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前半生

出生在那个赶集拿五毛钱都值得炫耀的年代里,那种自豪感,仿佛只有家里面生个儿子才能满足。

为了有个儿子,她有很多妹妹,如若不是计划生育查的紧,可能照顾的要更多。把其中的两个给了别人,一个给了邻村一个没有娶妻的人,他只有一个老娘。一个给了她大姨,这个纯属意外,据听说,她大姨怀有身孕来看她妈,回去的时候,意外流产了,于是就想从姐姐家要一个孩子带回家,家里买烧饼的,后来生了个儿子。

最后有了个儿子,她唯一的弟弟,取名全喜,一个名字仿佛诠释了一切,她的名字叫大全。

父亲是家里的权威,她是家里的大姐,小学二年级因跟同学起争执,被同学的哥哥恐吓,事后,任凭父亲怎么劝说也不去上学,执意留在家里帮忙卖菜。

她的二妹天生是块上学的料,但,老天偏爱捉弄人。二妹靠大姐买菜挣的钱,勉强上到小学三年级,母亲病了在省城住院,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能借的钱也都借了,医药费才勉强够用,哪里还能拿来钱供孩子上学,无奈,二妹只得被迫辍学在家帮忙。

轮到她的三妹上学,家里条件也有些改善了。无论是在什么时候,父母亲的想法都是这样的:无论再怎么穷,砸锅卖铁也得供孩子上学。但在人命关天面前,还得以救人为首,吃不上饭都是小事。然而就算家里能拿的出钱来,三妹也不愿意再继续上了,小学未毕业就辍学了。

她唯一的弟弟,是家里学问最高的一个,初中毕业后不想上了,跟着邻居家的哥哥们一起进厂打工。

穷苦的家庭背景迫使她成了别人口中的传奇人物。

她装好菜的自行车一个大男人都扶不住,她走街串巷去卖菜,街上人、乡里人没有不认识她的,都知道她的秤准,她给的菜多,她的零头一般都不要,即使家里人多馒头少,做生意该有的品质和亲和力她都有。

她唯一一次忤逆父亲的圣旨,是那次她跟亲戚们一起去新疆拾棉花。她头一天答应父亲不会去,第二天就趁父亲下乡卖菜,把父亲交代她的活做完,完全不顾母亲的劝阻收拾几件衣服就走了。

以她固有的勤快,钱确实赚了不少,但着实拿回家的却不多。她给弟弟买了最时髦的长枪,给妹妹们买了衣服,也给父母带回了东西。毕竟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不剩钱,也很正常,因为外面的东西的确都想带回来给家人们分享。

她这辈子最后悔一件事,就是婚姻大事也听从了父亲的决定——嫁给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

相亲,似乎哪个时代都有,哪个时代也都一样的盛行。而她也遇到了那个让她心动的男人,只是那个男人不够勇敢,让她没有勇气像二妹那样,在父亲不同意婚事时,果断选择与对象远走到上海,在上海怀上她的第一孩子时回来火速结婚。

二妹有自己的主见,没有被父亲左右,才有了后来的大姐常羡慕二妹的那种有说有笑的、能互相理解的幸福婚姻生活,才有后来的二妹总是见人就笑着埋怨父亲不疼自己,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而父亲给的解释是:二妹不听话,一走了之,结婚太仓促。

那个让她爱慕的男人,很有学问,仍在学校上着学,每每一到放学时间,坐在街边卖菜的她总能从人群中一眼望出他来,而在她的印象中,他总是很羞涩,不敢跟她说活,故意绕开她走。她说,倘若他多跟我说上几句话,我也有心敢再忤逆父亲一次,可惜他没有,可惜亲都定了,在该去截衣服的那天,父亲反悔了。

父亲给出的理由是:他家太穷,的确他家是不富裕,就一个老母亲。在孩子们里就属她最苦,不能再嫁过去过苦日子了。而她自己却说:是另一个媒人捣的鬼。

父亲,这辈子最怕欠人情,另一个媒人,为了从中捞取点做个中间人的好处,不顾结果如何,乱牵线。由于媒人家里有个牛,自从提起给大姐说亲,便隔三差五跑家里拉张家长李家短,还免费为他犁那一亩三分地。

在她眼里父亲是为了还人情、是被假象蒙蔽双眼为她随意应了一门亲,以致后来只要家里有丝毫争吵她必定会埋怨起父亲当初的指婚。

因为正是这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她苦日子熬出头成了更深的迷。

忍到不能忍,闹了无数次矛盾,说了无数次离婚,最后有一次在她还年轻的时候,男方终于放手了,与其说男方终于放手,不如说,父亲终于同意放弃这门亲事了。也许是在她第一次与男方吵架,也许是在她第一次哭着回娘家,也许是在她生下第一个孩子,父亲就后悔了,悔恨当初。

但,就在说好去办离婚时,她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就是那个孩子,那个让她公爹甚是喜欢,加倍疼爱的男孩子,让她伤了无数次心,流了无数次泪,让她现在的生活过得苦不堪言。

她常常无奈地叹息,也常常无奈地哭泣,为她打爹骂娘的儿子,为她苦难熬不到头的日子。被丈夫、儿子缠到走投无路,她也有想到过轻生,但最终都没有得逞。

她的后半辈子,该是幸福的!

