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茉莉不会安眠

在这个世界上,要完全的占有、拥有一个人,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人变得复杂了很多,坏人越来越狡猾,好人越来越多疑。到最后,似乎连难能可贵的直率天真也是伪装出来的。

欲望交织,生出无数异变。这些妖怪鬼精趁此长驱直入,在人群中大开杀戒。

人们如履薄冰,极度恐慌代替了所有信任。

可说到底人类还是群居动物,每个人都渴望着能被温暖,被包裹。

这样微妙又虚假的距离,是整个世界的病根。

金宰铉闻到一阵很独特的花香,熏得他犯晕。

他环顾四周,一种熟悉的恐惧漫上心头,让他毛骨悚然。

消毒水的味道伴着花香一头扎进他的鼻子,蛰的鼻梁生疼。

床边垂下来的蓝色塑料窗帘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压出了一个圆形的痕迹,金宰铉盯着它,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是金宰铉最深层的梦魇。

金宰铉迷迷糊糊低头,看到自己又瘦又白的身子,不过是刚出道的时候,还没开始健身。

他跟着经纪人出来见投资方,希望能拿下一个偶像剧的男n号。

经纪人去结账了,他记得,他喝多了,他得等着经纪人回来。

金宰铉意识渐渐清醒,头疼的很厉害。

他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像是一场风暴。

这声音听的金宰铉又开始泛酸水,他试图动动身子,却发现似乎自己的意识没法控制这具身体。

怪物来了。他无处不在。

那怪物嘴里哼着歌儿,不成调,像是一时兴起的时候胡乱编的。

可每一个音节金宰铉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这件事在他梦里发生过千万次了。

他没法阻止。

有个形状奇特的影子印在那个塑料窗帘上,印在圆形痕迹上。好像有角,好像有獠牙,好像有脓疱,好像还流着腥臭的液体。

一只肿大腐烂的手从窗帘的缝隙里伸进来,一把攥住金宰铉瘦弱的,二十岁的胳膊,金宰铉喊破了嗓子,可没有发出声音。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梦。

他看到自己身上的肉也开始脱落,变的像怪物一样腐朽。

他想吐,想把胃和食道一起从喉咙里呕出来,有好多恶心的东西堵在他的嗓子眼,他丝毫不怀疑自己能吐出一个毛球。

“宰铉?”

“宰铉?你怎么了?醒醒”

车勋叫醒了金宰铉。

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嗓子里还停留着一声尖叫,不上不下。

又是一天,又是这个噩梦。

指针滴答,还不到三点。

“你没事吧?”

金宰铉抬头对上了车勋担忧的眸子。

“没事。”他挤出一个笑容,“你快去睡吧。”

恒温25度的房间对此刻的金宰铉来说,竟像个冰.窖,冻的人手脚发麻。

身上的睡衣湿的透透的,黏糊糊的粘在他身上。

他揉揉额头,一点也不想回忆起这段梦境,可噩梦却总是如影随形。

黑暗中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发着令人作呕的光,贪婪的看着他的一切。

金宰铉努力把自己蜷在被子里,他睡不着,只能靠恐惧捱到天明。

他按亮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笑的很张扬的人像。

“. . ... 李承协... ”

金宰铉不记得自己靠这张照片撑了多久,这是他还能留一口气的唯一信念。

天快亮了,金宰铉捂着脸,不知道该不该感慨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没有人知道二十岁刚出道的金宰铉经历了什么,只有他知道,他的月亮碎了。

金宰铉不相信异地恋。

这个话题他跟车勋讨论过很多次。他和车勋做室友十年,从大学毕业到工作到升职,两个人共同经历了人生最灿烂也最痛苦的最好的时光,也目睹了各自和现任男友相恋的过程。车勋曾经在打输游戏后的午夜放下手柄,打开一听啤酒语重心长地对这个小自己三天的弟弟说道“人的肉体是很脆弱的。与其靠身体互相取暖,不如早点培养精神世界的同步率。”

金宰铉翻个白眼给他:“ 你知道肉体脆弱就少喝点酒,不要整天待在家里吸猫毛?”

