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风铃

风的脚步,风铃很清楚。人的足迹,除却自己,尚有几人知晓,即便是自己,怕也不很清楚。

曾经的日子,在我,是那样触目的清晰,惊得我不敢回头。有些时候,却又模糊起来,模糊得就连自己都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风吹过时,总想让它捎带着拿走一些不愉快,曾经的,诸如物理课本上满页的电路图, 历史 老师千年不变的调调,以及顶在头上的书山,期末考试后老班手里的成绩单。那些费尽心机想要忘却的过去,却像噩梦一样一次又一次闯进我的夜晚。

有多少想在梦中拾起的琐事,曾经在生物课上偷看的《哈利波特与凤凰社》,当初在宿舍里到处藏掖的纸牌,被年级主任没收的游戏机,还有半夜MP4里上演的《奋斗》,一切尽如天边的云,看得见却触摸不到了。所有这些曾带给我无限快乐的,都幻化成大明湖里风吹起的涟漪,荡着荡着,不知哪一刻,突然就不见了。


前天,我还是高一的新生,满脑子充斥着对新校园的好奇与对未来的憧憬,向往着日后的无限风光。那个十六岁的小孩有着太多的梦,多到每一天都得重新确定一下人生的目标。

曾一度地崇拜周董,每天用手掐着脖子学他的朦胧派发音,又老是觉得头发不够长,每天早晨都会拔苗助长一番,结果误伤了好多,终于有一天长到足够遮住眼睛,偏偏这时候学校下了个通知,要求男生一律不准留长发,凡是被查到的,每人扣除班级量化十分。这通知很不明确,多长才算长呢?和清朝的大辫子比起来,我这头发还短得出奇。不过到底还是赶紧给剪了,因为学生处的来势汹汹让我联想到了“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年代,心里一发虚,理了个小板寸。

事后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是跟着人家走,也不是好事,周杰伦毕竟只有一个。就咱这小平头,配上堪称天下一绝的破锣嗓,相信一定会震惊乐坛、风靡全球的。可惜我还没能得到这样一个机会,都怪周围这伙人能力有限,欣赏不了我这独特的艺术。

兴趣很快转向文学,我发现很多人是可以凭借一两本书成名的,甚至于几篇骂人的杂种文就可以把自己骂成业界红人。于是乎,有一段时间极度地亲近语 文 老师,只可惜,我的作文在他老人家手下,向来都是勉强挤进合格品的行列。也曾虚心请教,看过几篇得高分的大作,第一反应是胸闷,接着就是狂吐。自己也写了篇类似的俗物,乖乖,差一点就给了满分,蒙了,一个未来伟大的作家就这样被无情地扼杀于萌芽期。


曾经快乐的少年,没有风度翩翩,没有才华横溢,却有着对生活、对人生不竭的激情。

会在球场上痛快地挥汗如雨,畅怀大笑,会在餐厅里狼吞虎咽,极尽满足地赞叹共产党的好政策,也会在中午放学的时候,悄悄跟在老师后面,躲过门卫的盘查混到商业街,闲逛一个中午,更会在晚上熄灯以后,借着被子的掩护狂侃影院近期上映的大片。


大多时候,生活会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犹如挂钟的下摆,有人上了弦,他就一刻不停、丝毫不乱。

看到高三的学长行尸走肉般移动在夏季翠绿的柳荫下,我的心里没有丝毫的难过,痛苦是他们的,快乐属于我自己。

依然会在数学课上和同桌探讨刘德华和张学友谁应该更红一些。语文课上抬头对着黑板,眼睛瞅着窗外挂着的金色风铃一摆一摆,左耳听见的是宋词,右耳听见的是风铃摇出的歌声,在配乐诗朗诵的背景中和周公下盘棋,偷他两个子,不知被发现没有。依然会把杨花扔到前排女生的脖子上,聆听那天籁般的尖叫,并深以这种低俗为乐。