她为女儿在家时,吃不饱,穿不暖,能干活时,就一直在家帮忙,努力改善家里的生活状况。母亲提不动的水,她提;父亲背不了的药桶,她背;弟弟妹妹求着要的,她给。

她为人妇,孝敬公爹公娘,操心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样样尽心尽责,努力过好一家人,有时甚是忍气吞声也不愿伤和气。

她为母亲,就算公爹再怎么讨厌女孩,嫌弃女儿,就算女儿不招一些人待见,她也爱的毫无保留,以至于在女儿说自己偏心儿子时哭得无声无息,心碎的拾不起……

她的前半生,一直都是在为别人而活。

为父亲,替他卖菜,替他干农活,一直在替他做事,而且做得心甘情愿,哪怕一点都不快乐,哪怕过得并不幸福,哪怕真得很累。

为母亲,替她做了大大小小的家务事。替她管教弟弟妹妹,到现在她还经常在她女儿面前炫耀自己有个听话的好弟弟,她每次都会讲那件小事,而且每次都是特别自豪地讲。说自己在村西头吃饭,弟弟在村西头跟别的孩子玩耍,她把弟弟叫到跟前,把碗筷交给他,让他拿回家,弟弟一句怨言不说,拿着就往家走。我想这不仅归功于那杆时髦的玩具枪,还因为她没少用自己卖菜换来的钱给他当零花钱。

为弟弟妹妹,替他们拦下重任,尽量让他们做孩子们应该做的事情。

为儿女,累死累活、没日没夜地打工。

去过新疆采棉花,坐三天三夜的火车,给她留下最深的印象便是小腿水肿。以至于女儿在一次暑假自己草率定了去广州的火车票,第二天要走了,才在临走的那一晚通知她买了票,要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票,而且还没有到同学说的那个地方,还得让同学开车去接,只为了做个暑假工,顺便看海。她才提起自己坐那么久的火车是什么样痛苦的感受,她说服女儿退票,并答应给女儿找暑假工,而她也确实做到了。

去采过茶叶,晒得黝黑黝黑和裂成口子的手是她曾万般辛苦的证明。她也去过上海,大字不识几个,只能干最底层的工作,在酒店餐厅洗碗。她回忆说,那时有星期天,但不管饭,自己就去超市买馒头和咸菜吃,而且只拿最便宜的那种咸菜。好几次走到买泡面的货架旁,拿起了又放下去,即使是最便宜的泡面也够买好几个馒头,不划算……

儿子开始上小学时,她便不再外出打工了,开始在小县城接活干,在这之前,她也在牛肉汤店里干过几个月,虽然每天凌晨三四点左右起,但工资待遇、老板待人都还不错。由于介绍她进去的同事想让老板加工资,因为她有两个儿子,那工资相对她而言不够。老板也是刚开不久的店,就算生意再好,顾两位员工开出的工资已经够仁义了,而且还管饭,就没同意。所以另一个同事就不干了,碍于情面她也不干了,毕竟领她进来的人都走了,毕竟那人走之前还说了很多话。

开始接活的时候,她骑着那辆用采茶叶挣来的钱买的那个三轮电瓶车没少在小县城转悠。活的形式也很繁多:揪过菊花、打过农药、种过树、浇过水、搬过砖拎过水泥、切过草药、洗过碗……

她会在骑车带着女儿买衣服或是回家的路上,指着那些树和那些建筑说,我之前来过这干活,那时这些地方是什么模样,她再清楚不过了,就像清楚走哪条路最近一样。但,她也有迷路的时候,那是一次有大雾的早上,她去一个新工地干杂活,走着走着发现自己在转圈圈,她怕了,打电话给在外地上学的女儿,告诉她自己迷路了。

女儿很感动,原来自己在母亲的心目中那么重要。女儿很是着急,让她打电话给那个叫她去工作的人,如果找不到地方,就原路返回。之后女儿打电话问她怎么样了。她高兴的说,找到了。在女儿心里一直有个困惑,城市的路、房子长得都一样,都是那么宽、那么高,她是凭什么记忆的路线呢?

但也不是每天都能接到,因为接活的人特别多,他们来找人给的工资也不高,而且太多数情况下是不管饭的。

她的前半生,除了苦还是苦,但她却在苦中不断地寻找着甜,那怕是一丝丝的,她也会感到快乐与欣慰。她没日没夜的工作,却不舍的花钱,她亲口说,过怕了穷日子。现在衣食无忧的我们真得很难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何种的穷才会让个那个如此勇敢的人说怕?

如果说父亲,是她前半生的一个劫,那么儿子,就是她后半生的另一个劫。两个都是她深深宠着的人,也是让她觉得最委屈的人,更是让她觉得人间不值得的人。

因为她像太阳一样,不停地发着光,只有两种情况下她才会黯然失色。一是在与丈夫争吵时,她才会埋怨父亲选的这门亲事,她无数地埋怨,就像她无数次跟女儿说,我以后绝不会干涉你的感情问题。二是儿子不听话的时,她会不停地埋怨自己,说是自己教育不当,但这又与她有多少关系呢?毕竟儿子的性格更随她的丈夫……

心疼她的前半生,祝愿她的后半生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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