车勋清了清嗓子,再次岔开话题:“ 你不要不信。男人和男人的关系的确有很多都从肉体开始,这是生理基础决定的。但你想想,三十年后等你们硬不起来了,彼此看着对方的满脸褶子和一肚子白肉,有什么还能支撑你们维持这段关系?”

“只有灵魂。”车勋的眼里闪烁着温柔的光:“灵魂的恋爱才是最高尚的。”

金宰铉愣了一下,他并不是很习惯这样充满哲学原理的词语从自己室友嘴里蹦出来,他隐约觉得这趟火车开向了一个糟糕的深渊。

“啊....”

车勋打了一个憋了半天的呵欠。

“所以说,我劝你还是不要搬过去和李承协朝夕相对。跟我分房租才是人间正道。”

金宰铉直接把游戏手柄扔了过去。

车勋总觉得金宰铉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被蒙上了一层阴霾,只有在提到李承协的时候,才能剥开层层山峦叠叠雾霭,抓住真正金宰铉的一丁点尾巴影子。

这可能也是他一直狠不下心来对金宰铉严厉的原因:

有什么东西想要扼杀他,但他在求生。

今天的广告拍摄意外顺利。因为是这项工作的最后一天,结束之后经纪人又拉着金宰铉见了这个欧洲一线品牌的设计师,对方似乎很中意金宰铉的片子,尽管语言不通,眼神却让人觉得非常有戏。

离开的时候合作了半个月的摄影师走上来主动递了名片,却是直接插进金宰铉胸前的口袋里。

“时间还早,晚上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业界知名的摄影师笑容优雅而诱惑,金宰铉一怔,娴熟地回了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不好意思,晚上要回家喂狗。”

对方挑眉,没有强求,寒暄了几句之后留下一个微妙的眼神,款款道别。

金宰铉坐进车里打开手机,看见置顶窗口发来一张家的照片,信息是:我回来了。

不禁莞尔。

经纪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表情,笑道:“承协xi今天回来?”

金宰铉点头:“明天我有一天假,如果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拜托了。

经纪人摇头:“我真是怀念之前那个连续工作72个小时还嫌不够的金宰铉.. ..虽然现在的也不错。”

“嗯?哪里不错?

经纪人回头看了看他,笑而不语。

金宰铉用脚踹他的椅子:“话不要说一半 。”

经纪人叹气:“其实骨子里根本没变。”

“讲清楚我哪里不错了。”

“这么想要人夸你,去刷刷ins上粉丝的评论不就好了?” 经纪人也拿出手机来:“啧,承协xi真是懂事,还给我发了短信。”

金宰铉心上一动,嘴角微妙的弧度大约有骄傲的意味。

“看在他给我带的礼物的份上,明天我会帮你cover的。你就安心地白日宣淫去吧。”

金宰铉笑容未退:“ 这是经纪人对艺人该有的放任态度?”

从他出道开始就伴随左右的经纪人哈哈一笑:“李承协办事,我放心。”

金宰铉打开李承协公寓大门时心跳还有些快,看见玄关的尖头皮鞋就忍不住浮起微笑。

“我回来了。“

男人从客厅沙发里站起身,桌上摊着一本时尚杂志,上面帅气多情骨肉匀称的模特穿着个性剪裁的宽松衣袍,露出半段让人离不开眼的诱惑腰线。

而这个人此时就在这本杂志的五尺之内,那段魅惑大众的柔软腰线也暴露在空气里,被人反复爱抚,难以餮足似的摩挲出淡淡红痕。

“我很想你。”

李承协在亲吻的间隙凑在金宰铉耳边低声道,独特的声线让他几乎瞬间就兴奋起来。两人身体之间的器官剑拔弩张不分伯仲,而金宰铉仍努力保持清醒的头脑。

他们分开一周,现在见面还不到5分钟。

李承协侧着头去亲吻金宰铉的耳朵,咬的金宰铉两腿直打颤,抖两下就要往下跪。

李承协就笑他做人太客气了,捞起来就是好一顿香。

对方的舌头已经搅得他无法思考,而他也不甘示弱地撕开对方衣冠楚楚的白衬衫准备攻城略地。他们之间需要一场立竿见影的深入交流,似乎之后肉体碰撞和摩擦才能表达清楚一切所思所想。

金宰铉被拖上沙发的时候,脑子里车勋意味深长的讲话忽然一闪而过。

“人的肉体是很脆弱的。”

脆弱且不经诱惑。二十几岁的男人,激素分泌最旺盛的时期,渴望交合,热爱插入和解放,7秒一次的荒唐幻想。

三十年后会怎样?