我照旧快乐着,因为我才十七岁,学生的十七岁注定是同老师做不屑斗争的年代,尽管表面上和平共处、一片融洽,背地里却不知道交锋了多少回。最恨他上课收了我的《康熙大帝》,恨他让我们跑完早操就得进教室晨读,恨他占用了所有的自习课让我们做永无止尽的理科综合。所以,每天临睡前集体把老师咒一遍,所以,我可以想到老师有不顺心的时候一定也恨死了这群不着调的疯子。

倒是总有几个好学生,他们从来不会旷课去上网,从来不会用篮球去撞楼道的玻璃窗,更不会把雪球带进教室对着黑板练投篮。他们只会听命 于 老师,温顺的像绵羊,成绩好的让人眼红,他们的存在给我们留下了一线生存的空间,如果不是他们的存在给老师们一丝精神上的抚慰,保不齐哪天这教室就变成了集中营,默默地对他们说:“哥们,谢了。”

十七岁本来就属于快乐、疯狂,不该掺杂丝毫烦恼,誓死捍卫主权不被侵犯是学生的天职。

其实,要想每天都能上网是不切合实际的,但是到了周六再不去,那是上帝都不会允许的。作业可以晚上加班,实在不行,星期天找女生借一份COPY一下也可以。

唯一的遗憾是这些曾经、这些流年,仿佛在瞬间,同烟囱里飘出的烟混在一起,被风一吹,散了个干干净净,尸骨不存,仅剩下一串风铃,偶尔晃动一下无力的身躯,昭示着地球尚未爆炸,我依然活着。

我不是风,不知道下一站该飘往何处;我不是风铃,无法追逐风的脚步。

我只知道,十七岁本该无忧无虑,早晨听着摇滚晃到学校,下午哼着《穷开心》蹦回家,可是,忽然有一天,MP3没了电,小说断了页,音像店关门修整。我突然开始担心期中考试会再次不及格,担心毕业时找不到归宿,没人要。

是从哪一天起,我丢失了爽朗的自己,不太清楚,大概是从有一次忽然想起几句话。记得高一的时候,老爸问过:“小子,将来打算进清华还是北大啊?”高二的时候,换成了“进山大没问题吧?”而到了高三,老妈问:“怎么样,觉得上个本科有把握吗?”言语间满是松动,好像有很大的讨价空间。第一次,我为这伤心了,撕心裂肺的伤心,我给MP3冲了电,断断续续传出了许巍的“蓝莲花”,听来却像是送葬曲,觉得自己就要死了,马上。

不想再让父母怀疑自己,特地挑了个黄道吉日,翻箱倒柜找出了所有的硬碟、光盘,搜出了全部的体育专刊、娱乐杂志,装了满满三大纸箱,全部塞到床底下。

挥手向自己的过去告别,就像是宣读了自己的死刑判决,尽管我还没有完全地和过去说再见,每天晚上睡觉都有种不安,床下面就是从前的自己,一直在动,不停地动,好像马上就要破箱而出了,睁开眼想看看未来的自己,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漆黑,无边无际的黑暗。

几乎是在同一天,再也找不到能听歌的MP3,再也借不到能看电影的MP4,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把POP MUSIC、动作大片统统删掉,换成了英语听力。终于悟到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地,这次没点就已经通了,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要背叛自己的十八岁,还有这么多的同党。

再从街上经过听到杰克逊的“Billie Jean”,没有血管扩张、头发倒竖的冲动,没有半年前听到时疯狂地摇头,像吃了摇头丸那样。

那些,我只能回忆,算是给自己的安慰吧!大概是现状太乏味了,所以才会不断地绞尽脑汁去想从前的事,以期在梦里寻得点滴的慰藉。

明明知道已经发过的不可能重现,逝去的不可能倒退。听不到风铃的响声还骗自己说:它一直静着呢。

同样无法阻止自己回忆。

就这样想着以前的事,想着高三的自己是怎样在一群伟大的灵魂工程师的教导下沦为了高考的炮灰。

窄小的教室里,当年的一群学生延续着中国人千年相承的好学传统,热死也要守在阵地,尽管这块阵地已是千疮百孔,被六月的火炙烤得快要焦了,任凭头顶上的风扇无力地嘶哑着,教室外面的柳树上,蝉不知趣地乱嚷,夹杂了夏天烦躁的气息。

