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5点下班，同事们陆续开始收拾东西。他打算再加一会儿班。妻子的信息冷不丁蹦出来，把他吓了一跳，她从来没在这时候给他发过信息。
她说，我出去走走。这段时间你来照顾孩子和你自己吧。
她又犯什么毛病了？他皱起眉，我这两天没惹她啊。
他愤愤地给她打电话。电话竟然关机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啊。有话直接说就好了嘛。他气愤地把手机摔到桌上。
这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接起来，是孩子幼儿园的老师。她说，您是张子涵爸爸吗？孩子妈妈说您来接孩子，现在5点了，我们就要关园了。
他关了电脑，拿了外套就往电梯里冲。撞上一个同事嘿嘿笑着，张哥今天怎么准时下班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去你的，我能有什么好事。他说。
车子走在路上，前面已经堵成了一条长龙。夜色渐渐浮上来，他急得使劲儿按喇叭。
她怎么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呢？把孩子撂给我算什么。我都忙成什么样了？他想。
好不容易到了幼儿园，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他跑到门口，看到儿子正坐在小凳子上，抻着脖子盯着门口。
儿子小小的身体淹没在夜色中，他有些心疼，抱起孩子，说，老师怎么把你放在这里了？门卫爷爷出来了，他说，太晚了，老师已经下班了。我让孩子进去等着，他非不要。
儿子扭头望着门口，说，妈妈呢？
他说，妈妈有事，要出去一段时间。
儿子耷拉着头上了车。他说，儿子，今晚想吃什么？
儿子说，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快说，吃什么，咱今天去外面吃。
儿子说，爸爸，你跟妈妈吵架了吗？
他说，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你到底想吃啥？
儿子说，妈妈是不是不回来了？
他有些烦了，说，妈妈会回来的。你能不能闭嘴。
儿子不说话了。
他说，你说话啊，晚上到底吃什么？
儿子说，你不是让我闭嘴嘛。我不想在外面吃，我想吃妈妈做的饭。
他烦躁地挠挠头，说，好，那我给你做。
我要吃山药饼。儿子说。
2.
他在厨房里找到了两根山药，可是找不到刮皮刀。只好拿着菜刀刮。一根还没刮完，他就感觉手开始痒。抓了两把，越抓越痒。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怎么回事？他使劲抓着，恨不得把手抓破，把皮剥下来。
儿子在屋里喊，爸爸，我的变形金刚不见了。
他挠着手，说，你再找找。
找不到。儿子带着哭腔。
等会儿我给你找。他有点烦了。
他查了手机，原来是对山药汁过敏，他用水冲，用醋泡，折腾了半天，还是痒。
儿子哭着跑过来，爸爸，我好饿。
他吼了一声，我这不是在做着呢吗？你一会儿都等不了吗？
儿子哭着回了屋。
他照着手机上教的做法，把山药蒸熟，捣烂，放上面粉，油，盐，搅拌好了，上锅煎。
这有什么难的？他想，我这不很快搞定了。
刚把山药放进煎锅，儿子又在为卫生间叫，爸爸，给我擦屁股。
你都几岁了还不会擦屁股？他气哼哼走进卫生间。
妻子对儿子也太娇惯了，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自己到处窜着玩了。
他回到厨房，山药饼已经糊了。
儿子吃着黑糊糊的山药饼，眼里含着泪。
他说，还不是刚才给你擦屁股擦的，要不能糊吗？
儿子低着头，又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他低头扒着夹生的米饭，说，不是跟你说了吗？过几天就回来了。
吃完饭以后，他让儿子自己玩，他刷碗。儿子在客厅里一会儿哭一会儿叫，他挥着铲子过来，儿子赶紧把眼泪憋了回去。
饭后，他给儿子放好洗澡水，去阳台拿浴巾。儿子突然像杀猪一样叫起来。
怎么了？他跑过来。
烫。烫。儿子哭开了。他手忙脚乱地去添凉水。
终于把儿子弄上床，儿子又拿来一本绘本，爸爸，给我读书。
他翻开，机械地读着上面幼稚可笑的文字。
儿子撇撇嘴，说，爸爸，不是这样读。
那怎么读？他的火又上来了。
妈妈会用老虎的声音，老婆婆的声音，都是不一样的。
我不会。他赌气把书一扔。
儿子哭了，一抽一抽地，他说，我想妈妈。
他进了卫生间，把门重重关上，儿子的哭声终于小了。
他叹了一口气，开始盼着妻子回来。
等他洗完澡出来，儿子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珠。他给孩子掖好被角，关上门。
好累。他躺倒在椅子上，看看表已经快11点了。
他想起他曾经对妻子说的话。他说，你整天有啥好忙的，不就是做做饭，看看孩子嘛，多清闲。
看孩子原来这么累啊。他想。
3.