金宰铉决定,三十分钟之后再考虑这个问题。

于是好几个三十分钟之后。

金宰铉坍陷在沙发上,累得几乎睁不开眼,任凭李承协坐在地上,伸手摩挲着他的耳廓,手指像是流连于那里的线条,最后忍不住又吻了上去。

金宰铉皱眉,轻轻推开了他。

温热的阳光从金宰铉身后的窗户里照进来,铺在床上。

空气里弥漫着茉莉醉人的香,有细小的尘土在光里飞扬。

金宰铉把光扔在背后,半个身子隐匿于阳光够不到的阴影中,明明暗暗,看不清神色。

“累.....”

李承协捏了捏他的耳垂,轻声问:“要不要去洗个澡?我叫外卖。”

金宰铉嗯了一声,但是没有起身的意思。

“要我抱你过去么?”

金宰铉一咬牙,挣扎着爬了起来。

身后强烈的异物感让他脸红心跳,而那人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更让他几乎要爆血管。

金宰铉轻轻踹了他一脚,牵动身后敏感之处,不由嘶了一声。

“好好好,你先去洗澡,有什么话待会儿休息一下再说。”

金宰铉在浴室里听到外面李承协打电话的声音,有礼谦和,和刚刚在他身上肆虐的气质大相径庭。他有时候也会思考,男人的下半身之所以被称为分身,是不是的确说明有人在这方面有精神分裂的可能。

可他分明在一开始就看得见李承协桀骜的锋芒,尽管如今这些爪牙已经被层层冠冕藏在逐渐愈合的耳洞里,成了一段难以被提及的传说。而金宰铉也很难说清楚,自己是爱那个锋利耀眼的李承协,还是这个优雅行藏的承协xi。

车勋的箴言再次响起:“灵魂的恋爱才是最高尚的。”

他看着水花在指缝见挣扎流走,忽然有些难以把握的茫然。

李承协总让他觉得很安心,多种意义上的。

就好像你有一天,醒在了闹钟之前,可以悠哉悠哉的享受一份培根煎蛋和一杯咖啡。

这种安心,就生在咖啡的氤氲中,温热的气蒸上来,刚好湿润了眼睛。

你转头,发现阳光正好。

金宰铉不想要只有灵魂的高尚恋爱,但也不想丢失爱人的灵魂。这大概是最残忍的事:他不敢碰,也不敢跑。

有双温暖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弦。像月亮上的山羊,杀了他十万次。攥的过于紧,生生挣断,最后只能靠这罪魁祸首来保持清明,保证这弦不会崩。

李承协这次去欧洲是作为外交部的一员参加总理大臣的国事访问团。他自毕业后进外交部工作,如今是经济局的得力干事。只是升职越快工作越繁忙,这半年来李承协简直人如其名成了空中飞人。

李承协一直知道恋人不喜欢远距离恋爱。想当初他刚进外交部,按规矩要先出派到他国使馆历练三年。那时金宰铉还在念书,两人恋爱两年,也是干柴烈火,但听说他要出国后还是毫不犹豫地提了分手。

李承协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时金宰铉脸上坚决的表情。

分开那么久的话,就分手吧。

李承协不肯放手。

“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如果承协哥回来之后还想和我在一起,再来找我就行了。”

理智派的李承协完全能够理解这个决定,甚至觉得这个想法成熟得不像是那个感情化用事的金宰铉会说出来的话。他能在两人相处的每一个片刻体会到金宰铉对自己的感情,所以才放心地接受了外派的任务,却没有想到恋人会如此决绝。