曾经听后让人兴奋有如打过鸡血的下课铃,日进像是中了毒的苍蝇,再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扇动双翅之后,瞬间归于宁静,这静同样属于狭窄拥挤的教室,属于教室里依然埋头于习题的学生。不安静的是头上的破风扇、树上的蝉,而它们的躁动不过是投向瓦尔登湖的一粒小石子,反而衬得周围更静了。


不敢再往下想,十八岁的自己竟至于如此苍白、空虚,我不是有血有肉的十八岁的青年,却是别人手中的一粒棋子,在别人的安排下跳进一个挖好的坑。命运,不曾握在自己手中,生活不是自己的,目标不是自己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我在自己十八岁的时候经营着别人的十八岁。可是我在为谁而活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已经不是自己,躯壳还有灵魂。愿不愿意都得走下去了。

又一个知了乱叫的时节,突然间打了个寒战。终于明白,是时候亲手为自己的十八岁敲响丧钟、为高三送行了。永别了,生活了三年的窝、 斑驳的水泥墙、落满灰尘的玻璃、坑洼不平的小路。

一切都该说再见了,一端的结束正是另一端的开始,当两极相遇成为一个圆的时候,也许就是命运吧。命运就是,那些人,那些事,注定要成为博物馆里陈列的古董。

整整一年的麻木,做了一年的木偶,没想到在高三的最后一天,又做回了自己。结束了高考的最后一场,疯一样跑回教室,把所有的课本、习题、试卷、参考资料统统搬下来,押解到收购废品的大叔面前,一张纸也不留。在这件事上,全年级的人再现了半年前将“中国风”换成英语时的时的心有灵犀。偶尔也有几个人留下一两本纪念,这些是真正的勇者,他们敢于一次次揭开自己的伤疤,让别人观赏。并非是他们不会觉得痛,也不能因此就说他们这些人怯懦。我只记得自己有种强烈欲喷涌的快感。看着三轮车往返于拉运废纸的路上,所有志同道合的人无不拍手称快,去他妈的高考,滚他的大学吧,我又活了!又活了!

逝去的日子,像是亲手撒向大海的别人的骨灰。我独自站在黑幕里平阔的甲板上,风扯起不知何时又变长的发梢遮住了双眼,不知道是该哀悼逝者过早的消亡,还是该情形自己尚且活着,亦或是两者兼有之。

再回校园时,看着那些前仆后继的后来者,觉得自己是个过来人,有一点要传经授道的小冲动,又觉得自己是个饱经风霜的老江湖。尽管我才十九岁,十八与十九,我想不出有多大的不同,可现实的差距竟如此之大,个中滋味是那些没有经历过这一蜕变的人所不能体味的。就像蝉的一生,总要经历一些必要的蜕变过程。在这场没有硝烟却漫天黑暗的生死决战中,分不清究竟谁是成王谁是败寇。

再回首,穿过长长的柳荫下的石子路,不见了当年打闹的人群,没有了树上喧嚣的知了,抬头看到的是二楼教室里深深埋进书丛的一片人头。当初挂在教室外面的风铃,没舍得摘下,兀自在那里独唱孤吟,歌声寂寞而苍白,极力想要寻找那些曾经听后快乐的感觉,却未抓到丝毫。

站在今天已是重生的人了,曾经的辛酸与泪水忽隐忽现。常常在想,风的歌声,尚有风铃听见,而我的脚步,有谁能看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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