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谎言即真相

1.

2005年2月27日上午,蒲城西郊发生了一起极其凶残的分shi案。

案发地点是一个中等规模的菜市场,那时天色朦胧,寒风刺骨,路口的杂货铺和早餐店亮着灯。

五米宽的小道两边挤满了小贩,有个推木板车的老太太骂骂咧咧地捞起那袋黑色障碍物,乍一看是几根带血的肉骨头和一些肉块。

老太太是个眼尖的,知道这是新鲜宰的,正想藏私,冷不防瞟到了对面三个蜷缩着互相取暖的看直了眼的乞丐。

三人眼巴巴的样子看得老太心慌,只好悻悻然丢下了肉骨头,体面地昂着头扬长而去。

老太太走后,一个瘦弱的小乞丐先是左右打量,然后几步跑过去抓起袋子夹在腋下往回跑,生怕有人抢。

此时赶早市的人们陆陆续续出现,菜市场的风都温暖了起来,吆喝声不绝于耳。

小乞丐眼巴巴地看着大人打开这袋“上天的恩赐”,忍不住地咽口水,天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另外两个乞丐一边一惊一乍地挑拣着,一边啧啧称奇,真是捡着了天大的便宜。

肉骨头全部被放到了一边不太干净的竹筐里,余下一两片不起眼的碎肉屑压根儿入不了眼。

只有饥寒交迫的小乞丐小心翼翼地扒拉丢弃的袋子,他觉得一点都不能浪费,说不定这点儿肉屑才是他的晚餐。

他捏着两片肉如视珍宝般的看着,怎么看都像人的chun。

感受着手心黏黏的触感,小乞丐越想越心惊,面无血色得就像被钉在了那个位置上似的。

良久,他瘫坐着双唇颤抖着嗫嚅,仔细听,是两个字:人肉。

菜市场有人肉,这消息一传出,全城都炸开了锅。

城西派出所立刻出警,带走了三个乞丐,经过询问,推车老太证明了三人的清白,随后将其释放。

警察疏散了看热闹的人群,对现场进行勘验,在肉铺子和早餐铺又找到了数十个肉块。

阅历丰富的老警察一眼就看出,这些都是切割工整的人rou块。

经过拼凑,这是一名成年男子的腿部。

两天后的夜里,几名醉醺醺的学生在KTV外面又发现了大量人体rou块,经过清点,有两百多块,被摆成了几个笑脸形状,经核验发现这些来自于死者的上半身,但目前没有发现手掌脚掌和头颅。

满城风雨,人们从最初的好奇到现在的恐慌,仅仅只花了三天的时间。当然那些发现尸块的店铺很快就萧条了。

人们猜测,凶手是在嘲讽警察的无能,是在炫耀自己的能干,凶手一定是个极其重口味的变态,一定是个极其丑陋的中年人。

一传十,十传百,不消半日就传出数十个版本的惊魂记,而市中心的花园广场则成为市民们最爱的地方,在这里,人人都是侦探,人人都可能化身百晓生。

这起案件恶劣程度不亚于当年著名的碎尸案,加之以现在的媒体传播速度,迅速引起了全国的关注。

苏淮作为优秀警员,在了解案情过后立刻自请加入特案组前往蒲城。

“凶手把死者的腿扔到了城西,按照肉块的分布来看,应该是一边走一边抛洒尸块。”苏淮拿着小本子走进会议室,“不好意思,久等了。”

窗外阴雨连绵,豆大的雨珠让蚂蚁都感到绝望;窗内气氛冷凝,几乎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严肃得低头思索,几天过去了还是毫无线索。

不仅凶手没动静,竟然也没有接到任何失踪人口的报案。

刘秦强撑起精神问:“苏队,你是什么发现吗?”

“城西有个人说那天他看见一个带着草帽的男人骑着自行车黎明时分进了菜市场,那人背了个包见着早餐店就扔一袋。”苏淮介绍道,

“目前的推测是,凶手很可能伪装成一个赶早市的市民或商贩,将尸块悄悄扔到集市上,不知情者甚至会把肉块当作猪肉卖掉或着做成早餐。”

刘秦诧异道:“目前所发现的尸块主要来源于人体躯干,而且被切成了数百块,如果不是那两片嘴唇证明是人rou。你们说这不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杀人了吗?”

“第一次抛洒尸块的地方是菜市场,很容易被人捡到,甚至售卖,第二次抛尸在闹市区的KTV,被摆成笑脸形状。

凶手很嚣张,他对自己的作案非常自信,这样残忍的杀人手段,如果不是仇杀的话,那么极有可能是无差别杀人。”苏淮无奈地说,这个案子很棘手。

刘秦:“凶手一定还会继续抛洒尸块,凡是人流集中的区域我们都要重点观察。

这起案子,凶手把死者砍成近一千块,在社会上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而且如果半年内找不到凶手,我猜想这起案件很可能会变成疑案。

凶手作案极其隐蔽,两次抛尸都躲过监控和人群,且抛尸地点不固定,此处目前有两个解释:分散精力和特殊安排。

不过,我们还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在已经提取的DNA库里,并没有匹配的。”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确定死者的身份,只是到目前,我们还未接到任何失踪人口的报案呐!”刘秦略烦躁地说。

空气又归于安静,幸好这时杨梅带了法医进来,为大家讲讲具体的分尸情况,一方面是了解死者的具体情况,另一方面也希望能为案情的进展提供一点线索。

法医:“死者被分割前极有可能是坐在凳子上,生前遭受过殴打,双手骨折后反绑,双腿呈骨折状态,先挑断脚筋,自下而上以片切的方式剔除人rou,并且用浓度偏高的白酒清洗过表皮,部分表皮的毛发也被火烧的方式清理过了。

除此之外,根据死者的臀部还有粪便残余和眼球的情况看,死者生前一定因为受到很大惊吓有过大小便失禁的情况。目前推测死亡时间大概在48小时内。

由于目前还未发现死者内脏等器官,还不能推测死者的具体情况,不过根据骨架和肉质可以推测死者大概有172cm,60公斤左右,年龄可能在50岁左右。”

旁听的人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估计好多天吃不下肉,甚至连烧肉铺都不敢去了,不得不说这个凶手着实变态。

隔天一大早,苏淮带着两个组员换上便装,去那家KTV暗访调查。

整条长街都是烧烤火锅和各种路边摊,还有就是KTV和酒吧之类的了。

鱼龙混杂,车水马龙。

那家KTV对面有一个简易搭建的棚子和小吃车,上面贴着几个字:羊肉泡馍。棚子旁边的地上有堆被丢弃的菜叶和一个脏兮兮的电箱,还停了几辆自行车,看起来卫生堪忧。

苏淮要了三个馍,自称是慕名前来的外乡人,和愁眉苦脸且无所事事的老板聊了起来。

苏淮:“对面那家KTV不是网红店嘛,怎么看起来有些萧条了?”

羊肉馆老板唏嘘道:“你们是外地人吧,这家KTV发现了死人肉,前天夜里警察进去一查,才晓得他们家本来就不干净,再加上这事儿,立马就封了,哎~”

杨梅歪头挑眉道:“老板,什么死人rou,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啥,我听传言,说得都可玄乎了。你这儿就正对门,看得真的很,要不说说?”

因着是早晨,来这条街的人不算多,店里也不忙,饭馆老板索性用桌布擦了把手,坐在小桌旁,讲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平时KTV来得最多的就是附近职校的学生,再就是男男女女聚餐,总之大多是年轻人。

前天夜里,两个男的搀着一个醉的不省人事的姑娘往外走,那个姑娘甩开两个人扶着墙吐,恰巧看到了角落用血淋淋的rou骨头摆成的笑脸,还有两颗瞪圆的眼珠子,瞬间酒醒,一边吓得大叫一边扶墙干呕。

人群中不知是谁报了警,警察迅速查封了KTV,一查发现这家店本身就搞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羊肉馆老板嘲笑道:“警察进去的时候,还抓着个吸粉的,几个男娃子光溜溜的就出来了,不晓得有多少人都在看笑话,哈哈哈,哎,现在社会上的娃娃不得了哦~”

三人假装震惊,杨梅想到那情景,有些反胃,鼓起腮帮子,嫌恶地皱眉头,喝了几口汤作罢,起身在路边转悠。

街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一些路人向前面路口嬉笑张望,有几个小孩子跟着往前面跑,吵吵嚷嚷的,很是热闹,连杨梅也忍不住跟上去瞧。

原来,前面路口的酒店停了好几辆商务车,听说是有剧组来这边拍戏。

蒲城一向以旅游城市而闻名,近来因为分尸案名誉受损,所以游客量大大减少,但同时也因为这层恐怖而神秘的面纱,引得各大媒体争先跟踪报道。

这不,拍悬疑剧的剧组就来了。

据说,主演都是当红明星,想必蒲城今年的财政收入不会受到太大影响,说不定还会翻一番。很快各种悬疑主题酒店的建立正体现了这一点,当然这是后话了。

就连饭馆老板也耐不住脚痒,乐呵呵地跑去凑热闹,围观明星们的车队。 听着外面的喧闹,苏淮不自觉搓揉起后脖颈,不停地活动肩膀,已经焦虑上了。

“苏淮?”