早上，闹钟响了，他一把关掉接着睡。再次醒来，已经是8点半。
他慌了，穿上衣服就去叫儿子。儿子哼哼着，翻了个身。他照着儿子屁股打了一巴掌，说，赶紧起，要迟到了。
儿子被吓得赶紧坐起来，像惊弓之鸟。
他在包里塞了两块面包片，扯着儿子就往车库跑。儿子跟不上，一路上磕磕绊绊，哭哭咧咧。
到了幼儿园，他拽着儿子往楼上跑。儿子在楼梯上绊倒了，又哭起来。
他上了楼，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你在几班？
儿子说，在三班。他找到三班的牌子，把儿子放下就走。
老师叫住他，说，大哥，这孩子不是我们班的。
他停下，说，这不是三班吗？
儿子说，我是中三班。
你怎么不早说啊，他冲孩子吼了一句，又往楼下冲。
一路紧赶慢赶，他还是迟到了半个小时。部门会议已经开始了，他拿着资料冲进去的时候，看到总监猪肝一样的脸色。
轮到他上台汇报季度情况。他看到平时低着头的同事都在看他，脸上带着憋不住的笑。
散会后，他一溜小跑跑到卫生间。一照镜子，脸立刻红了。脸上竟然有牙膏没洗干净，在嘴角边留了一撮醒目的白色。衬衣的扣子也扣错了牙，一边长一边短。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像陀螺一样忙完整个上午，他终于有机会坐下来喘口气。
拿起手机，他看到了妻子的朋友圈。小桥流水，炊烟人家。她应该是在江南。
他刚想生气，又看到了妻子的笑容。她坐在一条小船上，巧笑嫣然。这样的笑容他已经好久没见了。
他忽然想起结婚前他对她的承诺：等咱有钱有闲了，第一站就去江南。听说那里很美，你一定喜欢。
已经过去十年了，他的承诺却始终没有实现。有了钱，却没了闲。
他咬着嘴唇，内心有些酸楚。
4.
几天过去，他有些精疲力竭。每天恨不得一沾枕头就睡。
厨房里的碗已经摞得老高，地板上全是孩子的玩具，一不小心踩到就发出“吱”的一声，把他吓一跳。
孩子幼儿园明天有活动，要穿园服。他扒遍了衣橱也没找到。他都不记得孩子的园服长什么样。
他又打开她的衣橱，里面零零散散挂着几件衣服。
他看到了一条浅粉色的连衣裙。很新，是他们刚结婚时他给她买的。她一直没舍得穿。
他记起前段时间，她拿出来穿上，在镜子旁左看右看。
他嘲笑她，都已经是大妈了，还穿这么粉的裙子，不合适。
她有些怅然地说，是啊，我胖了，也快穿不进去了。
他说，别穿了，胖得都没有腰了。
她是怎么变胖的呢？是因为怀孕的时候，每次检查，孩子都比正常标准要小，她还贫血。她怕孩子营养不够，就拼命吃。她说，只要孩子好，我怎么都行。
他想到这里，真想扇自己两巴掌。
5.
妻子的朋友圈不定时更新，他看到她回到了老家，给母亲梳头发。回到了她以前工作的画室，满手都是颜料，开心得像个孩子。
是啊，他已经忘了，她也是有梦想的人啊。他当初不就是看到她在夕阳下画画的样子，才心动不止的吗？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她的照顾，她的付出，她的牺牲，却从来没有想过，她除了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以外，她还是她自己，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梦想追求。
他突然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又希望她能在外边多待一段时间。
家里我会照顾好的。你好好在外面玩一玩。他想对她说。
周末，他看到她发了朋友圈。在一座森林公园。
他的心狂跳起来，那是他跟她求婚的地方。
那时候，他们真的穷。他在小商品市场给她买了一个银戒指。他说，放心，以后我会把它换成钻石的。
她轻轻笑着，戴上，仰起头，在阳光下看，说，它也很漂亮啊。
他突然想哭。
那个周末，他跟儿子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像被猫舔过一样。
她进门，瞪大了眼睛，怎么这么干净啊，你俩收拾的啊？
他紧紧抱住她，说，亲爱的，这十年，辛苦你了。
我爱你。
他感觉到妻子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的泪水流进了他的脖子。
她说，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