现代通讯发达,他们可以不断简讯,视讯,间隔地长途旅行,总不至于断了关系。但金宰铉却不知为何无法接受这种相处方式。

然而他也没有错,现代科学和种种事实都证明,亲密关系是很难建立在跨越海洋的距离感之上的。

他在欧洲小国呆了三年,那段时间的心情现在想想都很模糊。总之工作事业卓越,感情一片荒芜。

回国之后他联系金宰铉,发现那人虽然毕了业换了工作有了新家,却没有换过电话号码。

他明明也在等。

重新在一起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那三年空白似乎成了一段画满休止符的插曲,他们继续相爱。只是经济部的学长李承协和艺术部的学弟金宰铉成了外交官李承协和演员金宰铉,而车勋不耐烦的脸似乎穿越了时空,一点也没有变过。

直到现在,李承协也经常会在出差时做恶梦。梦见自己那个年轻的爱人表情淡淡地告诉他,不能陪在我身边的话就分手吧。

惊醒时他就会隔着时差给恋人发简讯或者打电话,以确定不管是时间还是空间,上的距离,他都能跨越。

李承协是排除艰难险阻、逞强到最后也要坚持完成的那种人。这种强求的人生他不会向任何人推荐,因此也会偶尔担心自己生命中的其他,人是不是心甘情愿。

比如金宰铉。

可他的性格其实并不是李承协会喜欢的类型。李承协独立又严苛,比起和自己性格相似的这种人来说,他宁愿找一个懂事听话又适当依赖他的小甜饼。

金宰铉绝对不是单纯的小甜饼。李承协摇头。

他和李承协本质上是一类人,但生活方式却天差地别。

这导致李承协用肩膀想都能想明白,如果在一起的话,未来会是怎么样的头破血流。

可......

李承协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好像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在告诉他,独立又开朗只是金宰铉的表象。

他像个气球一样,把自己吹的大大的,只要李承协稍微一戳就会爆炸开,炸的原形毕露。

尘埃散去,他的内核是李承协最爱吃的那种牛奶小熊软糖。

他心里隐隐明白,自己有一种隐秘而不为人知的欲望。就算金宰铉不愿意,他还是要把这人留在自己的生命里。强求也好,不择手段。

这种欲望日长夜大,让他不敢深入了解恋人的想法。

李承协捂着脸低声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明明日思夜想渴求的梦就摆在眼前,他却只能像个没钱的小孩,吃不到糖果,靠偷偷闻味儿来聊以慰藉。

..因为太过渴望,却不敢碰触。

就算金宰铉需要的只是肉体关系,他也不会介意。只要想方设法在一起就好了。

无论如何,李承协不会再让金宰铉开口说出分手这句话。

李承协从梦中惊醒,身边的恋人在他肩旁睡得正熟,天还没有亮。

他撑起身,看身边人的脸。茂密的黑发因为睡前的短暂激情微微湿润,搭在即使是睡梦中都线条多情的眉眼之间。他盯着那全然放松的眉目,忍不住低头吻上那双半开的唇。

并非求欢,无关欲望,只是噩梦惊醒后,一场失而复得的温存。

金宰铉在梦中似乎不堪其扰,溢出几声奶猫似的低吟。李承协看着他把头埋进枕头里,手上更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凑到脸旁,像是寻求主人气息的家猫。

李承协抚摸着金宰铉白皙柔软的脖颈,上面还有他留下的青紫痕迹,他知道自己不该下手不分轻重,却还是有一种想在上面绑上绳索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李承协总觉得,金宰铉似乎也很去享受这样的性爱。

他想问他为什么那时候要分手,想问他在那个靠荷尔蒙工作的圈子里受到过多少诱惑,想问他如果自己不再身边他会不会被别的气味和温度吸引,想问他除了理想之外是否和他一样有太大的私心。想问他在这日日夜夜里,是否和自己一样被浓稠的欲望俘虏,无法自控地沉沦于对方的身体。

但他不敢问。

他想和他昼夜不息地做爱,用精液填满这人的身体,给他胀痛的欢愉,想让他在自己身下被顶弄出生理性泪水,哭着说喜欢自己承诺永远和唯一,想用镣铐把他锁在身边,让他再也不能瑟缩逃离。