2.

沉溺在内心世界的苏淮感受到肩头的触感,猛地回头,呆呆地张嘴,难以置信的凝视着,半晌才回神,试探地开口:“宋,俞?”

带着春风般和煦微笑的少女拍了拍他的肩故作伤心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当然认得,虽然有些年没见了,但你没怎么变。”苏淮笑道,“你的眼睛从没变过,一看就认出来了。·”

“上次见面还是高二的时候,要不是文姐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我都要认不得你了,大帅哥,越发精神了。”宋俞笑道,连带着苏淮也跟着放松下来。

苏淮戏谑:“听文姐说,你一直在南城工作,怎么回来了?这几年肯定混得风生水起了吧!”

“是在南边,不算多厉害。这不,剧组翻拍,我作为监制跟组来拍戏了。”

宋俞摇头笑道,谦逊的模样让人心生好感,“淮哥现在在干什么?我记得小时候淮哥的梦想是当警察来着。”

闻言,苏淮思绪不由得回到多年前,半是骄傲半是委屈地说:“你淮哥现在可是省里的优秀警员,从小到大,可都在朝梦想努力呐,倒是你,当初也没告个别,你可别忘了,我们当年可是过家家的最佳拍档!”

宋俞笑得开心,哪里会忘,那大概是人生中难得的无忧时光了。

五六个小朋友,掏鸟窝,摘草莓,捉迷藏,过家家,跑步打球,一起上学,即便她这样不合群的人,也能被带动美好的情绪。

聊着聊着,苏淮想了想又说:“你······有没有去看过宋叔叔?他,他近几年身体不太好,也在,在找你。”

而“你们终究是父女,只要宋叔叔有悔改之心,你能不能原谅他”这句话,看着宋俞认真的目光,苏淮终究说不出口,他有什么立场让宋俞原谅,严格地算,他们都是加害者。

宋俞身子一僵,面上仍带着笑道:“淮哥,你明白的,我只想好好生活。不说这个,我们还是好朋友,哈哈哈。”

剧组还有事,宋俞不能离开太久,就和苏淮约着下次叫上文姐一起吃顿饭,好好叙叙旧。

苏淮目送旧友走远,想到过去的故事,想到宋俞父女间的纠葛,不禁摇头叹气,看来真的是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只是世事无常,有的麻烦,即便是你不想的,也终究会找上门来。

不一会儿,杨梅也回来了,脸上笑嘻嘻的,一只手举着扇风。刚才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费了好大一番功夫,都有些出汗了。

“心情不错?”苏淮打趣道。

杨梅大大咧咧道:“看热闹有什么不开心的,那个男主演是许明晨,长得是真不错,和电视上没差,就是演技堪忧,他能演得好悬疑片吗?”

苏淮笑笑没说话,右眼皮跳个不停。

过后几天,蒲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抛尸人也没有出现,似乎那起凶残的碎尸案是一场梦。

因为明星和网红的缘故,蒲城兴起了各类悬疑主题的真人游戏,让各大酒店狠赚了一波。

中心广场仍旧是民间侦探的聚集地,只不过由于管控的严,他们还扮演了一波特工交接。直到3月26日的半夜11点左右,城西菜市场再次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报案人是烧饼铺老板,听见店后面伸手不见五指的胡同里有窸窸窣窣的怪声,心里好奇就偷偷靠近,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老板随即想到一个月前发生的分尸案和高额的悬赏金,立刻报了警。

死者是两名乞丐,凶手是那个小乞丐。

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小乞丐正微笑着把最后一块肉装进麻袋,咬牙切齿地,一会儿咕哝一会儿噘嘴,动来动去地摆弄锯子,举起又放下,最后抬头看着天空,发出深深的叹息。

这场景配上小乞丐满嘴的血让人不寒而栗。

不只是警察,围观的群众想必此生都不会忘记小乞丐分尸时疯癫的模样。

苏淮皱紧眉头,听着法医的叙述。

两名死者事先服用了过量精神镇定的药物,然后小乞丐趁机杀死并肢解了睡梦中的二人。感觉背后的视线,苏淮回头瞟见了人群边缘的身影,四目相对,那人坦坦荡荡地微笑着敬礼回应,旁边还站着一个红肿眼睛的女生,两人都带着口罩,看不清脸,尤其是女生还刻意压低了帽子。

小乞丐一动不动地跪坐着,直到被带走前一秒用指尖藏匿的刀片割破了喉咙,结束自己的生命。

原来,两个乞丐本是夫妻,奈何男人没有生育能力又是个狠角色,女人也畏惧。

两个人狼狈为奸,从外地拐卖小孩过来养,谁料到才半年男人从楼上摔下来瘸了腿,脾气变得愈发暴虐了。

这不,小乞丐就被迫出来替他们乞讨赚钱。

他们想着,小孩子总能引起路人的同情心一些。

夫妻两个对孩子非打即骂,旁人常常瞧见鼻青脸肿的小乞丐,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

终于,小乞丐爆发了心中的仇恨,决定毒杀名义上的“父母”,于是从邻居家里偷取安眠药,磨成粉末放进做好的饭菜里。

犯罪动机合情合理,案发现场铁证如山,但是苏淮感觉背后绝没有这么简单。

一个没上过学的十岁孩子和一个周密的谋杀计划,怎么都难以联系在一起,况且小乞丐也是最先发现人体rou块的人。

对于小乞丐杀人事件,很快就结案了。

用媒体的报道来说,就是:十岁被拐儿童杀人后畏罪自杀。

对于小孩杀人,似乎市民们都很理解,一个受尽折磨的被拐孩子自然心智要比一般的孩子成熟,心理也比幸福的孩子更扭曲。

市民们除了口头怜悯几句,愿天下无拐,似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话筒,听着身边看客七嘴八舌的议论,回想着一个月以来发生所有麻烦事,苏淮仿佛置身大海,濒临溺亡。

不过,三个乞丐能掀起什么风浪,除了成为小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外,似乎也没留下什么。春江潮水连海平,蒲城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因为明星的缘故反倒更热闹了些。

4月1日,苏淮照例上班,迎来了一位陌生又熟悉的老熟人。

“陈姨,发生了什么事?”

满脸泪痕,衣着讲究,焦灼地侧坐着哭诉着录口供的女人就是陈耀,宋山海现在的妻子。

“你宋叔年后就说要去南城找宋俞,25号走的,到现在也没回来,开始还打电话,现在却是音信全无了,我是没办法了才来报的案。”

陈耀抽噎着说,“你宋叔上周三还跟我打电话的,说是过两天就回来了,谁知道,到现在也没个音信,呜呜呜,他走的时候还说,要是三天不打电话,就让我报警哩。”

通过DNA的比对,分尸案受害者的身份终于水落石出,给案情的进展带来了一丝曙光。

十三号问询室。

宋俞平静地看着杨梅,脸上仍带着和煦的笑容,静静地叙述着自己的所有行程。

“宋山海年初的确给我打过电话,说是生意上遇到点困难,问我要钱,这事儿我有录音。至于陈耀说他来南城,我压根儿没见他。

25号,我们剧本围读,27号,我还在南城,全剧组都可以作证。南城和蒲城千里之遥,我哪有那么充分的作案时间?况且,呵,他至少是我亲爸,我不至于去杀人再分尸,杨警官,你说是吧?”

杨梅怀疑地看向她:“你确定没见过他?”

宋俞:“从剧组开机,我就一直跟着。他是给我打过电话,说要见一面,但我没去,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杨梅:“你爸爸死了,你不伤心吗?”

闻言,宋俞嗤笑道:“警官,还有问题吗?我不想给剧组带来麻烦。”

录完口供后刚出门,就遇见了倚靠在门口,一脸愁云的苏淮。

见着门开,苏淮登时立正道:“没事了?”

宋俞歉然笑道:“我没事儿······他的事,就劳烦淮哥多费心。我就先走了,剧组那边还等着我的解释呢!”

苏淮默然,在他眼中,宋俞真是一点儿都没变,烦恼都自己藏着,笑脸全留给别人。

“苏队,宋俞的话可信吗?”杨梅问,“不过,她对他父亲的态度真是奇怪。”

“宋叔最对不起的人大概就是宋俞了,宋俞的反应倒也合情合理。”苏淮道,“宋山海的电话记录呢?”

