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
一只纤细的手握着一双磨破的软底舞蹈鞋,另一只手拖着沉重的行李袋子,瘦窄的肩膀上负着山一样笨实的背包,人潮涌动的深圳东大门老街推着行李袋前的步子踽踽而行,川流不息地各色脚步与之交汇,倏尔又散落到东大门的角落。
东大门真是热闹极了,尤其还在过节期间,随处可见牵着小手的情侣或闺蜜手里拿着奶茶和烤串,还有年轻的白领三五成群地围着串串桌大快朵颐地吃着羊肉喝着啤酒,特色小食一条街一面像天堂飘着美食香,一面向地狱一样散着垃圾臭,顾客们来到这里,就是抱了“闭塞掉眼、耳、鼻、身、想”的决心,一心冲着味蕾而来。而这一切,似乎都蛊惑不了漫无目的的小小,她捏了捏抓在手里一天的舞蹈鞋,似乎在试探自己的知觉,如果不是忘记拿舞蹈鞋,今天的生日是否会平顺一些呢?
带着“今天是个什么日子”的困惑以及哭肿的双眼,小小清早上一醒过来,就扯着农历本子瞅了半响,只见上面用红色字体标注着“生日/求职失败后面试”, 小小一个鲤鱼打挺起床,收拾阳台上凉洗过的舞蹈鞋,正巧接到房东的电话:“郝小女士,今天为止,你的房租已经逾期一个月了,我有权利赶你出门,限你在晚上之前搬走,明天有新的租客搬进来。”
“嘟嘟……”小小来不及说一个字就被挂电话,她撓了一把鸡窝头,昨天的烦恼瞬间连本带利地记忆起来了。
支付宝、银行卡、微信钱包联合起来也不足一个月的房租了,就在上个月,她孤注一掷,把所有钱都用在请舞蹈大师私教上,她势在必得地要进入古韵艺术团。
手机通讯录、微信好友通讯录像流水一样在眼前流淌着,随便点开一个就可以借到一个月的房租,谁会混得连三千块都没有呢?她的手指落到了几年前的医院同事上。
“喂,队长,稀奇……?”
“我……”这一声“队长”彻底灭掉了她的勇气,没错,自己曾经是她们的实习队长,是一个事事都争做最好,为学校争光、为队员们创造了留在医院上班的机会,多少次,她都是代表学校在台上慷慨激昂地演讲,多少次,她都是医院优秀的实习队长,多少次,那个让千万实习生挤破头的医院的各个科室都争着留用她。
“队长,听说你在深圳混得不错呀?我们就没你出息了,安安稳稳上个班,拿份不上不下的工资,糊个嘴巴。”
“嗯……柳……”打破那个铁饭碗的时候,她当着全队员的人指着医院高耸入云的大楼说过:“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臣服在我的脚下。”
“队长,有事你说。”“哎……师傅,用玻璃材质的,把厨房隔开……”电话那头的柳隔空喊了一句。两年前小小和她一起去看过汉口“恒大花园”的楼盘,彼时,小小攒着的十几万积蓄勉勉强强能付个“小两房”的首付。
“噢,没事,就是……我快要结婚了,请你喝喜酒,你没时间就算啦,拜拜。”小小“见了鬼”一般地挂断电话。
催房租只是一个序幕,倒霉的事像有预谋地发生着。例如,早上刷牙,牙刷头断在满是泡沫的嘴巴里;洗头的时候,洗发水掉到马桶里,出门的时候,钥匙反锁在屋里,花了微信钱包里仅剩的一百五十块钱请人开了锁,拿了舞蹈鞋。再比如,到了舞蹈机构,展示舞蹈时,因为舞鞋洗后缩水夹脚导致最后定造型时摔了一跤,老板皱起眉头说:“可惜了,我们只招专业院校毕业的。”又例如,刚好排到她点餐时,A套餐的优惠活动做完了,只有B套餐36元一份,她瞅着微信钱包里的28.6元,低着头逃离了现场。
“姐妹们,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哟。”高中姐妹群里有人又抛出了这一句没头没脑的。
“是个倒霉的日子!”就在低头打这句话的时候,立马像得了诅咒一样踩到狗屎。小小捏着鼻子,在路边的花台边用力刮着鞋底,又换上夹角的舞鞋。
“嘿,姑娘,在这里丢垃圾要罚款的,你还在这里刮屎。”一位穿着制服的阿姨指着旁边“严禁乱掉垃圾,违者罚款三十”的木牌。
“阿姨,我没有现金。”小小深知本地阿姨最难缠。
“可以扫微信或支付宝。”阿姨把脖子上挂的扫码牌递给她,小小扫掉了28元,拔腿就跑开了,比跳舞时还要稳。
“嘿,你这个年轻的姑娘,连两块钱都要骗阿婆的。”老阿姨恼火起来,追了好几条街。
逃离了老阿姨,似乎像甩掉了倒霉鬼一样轻松,就在小小隔着舞鞋按摩脚掌时,发生了一点转机,妈妈发来了生日祝福的红包,小小点开看了一眼数字,却不敢点“确认”键,自从打破了铁饭碗,就再也没有看到“万元”进过帐户。小小咬着手背回了一句:“妈,别担心,我有钱。”手指轻轻划掉了与妈妈的对话记录,她怕晚一秒就情不自禁要点“确认”了。