这是李承协午夜时分最不为人知的欲望。他很想凑在枕边人的耳畔,用气音跟他述说这一切,然后看着他敏感的耳垂红透,仿佛滴血。他会把那圆润的小小肉结含进嘴里,像是对待一颗脆弱甜美的糖果,让这人融化在他怀里,只会颤抖呻吟。

熟睡中的金宰铉仿佛觉察到这种危险,皱紧了眉。

李承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翻身下床,走去阳台抽烟。

漫天星斗和城市上空的凉风让他多少清醒了一些。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金宰铉用那双盛满爱意的眼神盯着他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在床榻间反复折腾他。

他可能需要治疗。

李承铉指尖的烟燃到一半,身后响起熟悉又甜腻的声音。

“承酱,怎么了?”

李承协回头,看清那人睁不开眼的样子,像个孩子,他听见自己用笑意包裹的声音。

“没事。有些工作上的事,你睡吧。”

金宰铉揉着眼睛,走上阳台,在凉风里抱住李承协的腰。

“是很重要的事么?”

金宰铉从李承协身后探出头来,吸了一口李承协唇边的烟,稀薄的烟雾吐在他耳畔,声音也因此不清不楚起来。

“承酱真辛苦啊。”

李承协没有回头去看,盯着凌晨楼下偶尔路过的车流,轻声道:“对不起。应该多花点时间陪你的。”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又温顺地用头蹭了蹭他的背。

“已经很好了。”

那人的声音里还有午夜缠绵和熟睡未醒的余韵,和李承协一时半会儿听不清的情绪。

“承酱喜欢我,就已经很好了。”

李承协掐灭了烟,握住腰间的手。

十指交缠,而漫天星辰袖手旁观。

城市的一天结束于最后一块儿广告牌的熄火。

也可能城市没有结束过,城市是个圈,生生不息,永不停歇。

庞大数量的生命体走在路.上,不约而同的对自己进行谋杀,等待第二天意料之中的复苏,浑浑噩噩的企图寻找生活赋予自己的意义。

你说,会不会有人在这时,绑架一只山羊到月亮上?

在月亮上砍掉它的角,磨成上好的药材,给花施肥?

也许月亮就是一片花田,你看它洁白无瑕,会开什么花呢?

茉莉?还是月季?

金宰铉一大早被经纪人的冷笑和眼神杀死了好几个来回,在保姆车里补遮瑕膏的时候还不免收获一堆中年未婚老男人的冷嘲热讽。

“在家里不知道处理一下么?啧啧,还是故意要来伤害我们这些老人家的弱小心灵的?”

金宰铉置若罔闻,黑着脸披上外套,也懒得解释昨天半夜在天台上陪自家男友思考人生熬得太晚今早起不来床这件事。

“都知道你有个脸好头脑好工作好出身也好的男朋友了,怎么,要公司出钱帮你买热搜宣传么?”

金宰铉笑得开心,开始整理发型。

“你们这些年轻人,仗着自己现在体力好就无法无天。到老了后悔都来不及。”

在发间跳跃的手指一僵。

经纪人还在絮絮叨叨,忽然发现镜子里金宰铉的表情有些微妙。

“……”

“不是吧?承协xi这么早就有这种问题了?你是不是索求过度啊?”

金宰铉一脚踹过去:“我看起来就是那么精虫上脑的人么?”

经纪人身经百战身轻如燕:“讲实话,你看起来真是。”

金宰铉又莫名想起车勋的灵魂恋爱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李承协之间的肉体关系会如此激烈。明明关系稳定也快到七年之痒,每次却都跟最后一次一样疯狂。

他以为这是李承协的嗜好。但在他记忆里,李承协在性爱方面也曾经非常温柔过。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刚刚开始校园深处的一段禁忌恋爱,作为学长的恋人经常整夜和他相拥入眠,两个人也可以什么也不做,甚至隔着书桌彼此陪伴。

或许是开始工作之后,压力太大的缘故?