杨梅:“自2月25日给宋俞打过8个电话后,其余都是打给宋夫人和女儿的,不过26号晚上有三通未接电话,归属地都是蒲城,现在是空号了。宋俞的电话录音我听了,宋山海的确是向她要钱去的,另外组里暂时排除了宋俞,我们怀疑陈耀的口供有问题。宋山海的电话记录一直延续到了3月30日,而陈耀所说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在25号。”

“你的意思是,陈姨说谎。”苏淮凝眉不解,“明早八点你和刘秦去花园小区找陈姨。”

特案组连夜排查,终于在一家买手机的小店找到了那串电话号码。

面对高额悬赏金的老板诚心给出了线索:办卡的人是当地有名的高利贷头子阿伟,自己开了银行,只存不取,傲慢霸道,在道上很算个人物。

三通未接,很可能是案情侦破的关键,但是,宋山海26号明明还在千里之外的南城。

为何第二天就被抛尸在蒲城的呢?

是高利贷害死了宋山海吗?

凶手是谁?


3.

翌日十点,杨梅和刘秦提着蛋奶走进花园小区,说笑间看见陈耀和一个年轻男人举止亲昵,手上还提着油条豆浆往回走。

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决定跟在后面,在楼梯间蹲点,希望能偷听到什么,但是很可惜,陈耀还算谨慎。

临近下午,男人才气定神闲地出门,下了楼往隔壁栋走,还是个有家室的男人,老婆还怀着孕,真是不知羞耻。

杨梅边走边吐槽:“我怎么更觉得是陈耀有问题了呢?可是宋山海对她很好,为了她跟原配离婚,抛妻弃子,跟她在一起,帮她养孩子,你说为什么呢?”

“陈耀出轨和情夫合谋杀害宋山海,然后得到遗产,这似乎说得通了。”

刘秦分析地头头是道。

“陈耀是宋山海最亲近的人,而且宋山海几乎每天都会跟她通电话报备,要说最了解宋山海行踪的人,非陈耀莫属了。总之陈耀给我的感觉怪怪的,感觉她在隐藏着什么。”

两人急匆匆回到警局,和面如墨水的苏淮撞了个正着。

一问才知,高利贷头子阿伟三天前回老家探亲,路上尿急,解手的时候不慎从悬崖上摔下去,已经入土为安了。

听说,阿伟的尸体被送回去的时候,他老婆哭天抢地却还要强撑着连夜置办棺木,清点遗产,只说赶紧入土的好,自个儿心里难受得很,甚至不想再多看遗体一眼,怕伤心流泪。

苏淮坐下喝了口水才让两人细说陈耀的事情,听后不由得眉头紧锁,双唇抿得更紧了几分,喉头哽住了,烦躁地抓后脑勺,又得多掉几根头发。

“花园小区安排人监视着,还有陈,陈耀那里杨梅重新录口供。”苏淮说。

“苏队,你压力也别太大了,还是要适当休息一下的。”刘秦劝道。

苏淮的劳累他看在眼里,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毫无头绪的情况,或许是从业还不算久的缘故吧。

十三号问询室。

“陈耀,你最后一次和宋山海通话是在什么时候?”杨梅目光如炬地盯着对面的女人,似乎要把人看穿。

陈耀双手攥紧,怯怯弱弱地回答:“3月25号下下下午6点,大概是。警官,有什么问题吗?我绝对是积极配合调查的。”

“你们说了什么?”杨梅继续问。

“也没说什么,就一些家常话,他说他拿到钱了,过两天就回来了。”

陈耀直愣愣地盯着杨梅,希望能被信任。

杨梅:“宋俞说没见过宋山海,他去哪里要的钱?你知道宋山海欠了高利贷吗?”

“我我不知道,山海只说去找宋俞,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陈耀连连摇头,

“山海生意上的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遇到点困难,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杨梅:“2月25号你在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在干什么?”

陈耀噎住了,身体僵硬,看着杨梅那了如指掌的神色,脚底生出一股麻意。

不,杨梅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家里和一个有妇之夫共进晚餐呢?

绝不可能。

“我在家做饭,下午朋友来家里吃饭。”陈耀强自镇定道,

“警官,你不会怀疑是我杀了山海吧!我和山海也是多年夫妻了,他对我好,平时又没什么矛盾,我犯不着去害他。倒是宋俞,才是最有嫌疑的那一个吧,你们可别给她骗过去了。”

陈耀偏偏就是改不了爱拉踩人的德性,因而常常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让人生厌。

“你的那位朋友是谁,我们需要他来做个证明。”杨梅公事公办道。

一提到“朋友”,陈耀紧紧抓住椅子把手,直到手指发白,才支支吾吾地说:“他不在蒲城,我有他电话,要不你们电话联系?”

事实上那位“朋友”叫林奇,是一个有妇之夫,老婆可能快临产期了。

2月25号那天下午,他跟妻子说单位有事儿,偷偷到隔壁栋陈耀家里吃饭,直到凌晨才回去。

办公室,杨梅一边翻着小本子一边说:“陈耀出轨是真,只是宋山海的死到底跟她有关系吗?”

没有证据,都是推测。

“宋山海的尸体还不全呢,”刘秦说,“你说凶手留着是什么意思啊?凶手还会再次抛尸吗?”

“会。”苏淮肯定道,“还有,盯住东城中学。”

东城中学,下午七点。陈媛媛批改完作业,收拾东西往外走。

春夏交替,气色渐暖,天只是蒙蒙黑,不算全黑。

陈媛媛工作后就租了房子在城东,周末才回家去,自从宋山海出事,她一直没回去过。

“美女,你东西掉了。”

陈媛媛回头,是个品相极好的年轻人,长得很像网上的一个明星。

“美女,你东西掉了。”男人再一次提醒道,声音清朗而磁性,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啊?”陈媛媛反应过来慌乱地摸索包里,“什么掉了?”

年轻人低笑道:“诺,一支钢笔。还有,能认识一下吗?”

或许是对方蛊惑人心似的眼神实在难以拒绝,陈媛媛鬼使神差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家后才后知后觉地上网查,不会真是明星吧,会不会是长得像呢?

陈媛媛跑到镜子前,左右上下打量自己,脸蛋一般但身材不错,果断打开电脑学习各种化妆手法,决定找个类似挂的女星,自学明星妆容和穿搭。

[嗨喽,睡了吗?]

陈媛媛慌乱地打字,和对方聊了起来,才短短一晚上,就几乎交心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遇到真爱了,而且还是灵魂契合类的高质量伴侣。

之后几周,两人进展飞速,陈媛媛还带年轻人回过一次家,只是恰好陈耀不在家,便没有见家长。

大家都很好心情,除了特案组。

凶手仍然没有出现,剩余的尸块到底去哪里了呢?没人知道,他们只能等。

杨梅泄气地把本子和笔往桌上一扣:“苏队,你说宋山海死的那么惨,陈耀和陈媛媛怎么好像一点事儿没有似的。”

“确实奇怪,奈何我们实在没有证据证明陈耀和碎尸案有关。”刘秦也附和道,

“还有陈媛媛的那个男朋友也非常可疑,每次都半夜去凌晨走,遮得严严实实,几次都跟丢了。”

“这个男朋友要重点关注,出现的契机太不合时宜。”苏淮转动笔头道,在文件上勾勾画画,“至于陈耀,”

陈耀面色潮红,头发散乱地紧抓着门把手大喊大叫。

“你们凭什么抓我,有证据吗?你们凭什抓我,不行,不可以,私闯民宅,我要曝光你们!!!”

说起来,陈耀也是一头雾水,刚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刚穿上内衣,就感觉手腕一凉。

眨眼间男人也被反扣在地上,而床头柜上的一叠钞票则变成了嫖娼的证据。

不到半天,小区就传开了。

好事者不但知道了两人的姓名家世,还编造了十多个版本的爱恨情仇,给宋山海的死又添了一层神秘面纱。

这边,久别重逢的朋友们正津津有味地回忆着过往,丝毫不知外面的暗潮汹涌。

酒酣饭饱,苏淮自然地讲起了这几天特案组的发现——

陈媛媛若无其事地谈恋爱,陈耀忙着经营下一段感情,公众忙着吃瓜和骂警察,宋山海帮别人养孩子不讨好云云。

说了半天也只总结了一句:宋叔作孽啊!

“宋俞,我真没想到宋叔到处找你竟然是因为要钱的事儿,如果我知道,绝不会告诉他你的情况。”

文姐红着脸,满含歉意道,“不好意思啊!”

宋山海找到了当时和宋俞和宋俞妈妈关系最亲近的文姐一家,自称悔改:

年纪大了,还是想和亲生女儿重归于好,骗来了宋俞的电话号码和所在城市,知道宋俞的确混得风生水起,止不住地满意称赞,没成想,宋山海是那么个心思。

宋俞心下了然,无奈地说:“没事儿,不找你也会找别人,况且他也没从我这儿要到他想要的钱。”

宋山海被高利贷追债时才想起了数年未见的亲生女儿,四处寻人假意悔改竟然只是为了钱,结果钱没要到,反而出了这样的事儿。

真是作孽呀!

