百姓并没有带着行李包裹,因此跑出不远便又聚集在一起,他们伫立回望曲沃,静静地凝视着远处不断升腾的浓烟,不停地窃窃私语着。
“究竟发生什么了?”公孙成业焦急地问道。
“哎呀小郎君,可别回去了!”一个妇人满是神秘地说道:“是庄族的兵,他们在攻打富氏,在城里到处乱砍乱杀,好几处都起火了!”
“攻打富氏?”两人忽地想起了刚刚遇到的富辰,心中顿时凉了大半截:“为了什么呀?”
“说是富氏的孺子从桓宫跑出来了!”那妇人回答道。
“果真如此!”韩昶心中着急:“得赶快把他追回来才是!”
“来不及了!”公孙成业劝阻道:“都已经开始了,就算他回来也无济于事了!”
“对啊!”韩昶突然思虑到:“可问题是,仅仅是逃走一个富辰,又何至于要这样,定然还有其他的事!”
“可不是因为这个!”正疑惑间,果真就有一老翁插话道:“我倒听说,是因为昨天夜里,富氏的甲兵把桓宫给烧了,一下子惹得天怒人怨,怕是活不成喽!”
“烧了桓宫?”韩昶简直惊掉了下巴:“这怎么可能?”
“岂止是烧了!”又一个人插话道:“据说还冲进去,杀了不少人……
“我也听说了,有不少公族大夫,正在里面议事,他们冲进去就是一顿砍杀……唉!场面那叫个惨啊!”
“你说好好的,他们为什么非要打起来呢?”
“据说国君也受伤了,要不然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不管管呢?”
“我听说是生死不明……这眼看着就要出大乱子了!”
“怕是已经让富氏的给杀了!听说公子平已经进城了,不是去做国君的吗?”
“攻打了富氏打成氏,打完了成氏打韩氏,我看啊,这桓族十有八九是要完了!”
“就因为一个富氏孺子,何至于呢?”
“这些大人物的事啊,说不准的!”
前来议论的人越多,两个人的脑子里也就越糊涂;这些人越是添油加醋,两人便越是焦虑难安:“在这里能问出什么长短来!还是进城吧!”说着,十几辆戎车便又迅疾向曲沃驶去。
进到正街里,见所有的店面都关着门,街上零零散散躺着几个肢体残缺的人,还有断轴的车轮和随意抛撒的旌旗,场面着实惨不忍睹,显然这里也发生过战斗。两人顾不得停留,急急地去到桓宫查看,见宫中不断有烟尘升起,但多数的大殿依然完好无损,这才略略放心了些。
一路走来,曲沃城内到处都是乱兵冲撞和大火燃过的地方,受伤之人的哀嚎也不绝于耳,但最让他们感到触目惊心的,还是曲沃东北的富氏宅院。两人赶到之时,富氏的大门已经完全被焚毁,院墙也被推倒了好几处,高耸入云的富氏阁楼,此时也正被大火吞噬,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雄壮模样。
进到院内,景象更是让人痛心疾首,所过之处全都是断壁残垣,残垣之下尸体更是堆积如山。韩昶随意翻过几个人,见他们都已经没有了鼻息,顿时便痛哭起来:“这叫什么事啊!偌大的富氏,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等模样?”
因为季姬的死,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公孙成业对富氏都有着刻骨深仇。可即便如此,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时,还是不免鼻子一酸,心中念道:“即便蔓生的死与富氏有关,也不该这样啊!”
“快来看!这是什么?”正在四处查验时,突然听到了一阵惊叫声,公孙成业与韩昶都为之一惊,遂急忙朝人群奔了过去。
“面具!是面具!”人群突然惊叫了起来:“就不就是在宫中出没的那个鬼魅……鬼魅的面具吗!”
“听说早就已经被司寇查获了,怎么还有一个?”
“天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莫非鬼魅原本就是有两个的?”
“胡说什么?鬼魅本就只有一个,只是我们至今尚未查清它的身份……如今看来,杀死宫婢的鬼魅是富辰没错了!”
“快看,这面具上有一道砍斫的痕迹,可不就是吕氏家里那个卖鱼的砍的?”
“让开!”听到众人胡乱议论,公孙成业恶狠狠地吼道,说着便把几个凑热闹的人掀在了一边。
“孺子快看,这道砍痕,千真万确!”有人拿着面具递给公孙成业。
“富辰,难道真是你?”看到面具,公孙成业突然怒火中烧:“怪不得你始终都不肯跟我回来!”
“你见到富氏孺子了?”
“他逃了,逃哪儿去了?”
“把他抓回来!”
“对!抓回来!”
“这个面具我知道!”众人义愤填膺,韩昶却偏挤不进去。正当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游余的声音。
韩昶惊喜道:“你见过这个面具?”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游余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初晋军大破骊戎归来,子明曾给我看过这个面具,这是君上亲自赐给他的。想来富氏被掀了个底朝天,这个面具定然也会被找到的,所以便来看看。”
“你怎么能替他说话?”有人不解地问道。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游余执拗地答道:“倘若他没有做过的事,也不能硬栽给他啊!”
“可……这里的斫痕又该怎么解释?”公孙成业犹不肯罢休。
“小叔叔也不想想,吕饴遇刺的时候,富辰已经被羁押在桓宫了,莫非他还能有分身之术?”游余反问道。
“你敢肯定?”公孙成业恨恨地问道:“难道不会是他派出的刺客?又不是非要他自己动手的!”
“杀人鬼魅所戴的面具,与这个样式不同,你兄长也是见过的。”游余不慌不忙地答道:“叔父若是不肯相信,可以回去问一问上大夫,一切自见分晓。”
“既如此,我就信你一回!”公孙成业将信将疑,却又不知疑在何处。
“好了!都是些无用的话。”游余伸手劝阻道:“两位叔父也不必在这里争执了。目下富子已经逃到了成氏,庄族各部正在逼迫成伯交出富子。国君也已经赶到,究竟该如何决策……还是听一听君大夫们怎么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