出于职业需求,金宰铉的健身日程一直不曾耽搁,在体力上优于一般这个年龄段的男性,他从来不是用娇弱赢取伴侣垂怜的对象。即便如此,面对李承协还是经常有难以招架的时候。

金宰铉开始思考是不是哪里有些反常。

晚上回到公寓时,金宰铉发现车勋正在做俯卧撑。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反常的事,没有之一。

简单一问才知道车勋的男朋友柳会胜终于要退伍了,再过几天就要回来了。

金宰铉也不由高兴起来,第一时间告诉了李承协。对方还在加班,说会买外带过来加菜庆祝。

“你肯定很激动吧,终于能见到他了。”

“其实,不见面也没什么关系的。”车勋懒洋洋的说。

“嗯?”

“这么久不见面,再见面的话一定很开心吧。尝到了在一起的甜头,就越来越不想放手了。这样想想,不想成为对方的拖累,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见面的好。”

“诶?”

金宰铉一愣。

“人到底是为什么谈恋爱呢?”

金宰铉觉得这话可能是某一部剧里的台词,而他们在这一刻成了剧中人,为看客解答一个自人类诞生以来就是个悖论的无解难题。他们提供一种答案,或者沉默地为难,而观众若有所悟。尽管本质上,他们都一无所获。

“如果是为了繁衍的话,那么像我们这样的恋爱关系根本就是不成立的。如果从后现代理论的角度来解释,人类的结盟是为了让脆弱的个人变得更加强大。”

车勋眨着眼睛,天花板上的灯泡洒下昏黄的光,像是灯塔,引导着他这辆海上列车一路疾驰。

“恋爱,应该是让自己和对方成为更好的人,一起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

“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多少人能做到这点吧。”

车勋腾地一下坐起身来,看着金宰铉陷入沉思又被猛然惊醒的脸,露齿一笑。

“宰铉尼你觉得呢?”

“诶?”

“你和那位伟大的奔走在世界和平大业前线的外交官先生,你们的恋爱关系有让你们成长么?你们有在共同造福全人类么?”

金宰铉翻白眼,一般火车开到这个程度他就当听深夜广播了,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人柔软的头毛。

“别想太多。既然回来了,能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心点吧。”

“诶,竟然被宰铉尼这种肉欲派教育了啊。”

“???我?肉欲派?”

“当然了。我们这些人里,宰铉尼是最肉欲的,这是共识吧。”

金宰铉一脸懵逼的当口,手提炸鸡外卖的李承协应声进门。

车勋跳起来:“承协哥你最有发言权了,快说,宰铉尼是不是肉欲派的!”

金宰铉猛地回头,和门口惊慌失措的恋人面面相觑。

三秒钟之后,金宰铉终于发现了盲点,一个抱枕砸向了看热闹的恶魔好友。

“这根本不关你的事吧!”

李承协洗完澡爬上金宰铉的床,看着对方带着黑框眼镜沉郁如便秘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的生气了?”

金宰铉没理他,手里的笔记本翻得哗哗响。

“肉欲也没什么不好的啊……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资本的嘛。”

李承协凑上去吻恋人的玫红色的嘴唇,没想到正捅在马蜂窝上。

金宰铉一把推开了他,扔掉了眼镜。

“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上床么?”

这下轮到李承协彻底愣住。

金宰铉揉乱半干的卷发,发出一声困惑的呻吟。

李承协静默了片刻,才坐到床边,和金宰铉沉默相对。

“我讨厌现在的这个自己……。”

金宰铉把头埋在双臂里,声音像是走回重重时光,透出很久以前少年稚气未退的嗓音。

“其实我最近也一直在想,承酱喜欢我什么呢?”