事实上,宋俞根本不在乎宋山海的态度和心思,她只想好好生活而已。

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和过去划开界限,怎么就那么难呢?

“宋俞,你什么感觉?你觉得是谁杀了宋叔?”苏淮苦笑道。

“我不知道。”

宋俞低头摆弄酒杯,显然在逃避这个问题。

似乎是有关宋山海的话题她都这样,逃避为上。

苏淮没再多问,类似“死者为大”这样的话他却是说不出口的,任何人都无法真正感同别人的身受,也没有立场去责怪。

这时,苏淮手机响了,是刘秦打来的---陈耀嫖娼被抓。

床头柜上的钱是陈耀的,男人自称是上门服务,以此定的罪(实则是两人的qing 趣)。

但是,陈耀很不配合,在拘留室尖叫和吼叫,浑身颤抖地抓墙。

苏淮哭笑不得,没想到抓了个现行。


4.

恰好,文姐家里有事,提前离开。

“小鱼,局里有新消息了,我现在得回去,你...要不我先送你回去?”苏淮无奈地笑道。

天色渐暗,蒲城近来不太平,他还是不太放心让宋俞一个人回家。

宋俞没有推辞,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略带俏皮地说:“那就有劳苏警官了。”

吹着徐徐微风,一路走来,明亮的灯光像五颜六色的烟火,绽放在诗意的长廊上,发着光闪耀着。

一片片原本只留下黑影的草地,也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清脆而朦胧。

宋俞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强颜欢笑着。

“小鱼,现在的蒲城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了,”苏淮指着街道说,“这条街还是前两年才建起来的。”

他想宋俞是触景伤情了。

“淮哥,到了。”

宋俞站在街角,身后就是灯火通明的酒店,她眼眶微红,莞尔一笑。

“谢谢淮哥,我没事。”

苏淮闻言,轻轻拍了拍宋俞的肩,往后退了半步,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片刻后,才嘱咐道:“凶手还没抓到,小鱼你小心些,安全最重要,有事联系。”

宋俞笑着点头,和苏淮挥手。

直到完全看不见苏淮的身影,宋俞才转身进去。

酒店不算很大,几乎被剧组包了下来,随处可见的都是熟人。

“媛媛?”

宋俞正要开门,忽然听见转角的另一间房传来惊讶的一声——

“我来得时候好像瞧见了熟人,有些像。”

是陈媛媛的声音。

宋俞没有多想,微微挑眉,果断关门,把自己抛向大床。

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宋俞才起身去洗手间。

进入深夜,四处静悄悄的,疲倦的月亮躲进云层里休息,黑黢黢的天幕上缀满了点点繁星,像是在放哨。

宋俞全身舒展,躺在温热浴缸里,像是得到了升华。

人闲的时候就容易多想。

宋俞只好强迫自己,多想想开心的事情,比如书又大卖了,已经赚了一个小目标,还有资助的孩子们都考上了不错的学校......

嗯,和那个人已经好几个月没联系了。

*

苏淮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话说他都多久没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

距离陈耀嫖娼被抓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交了罚款,被关了几天之后,她就被释放了。

不过,陈耀和她那位“好朋友”也愈发嚣张了,在流言的助攻之下,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她男人都死了,还不能找个第二春啦?

一个星期六的早上,陈耀连翻拨打陈媛媛的电话无果,愤愤地做着饭,就听见一阵接着一阵暴躁的敲门声。

她骂骂咧咧地透过猫眼察看,是两个虎背熊腰的黑脸大汉,看着就不好惹。

道上的。

门外骂骂咧咧地,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消停下去。

陈耀乐得自在,打开收音机,哼起了小曲儿。

“砰——啪——”

苏淮嘴里包着大肉包,紧赶慢赶地来了,前面消防员正在救火。

在人群中,他还看见个熟人,就站在第一排,脸上竟然还带着浅浅的笑。

“小鱼?”

苏淮挤到宋俞身边,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也是才接到电话,说花园小区发生煤气爆炸事件,主人公正是所里一直监视的陈耀。

宋俞坦然地回答道:“我也是刚到,今天早上碰到陈媛媛说起宋山海遗产的事,我打算和陈耀商量一下.”

末了又补充道,“淮哥,我倒不是贪图钱财,只是过几日我也要离开蒲城了,宋山海亏欠我妈妈很多,我想她总该得些什么。”

苏淮点头,微微皱眉道:“你可知道,爆炸的那家就是陈姨家?”

“知道啊,都传遍了。”宋俞淡淡地说,眼里却飘着些大快人心的颜色,

“宋山海为了她抛弃妻女,尸骨未寒,她竟然就寻了新欢,更何况,我听这些人说,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搞得破鞋!”

宋俞话说的糙了些,直白地很,并不遮掩自己对陈耀死讯的看法。

沉默了半晌,宋俞才呢喃道:“淮哥,你说我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坏?我也不想的。”

“人之常情。”苏淮憋出了句,看着低落的宋俞,摸了摸她的头,“你早些回去。”

陈耀当场死亡,最后一通电话是林奇打来的,而林奇也不知所踪。

林奇的电话号码、银行卡、家和单位都被监控了起来。

宋山海死亡的真相似乎就要水落石出了。

“手机定位不明,银行卡也没有消费,一点音信都没有,你说林奇会去哪儿呢?”

杨梅不甘心地合上资料袋,“林奇是人间蒸发了吗?”

刘秦点头说:“林奇的老婆说那天他提着行李箱说要出差,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头就在里面?而且事情闹得这么大,林奇肯定就在哪里躲着。林奇的车没有出城记录,而且他没有任何购票记录,所以很可能还在城里。”

苏淮颔首,仔细回忆着陈耀的死亡现场:玄关放着的遗产分配书,卧室柜子里的数瓶安眠药,床底被划烂的四人婚纱照,还有引发爆炸的那通电话是陈媛媛打来的。

“对了,陈媛媛有来过警局吗?”苏淮突然问。

于情于理,陈媛媛都不该不出现。

杨梅摇头道:“陈媛媛下班回家后就没出来过,我们已经通知过了······”

“不好!”

话音未落,苏淮一把抓起外套就往外赶。

他直觉陈媛媛很可能发生了意外,如果是真的,那么陈耀的死也不是偶然。

陈媛媛的住所是当下流行的小型公寓,周围环境也很怡人,有一种小资的情调。

只是眼下的苏淮无暇欣赏,几下破开房门。

屋子很干净,家具都蒙上了塑料纸,仿佛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不是说陈媛媛今天下班还回来了吗?苏淮看了看表,过去的一个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血迹,也没有多余的味道。”杨梅一边说一边检查厨房和浴室,

“如果陈媛媛被绑架,那么只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那就是陈媛媛的男朋友。”刘秦斩钉截铁,随后又犹疑地翻着笔记本道,“可明明这两天那男人都没来过。”

“除非他根本没走!”杨梅说着又否定道,“不可能,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档案上没记录,而且他剧组有拍摄,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


刘秦问:“什么剧组有拍摄?你怎么知道她男朋友是剧组的?”

“哈,我不仅知道陈媛媛的男朋友是许明晨,还大概猜到了他们认识的契机。”杨梅一脸骄傲地笑道,

“他们剧组拍摄地点之一就是东城中学,而且据我们观察,他们不就是在校外遇到的吗?每次都打扮那么严实,反跟踪能力也很不错,对应身形,不就是一线明星许明晨。不过让我确信的是,昨天晚上回家的路上见着他俩,听出了声音。”

这边杨梅侃侃而谈,那边苏淮注意到了整个屋子唯一的生活痕迹——卧室床头柜上的半杯水。

勘察完整间公寓,只有半杯水能证明这里是有人生活的。

那么,陈媛媛究竟去了哪里?听着杨梅的话,苏淮想到了一个人,或许能帮到他。

酒店大厅,宋俞歉然笑道:“许明晨昨晚就杀青了,他的去向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依照惯例,他应该是回南城了,他经纪公司在那里。”

“啊,没事儿。”苏淮有些失望道,“那你呢?是不是也要走了?”

宋俞说:“还有两天,女主角还有几个镜头要补拍。”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都有事在身,就互相道了别。

临走前,宋俞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淮哥,我记得许明晨前些天拍戏很用功,每次都一条过,然后也没在酒店住,昨天还说要去跟熟人道个别。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导演有他的电话号码。”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许明晨显然成为了特案组的锁定对象。

他们查了各大街道的录像,终于在东城中学门口发现了许明晨的身影——下午3:25,陈媛媛出校和许明晨会面,先是温情相拥,然后一起回公寓。

一个小时后,许明晨提着一个小提箱从公寓角门坐车离开。过了十多分钟,陈媛媛提了一袋垃圾出门,在小区里闲逛。

苏淮皱紧了眉头,用力地靠在椅背上,两分钟后牛饮保温杯里的枸杞水,看了四个小时的监控,眼睛都睁不开了。

回想着监控里的一幕幕,一切都很正常,许明晨没有问题?