“喂,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阴魂不散地带来“厄运”,小小听到了,不禁肉跳心惊地捂着耳朵。
“当然知道,今天是腊八节,是佛成道日,我要去庙里拜拜。”
“听说庙里还提供免费的斋菜给香客们哩。”另一位阿姨半掩着嘴说,生怕走漏了风声。
“免费的斋菜……”小小赶紧夹着脚追上那两位本地阿姨。
弘法寺是深圳香火鼎盛的寺庙,这一天来拜佛的人多如恒河里的沙子,小小蹭在阿姨后面,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借香献佛”吧,小小很虔诚地给所有佛祖、菩萨磕头,她想着也不能白吃佛祖的,头是一定要磕的,说来也奇,给佛祖磕头时,小小脚上的舞蹈鞋舒适了很多。
“施主,给佛祖添点香油钱吧,佛祖会保佑您心想事成的。”庙僧拿在功德箱横在小小的面前。
“哦呵呵,我没有带现金。”小小耸了耸肩。
“施主,没关系,可以扫微信或支付宝。”说着把功德箱换了一面,果然贴了微信和支付宝的二维码。
“这……佛祖还用微信和支付宝呀,再说了,我刚刚磕头时什么都没有求,我只是看到佛祖,心生敬畏,磕了三个头,难道对佛祖的敬畏之心也要付钱。”
“施主,我们的工作人员每天供奉佛祖、菩萨也是需要花钱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们打着佛祖的旗号收钱,还是你们对佛祖的供奉和虔诚是有求的?”小小站起身来,一把推开功德箱。
“你……难道不怕明年走厄运,得罪佛祖……阿弥陀佛。”
“哼,我已经够倒霉的了,难道佛祖会听你的,是你家养的。”小小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仅有的一点虔诚之心被破坏殆尽,自从上了小学五年级以后,她就再也没拜过佛或菩萨了。在此之前,她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家里供奉的弥勒佛和观音菩萨上一柱香,磕三个头。还记得有一次她把攒了很久的零用钱供奉在香桌上,爷爷敲了一下她的头说:“钱是万恶之源,慈悲的佛祖怎么会要这么脏的东西,小小,记住啦,佛祖要的是一颗善良、虔诚的心。”
“看来,佛祖也不能回答我‘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我的‘三十而立’无解啦。”小小踢了一脚路边的易拉罐,谁想把脚拇趾踢出了个水泡,舞蹈鞋破了个大骷髅,吓得她赶紧打了两下嘴巴:“呸,呸,呸,童言无忌,狗子放屁,佛祖在上,见怪莫怪。”
拖着“伤残”的身子回到横岗,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小小站在电梯里打开了手机里小额借钱软件,心里激动了一番:“妈的,还有比我更傻的,怎么早没想起来,真是被骄傲降低了智商了。”
然而有了“生钱之法”也枉然然,走廊里“一片狼藉”地丢着她的行李,钥匙也插不进去锁眼。
“房东先生,我现在把房租转给您……”
“不必了,你逾期一个月了,等你的房租,我的黄花菜都凉啦。”
“可是,还有两个月的押金没有退给我。”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哟,你不知道吗?合同上清清楚楚写着逾期房租,押金抵作房租。”
“今天是什么日子,还用你说,是腊月初八,是本姑奶奶的生日,算了,那一个月的房租留给你买药吃,像你这么缺德的,总有一天缺药钱。”小小清楚是要不回押金了,索性把“千年大便”拉出来,痛快一下。
“你这个死丫头,这么诅咒我,难怪嫁不出去,找不到工作,付不起房租……”
“嫁不出去、找不到工作要操你的心!”小小解气地挂了电话,租房子以来受的委屈一笔勾销。
在扫了一眼乱七八糟地行李之后,小小顷刻之间“看破了红尘”,什么都不想要,只是将三年积攒下的舞蹈表演服打包带走,换下了破洞的舞蹈鞋,脚隐隐还在作痛,她生气地把舞鞋砸到地上:“都是因为你。”然后电梯关门的那一瞬,舞鞋的命运捡回来了。
此时又接到了高中同学琪琪打来的电话:“老大,你终于接电话啦,今天什么日子咯,要死啦……”
“呸,刚刚在电梯里。”
“我们几个姐妹都到啦。”
“你们都到哪里啦。”
“老大,今天是什么日子哟,难道你忘啦。”
“呸,这句话有毒,呸呸呸,什么日子呀?”
“定位发给你,赶紧、赶紧、赶紧过来,过来你就知道啦”
在小学五年级到今天以前,小小认为自己从没信仰过什么,现在她开始信了,信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