“……”

“我们在一起马上就要七年了。但我真的想不出,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的改变。”

李承协静默不语,十指慢慢地握成拳。

“你有重要的工作要做,会做很多事,而我的工作……我喜欢这份工作。但这份工作对我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满足别人的欲望。这是我最得心应手的技能了。”

“……”

“总有一天,皮囊和肉体失去吸引力。到时候,承酱也不会再跟我在一起了吧。”

金宰铉黏糊糊的声音一点一点钻入李承协的脑子里,搅起层层叠叠的波澜,逐渐壮阔,最后将他淹没。

有些涟漪越泛越大,从冰面一点撬动了整座巨山,那些深深隐藏在冰面下的秘密,连同他的血肉一起被腕出来。

李承协忍不住将这个人紧紧抱在怀里。

“我的确喜欢你的身体,也对你有欲望。”

他望向恋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隐约的雾气,让他想起很久之前那个不自信地站在自己面前玩着手指不敢抬头的少年,那个他一手培养到现在能够独当一面的金牌演员,那个鼓起勇气与他并肩却在深夜里瑟缩在他怀里在梦中发抖的恋人。

“但是只喜欢身体关系的,不是宰铉你么?”

“……诶?”

金宰铉瞪大了眼睛。

“因为异地所以没办法在一起就分手的,不是你么?”

金宰铉动了动嘴唇,指尖微微颤抖。

“一直以来,宰铉都是没有身体接触就无法继续恋爱关系的类型吧。”

李承铉垂下头,轻轻亲吻金宰铉的额头。

“要先这样,你才肯闭眼去睡。”

嘴唇滑到那人的抖动如蝉翼的眼睑:“这样反复,你才肯起床。”

亲吻顺着停止的鼻梁,迎上柔软湿润的唇。舌尖探进半张的嘴里,勾动起那人一番不知所措的云雨,搔刮得舌根和两颊分泌出丰沛的透明汁液,耳畔水声黏腻。

“吵架的时候,只有这样你才肯乖乖听我说话。”

在恋人怀里喘息不止的金宰铉,咬着牙坐起身来。

“根本就不是这样。”

其实在那场侵犯后,金宰铉想过自杀,可每当他想起远在欧洲的恋人,他就无法继续下去。

是李承协救了他。

他每天都在努力生活,可是噩梦还是会做,阴霾太过于沉重,无法让他喘上一口气。

当他再一次见到李承协的时候,他觉得他重生了。

“我太肮脏了,如果我的皮囊和肉体能让你留下来,我愿意。”

“李承协,我被侵犯过,就是你和我说要出国之前。”他说,“太阳每天都很毒,人的眼睛也是。我每次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就会想,我们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呢?他们一个个盯着我,把我拆吃入腹,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是,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永远没法消除干净,哪怕我普通的接一部戏演一个角色,也已经是无数人的梦想了。可这就能剥夺我痛苦的权利

吗?”

“不能。我们谁都没经历过彼此的人生,甚至我现在坐在这里说的一切,你都可以当做是一个小孩子在为了一点小事纠缠不休。痛苦是我自己的,

多少人嘴里喊着众生平等,爱是平等,痛苦也是平等..可能真的是因为灾祸没有降到自己头上。你看看我,看我,百口莫辩,他们说我是自愿的,说我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出卖身体,说我恶心,甚至到现在连我自己好像都不太清楚真相了。你知道吗,夜深人静,我甚至能去梦到我主动去做这样的事情。”

李承协不敢再看金宰铉的眼睛。

他仰着头,用力睁着眼睛,想把泪水憋回去。他没有想到去这一切,没有想到去这几年金宰铉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

这个世界带给金宰铉的,罪恶带给金宰铉的,他带给金宰铉的。

李承协好想回到过去把在那个时候准备出国的他拽回来。可是没有如果,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他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乐观的人,撕去外壳,内里竟满目疮痍到了这种程度。

“我那时候还没毕业,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和你站在一起的资本,也只有分手了吧。而且,我不是一直在努力么?我说过如果你回来了还是想和我在一起,我会一直等你。我不是也这样努力了三年嘛。”

李承协紧紧抱住金宰铉,把他揉进自己的怀里。

那是李承协认识金宰铉以来,他哭的最撕心裂肺的一次。就好像当年不被保护的小孩终于找到了避风港,放肆的流干了长达三年的忍耐。

许久,才听见金宰铉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叹息。

“我现在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你还会选择爱我嘛?”