正头疼着,刘秦推门进来道:“许明晨的车下午4:50上的高速,是去南城的方向。我们查了酒店停车场的监控,许明晨和司机、两个助理四个人,另外,他们还在服务区下过车,车内没有异常。”

确认无误后,警方拨打了许明晨的电话号码。

“喂?”听声音,手机那边是个清朗的少年音,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你好,请问你是媛媛的男朋友吗?”杨梅也和善了起来。

空气有三秒的安静,才听见那边迟疑地问:“请问你是?”

“哈哈,我是媛媛的发小,她叫我文姐。”杨梅自然地笑道,“就你知不知道媛媛去哪儿了?我咋也找不到她,这不是她家里出了事儿,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接。”

只听得许明晨惊诧的怒音“我马上回来”,和些许助理劝冷静的安慰声。

这边警察面面相觑,还是杨梅出马,流程化地问了他所知道的陈媛媛的情况——

自宋山海确认死亡后,陈媛媛几乎没回过花园小区,和陈耀关系越发恶化,直到陈耀通奸败露,母女关系更是降至冰点。

许明晨今天来和陈媛媛告别,打算等学校放假了,接陈媛媛去海城玩儿,恰好他房产在海城。

他只在公寓带了一个小时左右就走了,一方面是因为经纪人催得急,一方面也是因为陈媛媛说下午要去家访。

虽然许明晨说要回蒲城,但是这事儿哪能是他说了算。当然他也在持续关注,表示绝对会积极配合警方调查。

苏淮问:“你们觉得许明晨像是说谎吗?”

杨梅摇摇头说:“不是面对面,表情啥的总是捕捉不到,不过从态度来看,还算坦白,他说的和我们得到的消息没有太大差别。”

“我分析了一下许明晨这个人。”刘秦说,“他年少成名,但演技差没作品,不过对粉丝特别好,人品算广受好评;他是孤儿,在北城福利院长大,常常做公益,还开了一个流浪猫流浪狗领养中心。”

这么一看,许明晨是个好人呐!

“对了,林奇有消息了吗?”苏淮问。

陈耀、林奇、陈媛媛同一天出事,是巧合还是凶手太嚣张?当红小生会是几起疑案的真凶吗?

刘秦摇头叹气道:“还没有,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还在蒲城。林奇就像是人间蒸发,太诡异了,我们找不到一丝痕迹。”

“去花园小区,所有的监控和见过林奇的人都再查一次。”苏淮严肃地说,“我们一定遗漏了什么。”

苏淮一遍一遍的看林奇上车的那段录像,始终觉得有些奇怪——林奇一边提着行李箱在停车场来来回回地左右张望,一边打电话。大概五分钟后,才走到一辆车前开门。

“林奇是在找什么吗?”杨梅诧异道,“感觉他好像不认得自己的车。”

苏淮坐直道:“没错!林奇的车有问题,放大再放大看-”

“这车不是林奇的陆风。”刘秦兴奋地说,“林奇虚荣而能力不足,买了和路虎极光外形极其相似的陆风,如果不是懂车的人,真的不会注意到。然而,这辆车却是货真价实的路虎。”

警方迅速开展工作,锁定了这辆路虎的行程轨迹和车牌所属。

路虎的主人是蒲城多年的黑道大哥,不过这位“黑老大”口碑却是很不错,修路捐款,建小学赠图书楼,据说他的“黑”是黑吃黑。

但是,这辆车半月前刚刚送给了一个表亲,而表亲转手倒卖换了现金,凑买房的首付。

至于卖给了谁,却是难以描述,只说是个大高个男人。

“陈皮那天在工地,很多人作证,那辆路虎是在聚会上当众送给他表弟的,他表弟正要买房,就私下偷偷卖了。照他表弟的描述,买车的人身高至少一米八以上,体型偏壮实,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岁左右,本地口音,给钱很爽快。”杨梅说。

刘秦无奈地说:“陈皮的表弟只顾得拿到现钱,也没有做车主变更。我们问的时候,他表弟表示不知道车主变更是什么,而且买车的人也没提,拿了车钥匙就走了。另外,陈皮的表弟住在乡下,没有可用的监控,周围也没有目击人。”

除此之外,这辆车同样没有出城记录,进入城西菜市场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监控里了。但是,警方走访时,并没有发现这辆路虎车的踪影。此时,有两个猜测:其一,他们就在菜市场某一处,其二,车从无监控区域离开了。不过,要想避开监控,离开城西只能从一条只单人行的窄道。

苏淮低着头再一次分析起今天发生的事情:第一,陈耀家煤气罐发生爆炸,最后一通电话是陈媛媛打的;

第二,在陈耀家的冰箱发现了冰冻的宋山海的手掌和脚掌;

第三,陈耀的情夫林奇下落不明且有人接应;第四,路虎车进入菜市场后凭空消失。

“市场全部排查了吗?”苏淮揉着眉头道,“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市场沿线是两排老房子,出头五百米有一座城隍庙,早上八点人流量最大。

路虎车来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半,那时摆摊的菜贩走得差不多了,顺畅地进入市场。

据小超市老板说,他看那车漂亮,就多看了几眼,看着是开出头了的,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然而,市场另一头的监控并没有记录。

何从查起?

苏淮揉了两把头发,哑着嗓子说:“陈媛媛那边,有消息了吗?”


5.

凌晨四点,杨梅急匆匆地冲进办公室,把档案投射在大屏上,激动地说:“我们找到了目击证人。”

“陈媛媛进入无监控区域后,在一个车库门口被两个黑衣男用毛巾捂住口鼻,拖进黑色越野车开走了。

当时有一个正在玩捉迷藏的小朋友目睹了现场,就住在陈媛媛公寓后面的高层1204居。而且在车库对面的居民楼也有人目击了现场,只是当时离得远,以为看错了,就没在意。”

“从有监控区域可以看出,掳走陈媛媛的那辆车的车牌号是蒲城牌照。我们调取了街道监控,这辆车从国道301下桃源镇了,嗯,我们的人已经跟上去了。”刘秦犹豫着继续说,

“只不过,在排查车库信息时,我们发现这间车库是······宋山海的,据物业说,宋山海上周还跟他们联系了,要他们把车库打开通通风。”

“确定是宋山海?”所有警员都抬头诧异地望向刘秦,DNA检测确定死者是宋山海的。

刘秦摆手道:“物业当场又拨打了宋山海的电话,确实是他的声音。我们组一听也是毛骨悚然,宋山海还说他过两周可能会回来一趟。”

良久,苏淮才自嘲似的笑道:“我们可能被耍了。”

从城西发现人肉块儿到确定陈媛媛被绑架,一切看似有迹可循实则虚无缥缈的线索都是有人在故意引导。

他们找到的所有线索,都不是直接证据,都无法证明谁是凶手,甚至连这次的目击证人,都是那个人安排好的。

或者说是那个人算好了时机行动。

苏淮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人”比所有人都更清楚案件的来龙去脉。

不过,目下最要紧的是先找到陈媛媛,决不能再添一条人命。

一早苏淮就开车去桃源镇,时间就是生命。距离陈媛媛失踪,已经过去18个小时——

警察排雷式地扫查了桃源镇,从小卖铺老板那里得知那辆黑车是往西边山上去的。

西边有处深山老林,地形比较复杂,更别说刚下了雨,泥泞山路更是难走。

尤其是镇上有些奇怪的谣传,在找村民带路时又遇到了一些麻烦。

顺着唯一上山的小路走了大约一个小时,苏淮闻到一股血腥气,凭借极好的视力发现了前面土路上散发着恶臭且淌血的布裹。

顾不得别的,苏淮几步跑过去打开布袋翻看,这才长舒一口气,是鸡。

“苏队,这是不是说明凶手是不是可能还在山上,并且注视着我们?”刘秦左顾右盼嘟囔道,他总感觉凶手在逗他们,真是变态。

苏淮不置可否。

山顶是一条窄窄的通路,后方有一处洼坑,下去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

苏淮几人跟着直觉几步跑过去,发现了蛇皮袋里赤裸着昏迷的陈媛媛。

好在有女警帮忙整理,否则这也算一个难题。

而更深处黑压压的,没有任何声息,不像是有人在。

苏淮看了一圈走到山崖边,突然听见一声哨声,崖底有个带面具的男人,招完手就跑没影儿了,看得出反追踪能力很强。

回到山下,救护车早已等候多时。检查之后发现,陈媛媛是吸入了大量镇静药物,身体虽然有青紫,但并未被侵犯。

也就是说,凶手在逗她玩儿,同时跟警察开了个玩笑。

到底是谁?苏淮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双手撑着头,不时抓头皮揪头发,眉头就没松开过。

