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天色暗了,夜幕渐渐笼罩开来,黑夜里仿佛滋生着不安分的因素,让人心生恐惧。
“老婆,我今天看见了一个女孩,长得很像你。”
“眼睛、鼻子、嘴,都像你。”
他一手拿着凿子,一手拿着锤子,砰砰砰地凿着墓碑。目光柔和缠绵,嘴里絮絮叨叨,就像是爱人的耳语,在黑夜里不断放大。
王伊是一名记者,她最近在做一个关于守墓人的报道,无奈收集的材料太少,不得不亲自上阵,实地探访A市守墓人。
安山是当地有名的风水宝地,但让安山出名的还是安山上的墓园。几十年前,有开发商相中了这块地,斥巨资修建了这所墓园,因其环境优美,价格合适,也引来了不少人购买墓地,狠狠地赚了一笔。但随着时间的迁移,新墓地的开发也让这片地荒了起来。
因为距离比较近,王伊就选择了这所墓园作为采访的第一站。
接待她的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乱糟糟的头发里遮掩着一张沧桑的脸,冷冰冰的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一身工装不知道穿了多久,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王伊迟疑了半刻,调整好表情,说道:“您好,我是XX的记者王伊,想找您咨询一下关于守墓人的一些事情。”男人盯着她的脸,有些呆愣,忽然不知道手往哪放,手掌在裤上搓了搓,有些局促的说:“好,好,好。”
王伊见状笑了笑,不做他想,又询问了几个问题,却见那男人答的支支吾吾,看起来有些紧张。她笑着宽慰道:“叔,你不用紧张,我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这样吧,要不今天我们就聊到这,我过几天再来。”男人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下了,牵起嘴角,盯着她说:“好,好。”
夜晚,空旷的墓园里又响起凿石声,一下、一下,像是催促远行的人归家。“老婆,她真好看,你年轻的时候也一定是这样的。”他抚摸着石碑上的照片,轻轻地吻了上去。
男人修了修头发,换上了整洁的衣服,目光一直注视着墓园门口:已经是第二天了,她怎么还没来?
王伊又来了墓园,男人高兴的给她端茶倒水。
“叔,您做守墓人多久了?”
“我是这所墓园第一批守墓人,到现在只剩我自己了,做这一行也有二十多年了。”
“您一坚持就是二十年,真是不容易。那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开始从事这一行呢?”
“契机谈不上,以前家里穷,我也没什么本事,正好这份工作赚的还算可观,就一直做了。”
“那您妻子家人对您这份工作有什么看法吗?”
“我没有妻子,家人……,家人都离得我远远的,甚至觉得我晦气……”
“对不起啊,叔。”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这墓园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多亏了你能和我说说话。”
……
他又在凿墓碑,“咚……咚……”他凿的有些急切,“老婆,你再忍忍,就快要好了。”
他满意的看着墓碑上新凿出的字,“老婆,你正式成为我的妻子了,”他忍不住抱住墓碑:“老婆,我爱你。”清冷的月光洒下,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老婆,如果她是我们的女儿该多好啊,”他刚刚发泄完,倚着墓碑,眼神空洞,不知望向何处。忽的,他目光一凝“不,她就是我们的女儿!”
王伊再次来到墓园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这次她带了摄像师一起,准备拍几张照片,结束这里的采访。男人的目光在触及她时猛地亮了起来,连忙走出值班室迎接她,却在看见摄像师时沉下了脸。王伊笑着对男人介绍,说道:“我们今天就准备结束这里的采访了,叔,这几天麻烦你了。”
男人有些着急,想要开口留她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嘴唇开开合合,终是说不出话来。他感觉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要走了,她走了就不回来了!”
“她是我女儿啊,她为什么叫我叔?她为什么要走?”
“不,她不能走,不能走。”
他想留下她,他决定要留下她。
彼时的王伊正和同事在墓园取景,男人慢慢的走近,眼里一片阴鹜,猛地抄起手中的锤头,向摄像师的头部砸去。
“啊……”摄像师的血漫延开来,温热的感觉将王伊吓的花容失色,跌坐在地,连连后退。
“不要,不要杀我,你不要过来!求求你,叔,有……有话好好说。”她带着哭音说。
“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要我和你妈妈?你留下来,留下来好不好?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叔……”
“闭嘴!”他大声吼道,仿佛感觉到了她的害怕,他柔声说:“叫爸爸,乖。”
强大的精神刺激下,王伊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吓得晕了过去。
夜晚再次降临,墓园里静悄悄的,只有值班室里一盏破旧的灯在坚持亮着。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姑娘,如果姑娘的手腕和脚腕上没有绑着绳子,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
“老婆,我把我们的女儿留下来了,”他爱怜的看着照片上的女人,虔诚的抚摸着它:“老婆,再也不会有人把我们分开了。”
夜半时下了一场大雨,将血迹冲刷的了无痕迹,只是当时地上流淌的红色雨水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王伊的手上满是鲜血,温热黏腻的感觉令人作呕。那是摄影师的血,他躺在地上,嘴唇蠕动,好像在说着什么。
“王伊……王伊……”
他在叫她的名字!
王伊猛地惊醒,眼泪不觉中已经润湿了脸。“怎么办!怎么办!”
“你醒了?”
“啊……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她努力克制住颤抖,向里挪动着身子
男人显得有点无措,抬起手想要安抚她却见她更加害怕,只能无力地放下。
“对不起。”
这句道歉好像触发了她所有的情绪,她歇斯底里的哭着,大吼着“他死了!死了!是你杀死他的!是你!你这个杀人犯!”
她的眼里淬了毒,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句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男人的心。他的头又开始疼了,仿佛有无数的声音争论,可他一句也听不清。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他出来!
他逃命似的离开了值班室。
心在扑通扑通的跳,一舒一张间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可以,不可以,他不能出来!”反反复复,脑中只余这句话。
他第一次在白天来到这个墓碑前。
墓碑上是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她笑的很开心,黑白的基调也掩不住她灿烂的笑容。男人不得不正视,自己爱着墓碑上的这个女人,不仅仅是晚上的他。他觉得自己很荒唐,因为一张照片爱上了一个死去的人。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男人自嘲的想:就是这个笑容让我着迷的吧。
他颤抖的伸出手,抚摸着墓碑。新凿出的字还有些棱角,他一笔一笔的描绘着:吾之妻。目光里满是眷恋。这一刻,男人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到底是晚上疯狂的他,还是白天怯懦的他。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我太累了……”
“为什么我遇见的你偏偏是一张照片……”
“那个小记者长得很像你……”
“老婆,我真的很喜欢你……”
……
“老婆,你等我,我这就去找你了,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猛地将头撞向墓碑,血液迸出溅在照片上,照片里的她依旧笑得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