李承协听着那人沉沦到最后的尾音,紧紧握住那双似乎可以被他带着悲伤和怒气折断的手腕,半强迫地让对方抬起了头。

漂亮的脸上沾满了晶莹。

李承协没有等他拒绝,不顾对方的抽噎,吻了下去。

“宰铉,你很好,你没有错。”

“你知道有个叫洛尔迦的诗人吗?以前上课的时候老师讲过,我以前很喜欢他的一首诗:

“茉莉花盛开在斑驳的断壁前,你短暂的一瞥催发了我心头的种子。”

金宰铉盯着他他。

李承协大大方方的回视:“我抚着胸膛,向你献出象牙色的情笺,上面写着 ..”.

“永远。”

金宰铉无意识接过这两个字,如五雷轰顶,目光渐渐失去焦点,他脚下一空,从极高之地坠落。

云彩被他自由坠落的躯体“噗”的打散,缱绻在他的周身,有点痒。

他感觉自己坠落在一片硬实的土地上,这里杂草丛生,暗无天日。唯有一束茉莉,坚强的从石缝中开着。

李承协突然拍拍金宰铉肩膀,迫使他回神。

“我不是茉莉..”金宰铉的声音虚弱的无法入耳,一阵风就给吹散了。

“我又脏, 又丑。”

“我配不上。”

“配得上。”

李承协坚定有力的声音传来,金宰铉有些耳鸣,像是突然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别的声音都尚且在失真,唯独这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你是我见过最纯洁的人。”

李承协用力托着金宰铉的脸,跟他抵着额头,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的信念输送给他看似的。

李承协几乎无法想象,在自己一路向前的那些时日里,这个人是如何咬着牙看着自己的背影在岁月的泥潭里跋涉。

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或许不只有时光。

而现在他们在不迟不早的片刻间重逢,彼此都用力过度,只是想要相守得更久一些。

我们不必要为了对方变得更好。

你已经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一半。

这一刻,金宰铉觉得自己的世界有些崩塌,上一秒他还做在云端守护自己救命的爱情,下一秒他就在悬崖边岌岌可危。

他不再是风雨中一艘摇摇欲坠的小船,一只手伸了过来,扼回了他的船帆,一时风平浪静。

“宰铉,打开你的心,我想看着你。”

金宰铉不知道是听到哪个字的时候,心里一松。

有一束滚烫的光,穿过他心底破碎的缝隙照出来,把地上的野草烧尽了。

整个世界慢慢的亮起来,月亮熠熠生辉。

金宰铉低头看看那片光秃秃的地,原来他脚下踩的是自己的真心。

有朵茉莉从缝隙中生出来,迎着光,在他血肉中蜿蜒前进。

他的整个食道都在灼烧,烧断了他的喉咙。没有新鲜的气进的来,没有浊物出的去,他呼吸困难,像条濒死的鱼。

酸涩流经他每一处神经,迫使他在某个宇宙里破碎成尘,一粒一粒的从肉体上被剥离。

寒风突然吹过来,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阳光。他惊恐的瞪大双眼,喉咙里渡来一丝凉意。

好像刚刚修好的老照相机,他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个确切的焦点。

一副温和的眉眼映在他的视网膜上,反射上心头,稳稳当当的裹住他心里所有的疤。

金宰铉的舌尖微凉,麻酥酥的感觉跟着茉莉凿透他的躯体。

和他第一次在学校见到李承协时一样,这是一个不计一切代价的吻。

“你要知道,你是我手里最珍贵的宝物,我不希望你为了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李承协继续说:

“我爱你,到我死的那一天。”

金宰铉的眼睛找不到焦点,他抬头,看到天边恍惚落下一道巨大的人影,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血肉里带着白色的废墟,粉尘在四处纷飞。

金宰铉知道,那个怪物他,终于死了。

他闭上眼睛,泪水憋在眼睛里,钻心的痒。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天,又好像不是。

好像这是他作为人类的极限,又好像是历史的源头。

坍塌的冰山倒流回去,聚在一起的云散开。


他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将破碎的月亮一片一片的粘了回去。

月亮上长出了一捧小花。

又小,又洁白

名字叫永远。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一束茉莉,

一尘不染,洁白无瑕。

千万种罪恶烧遍原野,

我们还要等着光,

从骨缝里开出花。

你可能感兴趣的:(白茉莉不会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