正想着,杨梅打来电话,要他去东城中学一趟。

来不及喝一口水,苏淮赶到东城中学的生物教室。

这里围满了警戒线,站满了人,陈列摆设和记忆中似乎没什么两样,除了人脑模型变成了真的和那截类似男性的器官的东西。

是宋山海,眼眶里安着不太合身的眼球,嘴角带着笑,脸上还有没化完的冰渣,像是在流泪。

他的头发被梳的平整发亮,脖颈的切割线很整齐流畅。

任谁看到这一幕,大概都会三天吃不下饭。

管理生物教室的老师是瘦瘦弱弱的年轻人,战战兢兢地走到苏淮面前,详细地再次讲了一遍刚刚的经历。

由于今天有生物课,他例行检查器材教室。

在清点器材的时候,发现了两个人脑模型,仔细一看,其中一个分明是真的,当时就吓破了胆儿。

报警后,警方调取监控,发现昨天有一个穿校服的男生进去过,可惜看不到正脸。

但是,昨天是东城中学校庆,能够进入学校的人很多,人流很杂,很难确定谁有嫌疑。

光看背影,苏淮就想到了早上在山顶看到的面具男,直觉告诉他这非常可能是同一个人。

依据身形和走姿,苏淮可以确推测嫌疑人身高大约在180左右,体重约60公斤,轻微驼背。

警方迅速发布通缉令,不仅在蒲城挨家挨户地排查,还全国悬赏。

在筛选出的五十四名嫌疑人中,又排除了四十九人,而符合条件的五人都和宋山海或多或少有些瓜葛。

之前说过宋山海从高利贷头子阿伟那里借过钱,虽然阿伟意外身死,但是手下却没散,也就是这五人,前不久还去陈耀家里要过钱。

从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上来说,他们都很有嫌疑。

同时也有证人指认其中两个人喝酒的时候还说宋山海不还钱就要干死他,结果第二天城西菜市场就出事儿了。

当时酒意正浓,大家并没当回事儿,只当两人口嗨,现在一想,确实嫌疑深重。

更别说,两人都有犯罪前科,尤其是何超,十五岁就骑摩托车撞死了人,之后又大大小小的多起案子都有他的身影。

很快,警方在两人家里又发现了带血的衣物和砍刀,还有被绑在地下室奄奄一息的林奇,此时的林奇已然成了阉人,还存在被虐待的痕迹。

证据确凿,那两人大方承认自己所犯的罪行,仿佛几条人命不值一提,就像放个屁一样简单。

故事的结局大概是,何超和胡越两人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宋山海本来是东城中学的语文老师,由于好赌,后来做起了酒水代理的行当,越做越大,垄断了蒲城的名酒经销,自然招来不少红眼。

平时他左右逢源,自称需要钱治病,偷偷地搞,有的人即便是知情,也不说什么。

三年前,宋山海新到的一批酒被发现有问题,为了息事宁人赔了不少钱,“屋漏偏逢连夜雨”,宋山海被人举报停职,资金链也出了问题。

为了使来之不易的基业免于东流,宋山海经人介绍,被迫找上了当时的高利贷老大阿伟借钱。

自此,商人宋山海一心搞事业,只可惜利滚利像雪球似的越来越恐怖,很快就到了还钱的日子。

明日复明日,直到阿伟找上门放狠话:不还钱就让他这辈子不安宁。

在一次又一次的讨债中,宋山海想到了据说混得不错的亲生女儿,宋俞。

宋山海2月23日跟阿伟说要去南城找宋俞,让他们也跟着去,宋俞胆小怕事,这样胜算大一些。

于是四人一起坐上火车去南城,可惜他们并没有见到宋俞本人,只见到自称是宋俞朋友的人。

最终也没要到钱,只能悻悻然回蒲城,在转车的时候因为火车晚点,他们只能在火车站旁一个旅馆将就一晚。

正是那一晚,阿伟三个喝醉了,酒气上头,和一个兄弟杀死了宋山海,第三个人帮忙清理了现场,带着尸骸回到蒲城。

阿伟三人一合计,决定分批丢弃人肉块儿,专丢在人流大的地方,让警察摸不着头脑。

因着好玩儿的心思,他们趁着东城中学校庆,跟着侄子混进学校,把头放在了生物教室假装人脑模型。

至于陈耀和林奇,他们自称失手杀死了宋山海,也有些愧疚之心,为陈耀的行径不齿,加之,自阿伟死了和警方介入,只能偷偷摸摸地苟活着。

那天他们仗着胆子再次跑到陈耀家里要钱,未果,恰好下楼碰见送煤气罐的——

“唉,哥们儿,我问一下,你们这煤气罐多少钱一罐,能用多久?”

利用何超攀谈的空隙,胡越对煤气罐儿动了手脚。

以防万一,他们走到陈耀家外偷听。

煤气师傅还说陈耀家的煤气灶本来就漏气,让她早点换一个。

一天后,陈媛媛例行给陈耀打电话问好的时候,接通电话的瞬间不幸引发了煤气爆炸。

而绑架陈媛媛的主意是因为之前上门要钱时,陈媛媛说话太难听,威胁并辱骂了他们,心中郁气难舒,又不想再添一条人命,就乔装绑去山里给她个教训。

那公寓为什么整理得干干净净,像是要搬家呢?这或许就得问陈媛媛自己了。

苏淮仔细过了一遍口供后问:“你还记得宋俞的朋友吗?”

何超想了一会儿说:“长得挺高挺漂亮的,声音不咋好听,是个不好惹的女人。我记得当时她警告我们,还说要报警,曝光我们。在南城,我们也是人生地不熟,也不敢惹麻烦,就算了。”

“是宋俞让她朋友去找你们的吗?”苏淮抿紧嘴唇。

何超嘿嘿笑道:“应该不知道吧!听那女人说,宋山海对他女儿差到了极点,伟哥听了都忍不住想打宋山海。”

“不过,宋山海说的没错,他那女儿跟他一模一样,见都不敢见,怂包。”

苏淮还想问些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社会需要一个结果的宣判。

警局外的媒体和好事者拿着长枪短炮和手机列阵在前。

6.

历时半年多,这起穷凶极恶的分尸案终于尘埃落定,很快移交检察机关提起公诉并审判定罪。

凶手已经伏法,剩下的就是死者的遗产继承问题了。

苏淮帮两人约了下午四点在法务大厅见面,自己在门口守着。

既给她们足够的空间,也以防一言不合打起来。

“宋俞,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

陈媛媛斜着双腿坐着,直愣愣地盯着对面淡然的宋俞,不幸福家庭里的亲女和继女总是对立的。

“宋俞,你是不是很开心,爸爸妈妈都死了。”陈媛媛瘪嘴说,

“是你害死了爸爸,你这杀人犯,如果你借给爸爸钱,他就不会死,妈妈也不会死。”

陈媛媛兀自无能的狂怒着,画着精致的妆面也掩饰不住扭曲的面容,尤其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得到宋俞的回应之后,不由得暴起,扑向对面。

但是被屋外的苏淮制服了。

苏淮把陈媛媛控制在靠椅上,怒道:“陈媛媛,清醒点!”

陈媛媛在苏淮一遍一遍的安抚中情绪渐渐平稳下来,用力抽出几张纸轻轻地拭过眼角,昂着头道:“宋俞,爸爸的钱你一分钱都不配拿。”

宋俞自顾自对着苏淮说:“法律上,我和她享有同样的继承权,因此,我的想法是:我分走的一半资产全换成现金,其余的凭这位,自己处理。”

“我不同意,宋俞,你扪心自问,你配拿这笔钱吗?爸爸的死是谁害的?”

陈媛媛坐直身子倔强地质问,“你有资格拿走一半吗?”

“你疯了吧?”宋俞挑眉道,

“恶语伤人六月寒,希望陈小姐能谨言慎行。宋山海婚内出轨,殴打妻女,表里不一,当初离婚时还分走更多婚后财产,违反离婚协议, 道德败坏的事儿多了去了, 我也就不一一列举了。至于陈耀,‘小三女士’,呵呵,婚内勾引有妇之夫,金钱感情刚柔并济,也不怪宋山海会迷失自我了。”

说话时尤其加重了“小三女士”四个字,更惹得陈媛媛面目扭曲,直接破防。

宋俞站起来冷冷地跟苏淮告别。

“淮哥,我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宋山海对我妈妈亏欠太多,所以这笔钱是打算送给我妈妈的。在这件事上,我不会让步。不过看来这事儿今天是谈不妥了,等陈小姐想清楚‘宋爸爸和小三女士的事儿’再约吧!”

苏淮来不及开口,只能尔康手,目送宋俞离开,然后无奈地转过身来调解梨花带雨的陈媛媛。

时过境迁,陈媛媛还是没变,每次宋俞说起这个,都会哭得不能自已。

陈媛媛无非就是觉得宋山海和陈耀你情我愿,就算是婚内出轨,只要是真爱,就不能说是小三插足。

她喜欢宋山海这个爸爸,他们互相尊重、互相喜欢。

追求幸福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是以正确的方式追求所谓的真爱,我想大概就不会有诸如“小三”这样的词儿了。

陈媛媛红着眼睛回到原来住的公寓,刚打开门就被厨房传出的香气吓了一大跳。

她拿着手机谨慎地挪到玄关处,看到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才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就是激动加惊喜地跑过去抱住那人。

“明晨,你怎么回来了?”陈媛媛的坏心情一扫而空,全然被幸福与甜蜜填满了。

许明晨身体僵了一下,转身满是怜惜道:“我听说你被绑架了,而且家里又出了那样的事,忙完工作就和公司请了假来陪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一个小女孩儿怎么撑得下去?”

“我不是小女孩儿啦!”陈媛媛娇嗔道,“谢谢明晨。”

她没想到自己原来那么重要。

饭菜端上桌,两人小酌几杯。

或许是最近烦心事太多,或许是酒精催化了情绪,陈媛媛没几杯就醉了,没形象得趴在桌上向许明晨吐苦水。

“我今天见到了宋俞,嗯,就是我爸爸的亲生女儿。”陈媛媛皱眉撇嘴道,

“明晨,我不是爸爸亲生的,但我们关系很亲近,很多人都说,我们比亲生的还亲。

以前一起生活的时候,爸爸就不喜欢她,可能是因为宋俞像她妈妈吧。我喜欢爸爸,爸爸也喜欢我,明明宋俞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我妈和爸爸认识的时候,他们都在东城中学教书,一个语文一个英语。在学校分配的宿舍,爸爸和宋俞住二楼,我和妈妈住后院,打开窗就可以看见······”

陈媛媛第一次见到宋俞是在盛夏的一个上午,那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宋山海带她去电脑房,让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照看一下她。

那时她就知道这是宋叔叔的女儿,谦和有礼,和宋叔叔一样让人有好感。

但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会成为宋山海唯一在意的女儿,并不知道自己和宋俞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在陈媛媛的印象中,两家第一次产生瓜葛是在争论“洗衣机究竟是谁家的”这件事上——

大家在晒太阳的时候,宋俞指着陈耀房门口的洗衣机说:“这不是我们家的洗衣机吗?”

陈媛媛半撑着头苦笑道:“纠纷大概是从这里开始的吧,我疯狂地和她争论,还叫来了爸爸,而爸爸说是借给我们用用,让她别闹,原来是我搞错了。

周围的大人都说‘别争了,说不定最后变成一家了’,而这话绝对冒犯到宋俞了,当时就哭了,你说她是不是早猜到爸爸和我妈的事了,她那么聪明。”

陈媛媛到东城中学生活的时候,宋山海刚刚离婚不久。也是这个时候,宋山海直接搬去和陈耀住,而宋俞和陈媛媛同住一个屋檐下。

“我以为宋俞会对我百般刁难的,但她没有。”陈媛媛笑道,

“或许是她畏惧爸爸,或许是不想浪费精力。毕竟,她总是被冤枉,她总是被爸爸责打和冷落,申辩在爸爸那里是没有用的,只会招来更多的厌烦和冷眼。还有啊,那个时候放学宋俞总是一个人,学校老是有人欺负她,可爸爸从没管过,我听过一些,说她‘爹不疼娘不爱’,也不知道是谁散播出去的,不过仔细想想,发小就那么几个······”

“听说宋俞过得很好,我不太开心。你说,宋俞怎么永远都比我优秀呢?她怎么那么讨厌呢……”

陈媛媛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而许明晨只好把她抱到卧室。

然后许明晨从容地去洗碗和打扫卫生,一遍又一遍,直到凌晨两点,瓷碗和地板能当镜子用,才在沙发上休息。

说起来,陈媛媛虽然早有同床共枕的心思,也暗示过,但许明晨始终表示还没结婚,不想有任何越界的行为。

因此,陈媛媛也不想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既然许明晨承诺过结婚,那她也不着急。

镜头转向宋俞这边,结束谈话后在法务大厅站了一会儿,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

原来是宋俞妈妈来了,从报纸上得知了这件事,没有和宋俞联系就直接买机票飞蒲城。

宋俞妈妈叫文锦,是宋山海的原配,还不到五十岁。

而嫁给宋山海的时候,才20出头,婚内备受折磨,没几年就离婚作罢,迫于父母压力,过了几年再次恋爱,但很快以分手散场。

自古红颜多命舛,文锦漂亮的外形并没有给她带来美满幸福的婚姻,而是背叛与挫败,可以说前半生一直被悲哀笼罩着,直到宋俞在南城工作的不错,她才随迁,和过去彻底断了联系。

这次回来,也是因为担心女儿会吃亏,才不声不响地来了蒲城。

此时,文锦正坐在警局听对面的苏淮细说宋山海事件的来龙去脉,越听越心惊,不时地看向宋俞,安抚地拍拍女儿的手。

“阿俞,要不你先出去,我和小苏聊会儿。”文锦和蔼地笑道,

“这孩子最是胆小,小时候晚上连厕所都不敢一个人上,连杀鸡都害怕,更别说这样的事儿,晚上又该睡不着觉了。”

门外的空地上,杨梅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呆呆地望着天空的圆月,见着宋俞出来,和善地笑道:“宋小姐,我看过你写的书,很不错,尤其是悬疑类,心理描写特别好,都成你书迷了。”

宋俞笑着道谢,和杨梅聊了几句写作的技巧和灵感,就见着苏淮和文锦出来了。

走的时候杨梅还开玩笑道:“宋小姐真是厉害,真不敢想象,要是宋小姐犯罪,肯定比这起案子还要强。”

“杨警官,这可开不得玩笑,我可不敢杀人。”宋俞笑道,但言语间满是正经,“我妈妈来了。”

苏淮和杨梅并肩站着,目送母女两人走远,齐齐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气?”苏淮又诧异又好笑地问。

杨梅摇头说:“我虽然不太了解宋小姐的故事,但看得出她是个悲情的人物。你看,她连背影都带着一股莫名的孤独。”

闻言,苏淮点头,没说什么。

文锦第一段婚姻在大家长的逼迫下不得不早婚,还被选择了一个不爱的人;

第二段爱情并不顺利,那人甜言蜜语但使得家庭不睦。

半辈子过去,除了背叛、压迫和反复地失败,再也没什么建树,除了后半辈子跟随宋俞离开蒲城,在女儿的鼓励下,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才开始所谓的“转运”。

“阿俞,事情结束了,我们就回去。”文锦握紧宋俞的手说,“宋山海死了,陈耀也死了,折磨我们娘俩的人都死了,你释怀了吗?”

宋俞哭笑不得道:“这个问题,妈你问了多少年了,我早就释怀了。”


7.

之后两天,宋俞和妈妈走遍了蒲城的大街小巷,这里和七年前相比,变化还是很大的。

那些危楼摇身一变成了城市的象征,地价一涨再涨,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人世都是这样的,落魄的、成功的、失意的、幸福的。风水轮流转,终是有一天转到你的身上。

至于遗产分配的事情之后又约了两次,多亏了苏淮充当和事佬,否则定然要打起来。

见着文锦本人,听着宋俞的挖苦,陈媛媛恨不得“高兴”地跳起来。

在第三次约谈的时候,陈媛媛破天荒地让步了——

“资产全部折合现金,一半归你,一半归我。”陈媛媛挑眉道,似乎让步是什么恩赐,

“宋俞,我可没时间跟你耗下去了,签字吧!”

陈媛媛化着精致的妆,穿得很漂亮,脸上带着别扭的微笑。

如果不是她男朋友许明晨也在旁边坐着,握着手不言语,时不时的安抚性摸挲手指,那她早就扑过去撕烂宋俞那张冰山脸了。

宋俞的妈妈见着这幅情景,脸色有些怪异,嘴唇抿成一条线,但终究不好说什么。

宋俞签完字交给苏淮说:“剩下的就麻烦淮哥帮忙了。”

秋日的暮色油画般浓郁,斜倚在山边的橘色夕阳悠闲地观赏道路上的行人,洒落一地余晖,但愿失意的人儿心情会好点。

宋俞手搭在栏杆上看水面上波光粼粼的金波,过了好一会儿,才沿着河边往前走。

一路见着钓鱼的大叔,都要看上几分钟,最后看似漫无目的地左拐右拐,在一个巷子里停下了。

“小朋友,干嘛跟着我?”宋俞半是疑惑半是好笑地问。

半晌,才从巷子的拐角探出一个头,怯生生地大眼睛盯着宋俞,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宋俞只好走过去耐心而温柔地又问了一句:“小朋友,是找不到妈妈了吗?”

肤色苍白的小女孩儿瑟缩着点头,艰难地从衣服口袋拿出一张字条,是她妈妈的电话号码,然后就大张着眼盯着宋俞,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悬而未落,让人好不疼惜。

宋俞拨通了电话,最后来接的是个年轻男人,看见她们就眉开眼笑的,连说了好几个谢谢,只是小女孩儿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扭扭捏捏地不肯走。

敏锐的宋俞甩开男人伸过来的手,执拗地把孩子送去警察局。

直到小女孩儿的妈妈赶来,才“破了案”——原来那男人是孩子妈妈的男朋友,而小孩儿从小就自闭,一般都待在家里,也不说话。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其妙跑出来,让人白担心一场。

而宋俞打电话的时候,妈妈正在上班,就委托了男朋友来接,没想到闹出乌龙。

小女孩儿顺从地回握住女人的手,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走,快出警察局大门的时候,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宋俞,露出一个别扭的笑。

苏淮走到她身边说:“事情都结束了,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确实,明天一早的飞机。”宋俞莞尔一笑道,“那边的工作还等着我呢,再不回去,他们该扣我工资了。淮哥呢,你应该也要回省城吧?”

苏淮说:“再过两天,把这儿的事儿结个尾,也该回去了。到时候又是山高路远,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路上注意安全,和文阿姨好好过,什么都别想,又是新的生活。”

“淮哥说的是,你也是。祝淮哥早日抱得美人,我等着喝淮哥和嫂子的喜酒。”宋俞认真地说,“淮哥要注意身体,别总是看案子,拜拜!”

苏淮再一次目送宋俞离开,彼此遥遥挥手,仿佛回到小时候,和儿时无数次挥手的景象重叠了。

宋俞要离开了,而陈媛媛也选择了离开。

陈媛媛决定跟着许明晨去海城,做许明晨背后的女人。

千金难得有情郎,陈媛媛自然不愿意放开许明晨这个金龟婿,这事儿她能跟宋俞这个孤寡老人炫一辈子。

“明晨,你会和我结婚吗?”陈媛媛问,眯眼凝视着对方。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好多遍,可见她有多不确定。

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龄女青年和一个被称为大众情人的男明星,怎么都不够般配。

许明晨温柔地抚摸女人的秀发,低笑道:“等我工作稳定了,你放心。”

女人顺从地靠在男人怀里,轻轻地蹭了几下,抱得更紧了几分,肌肉从紧张转为放松,缓缓展露笑颜,欲望如脱缰的野马。

许明晨是她最后的稻草,抓住,不能松开,如果还能加以利用,就更好了。

许明晨瞳孔无神地看向远处,看不出喜怒,手一遍一遍地抚摸女人的头,半晌,嘴角才勾起一丝弧度,意味深长。

8.

半年后,东京。

“她应该快醒了,我开车去酒店,你直接去治疗中心。”

许明晨在楼下打包了晚餐才上楼,进门的时候陈媛媛刚醒,睡眼朦胧的穿衣服。

“明晨,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玩儿啊?”陈媛媛瘪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来东京这几天特别困。”

许明晨贴心地摆好餐盒,招呼她过来吃饭,都是陈媛媛喜欢的菜,味道也很不错。

陈媛媛两眼放光地坐过去,一把挽过男人的胳膊,笑眯眯地说:“明晨,你真好。”

“吃完了带你去个地方。”许明晨神神秘秘地笑道,吊足了胃口。

当满怀惊喜与欲望的陈媛媛坐上那辆特意租的小汽车,从一个后门来到一个神秘而诡异的庭院,再被一群身着制服的人迎接的时候。

她彻底懵了,不像是求婚,反而气氛很压抑。

走过来两个彪形大汉站在她两侧,而许明晨走上前去和黑西装男人开心地交谈,很快两人被带到了一个房间。

“明晨,怎么了?”

面对许明晨的无动于衷,陈媛媛嗓音逐渐变得尖锐起来:“明晨,你想干什么?我要报警,啊啊!”

她把后背紧紧地贴在墙壁上,紧紧地抓着斜挎包的带子,直至手指关节发白。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明白。

冷漠的许明晨把烟头灭掉,才转头看躲在墙角,冷汗涔涔的女人,一步一步从门口走过来。

“你在看宋俞的书?”许明晨冷笑道,“之前宋俞几次被警察找是因为你吧!你和苏淮也一直有联系,而苏淮也一直没放弃查下去。”

到这里,陈媛媛恍然大悟,大声尖叫。

“许明晨,原来你和宋俞是一伙儿的,骗得我好狠。我爸爸,我妈妈都是你们搞得吧,哈哈哈哈,让我知道了,你们完了,一个都跑不了。”

她匆忙去掏手机,没有。

“找手机吗?”许明晨讽刺道,手上正是陈媛媛的手机,只不过被密封袋装起来了。

“明晨,我们还像从前那样,你放过我,我什么都不会说。”

陈媛媛露出三分恐惧的笑容,紧紧贴着墙壁,“我和苏淮三天就会联系一次,如果明天他没接着我电话,那他可就锁定宋俞了。”

而许明晨不紧不慢地带上橡胶手套,从兜里拿出一支针剂,蹲在花容失色的女人面前,温柔地低声安抚道:“陈小姐,你需要治疗。”

陈媛媛想挣扎,偏偏使不上劲儿,忽然想到了这些天的困倦和那些她爱吃的菜,手心黏黏腻腻的不断冒出冷汗,眼睛瞪得很大却无法“看到”眼前的景象。

随后,鱼贯而入的“精神医生”迅速开展起了精神治疗的工作,一切都井然有序。

不到一天,陈媛媛就疯了,在这里,她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

许明晨从正门出去,就看见了在树下踢石子儿的宋俞。


番外


[淮哥,我带妈妈去环球旅行了,日后可能再见也难了。]

正值寒冬,苏淮看着短信闭上了眼睛。

回省城已经快一年了,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追查宋山海案,只可惜毫无线索。

几个月前,陈媛媛联系他,分享了宋俞写的书,坚称宋俞一定是杀害宋山海的凶手,还向当地警局多次举报,然而最终都无罪释放,陈媛媛也被质疑是否精神存在问题。

当然,苏淮不是没有怀疑过宋俞,奈何宋俞表现的太完美了,毫无破绽。

事后想想,宋俞出现的所有时间都太巧合了,而且自分尸案发生后,蒲城局势很快变得复杂起来,全国涌来的媒体和记者,大小剧组的各类拍摄,猎奇而来的各地游客,还有来自政府的压力。

当犯罪嫌疑人被锁定之后,物证、人证和口供全部确凿的时候,在社会的压力下只能迅速盖棺定论,结束这场恐怖的游戏。

结案后,宋俞也要离开蒲城了。

在好几个环节,凶手其实都有再发挥的空间,比如陈媛媛被绑架。

是凶手还算仁慈吗?

凶手大可以像之前抛尸一样戏弄他们,但没有,那么很可能是凶手时间有限,不想继续下去了。

陈媛媛如果真的是落在亡命之徒的手里,那么她怎么会只是吸了一点迷药那么简单呢?

说起来,自许明晨怼过他之后,苏淮再没主动给陈媛媛打过电话,而陈媛媛偶尔会发一条短信,最后一条是:我出国结婚了,还是在一个多月前。

剪不断,理还乱,垂头丧气的苏淮站起身,手插在兜里走到窗台边,注视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发出长长的、深沉的叹息。

[宋俞,我希望不是你。]

这些日子,他从头梳理了案子的始末,直觉告诉他宋俞绝对和数起案子脱不了干系。

宋山海带着三个亡命之徒去南城找宋俞,威胁她给钱,然而无功而返,路途中遭遇火车晚点,在那个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个流氓混混怎么会有那么强的反侦查能力呢?背后那个人如果是宋俞,那混混们为什么要帮她隐瞒呢?

会不会是催眠或者精神控制,答案又是否定的。

此前,苏淮就申请过对两人进行各项检查,但一切正常,没有进行过心理治疗。

林奇变成了植物人,东城中学出现的那截器官,正是他的,而且他被注射过变性药物。

不过剂量不多,还多次被动发生过性关系,不能不说是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如果想多得到一点线索,或许只有等林奇醒来了,也或许林奇也什么都不知道。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漫天大雪从银灰的天空悠悠地飘下,像白色蝴蝶自在飞舞,铺满人间,落在肩头。

大雪过后,会覆盖一切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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