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孩子讲家史三：我们家的农活

每天早上锻炼身体时，我都顺带给孩子讲讲我小时候的事情，特别是我家族里的事情，我小的时候，最主要的活动就是干农活了，我们家族里，一共6个家庭，起先绝大部分农活都必须一起干的，因为单独一个家庭，有很多活是干不了的，实在是太累人太累人了。

我们几家的地都在一起，每年农忙时节，全都是一齐干活，繁忙，辛苦，而又互相协助。比如浇地，由于村里的水泵有限，常常深夜里组织几家，将抽水泵下到机井里，接上电，把长长的水管铺设到田地里，一家一家的轮着浇，等全部浇完，差不多天都亮了，这是非常辛苦的事情。

更累的是5月收麦子的时候，首先要在几家挨着的地头用石磙子共同碾压出一片光光平平硬硬整整的麦场，早期的时候，村里边有共用的大麦场，那时还有生产队，几乎是每个生产队一个，后来公用的大麦场划成了庄子建成了房子，就只有各家合作弄出自己的麦场了。

首先是割麦，在麦子成熟变干又不能太干时，人们就要在炎热的天气里，穿上长裤长袖的衣服，带着水桶，拿着磨得锋利的镰刀下地去割麦了。这绝对是累人的活儿！每人一陇，半弯着腰，一把一把地割，一米一米地向前推进，每割够一抱的样子就要收拢到一起，便于之后的装车。割麦子要快，一是怕下雨，麦子会在地里发芽，也怕天太晴，麦子太干，麦籽会自动掉落。所以一到收割季节必须尽快完成，常常每割几米，腰窝里就像灌满了醋，像牙咬到了最酸的苹果，那个难受啊，只有我后来到医院洗牙的时候才又体会过那种感觉。为了抢割麦子，也为了不被大太阳烧烤，我爸爸妈妈常常在后半夜，大概两三点的时候，趁着月光，趁着天气凉爽，带上饮水就下地干活了。直到早上9点多太阳升老高了才回来吃早饭，这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因为我也曾被我妈半夜叫起来下地割麦子，后来看我实在醒不来，就让我在家继续睡了。

麦子割下来后，将收割上来的带着长长麦秸杆的麦子用架子车一车一车拉到麦场里，各家分垛垛好，然后再摊开曝晒，然后再轮着用拖拉机带着石磙一圈一圈地碾压，直到把带着麦子穗的麦秸碾得软软碎碎的，麦穗上的麦粒全都被碾下来，然后我们几家人，大人，小孩，只要能拿得动大叉的，都要下场，用大叉挑起被碾过的麦秸，一叉一叉的抖，将麦粒抖擞下来，将没有麦粒的碎麦秸挑走，放到麦场旁边整整齐齐地垛起来，每家一垛，接着便是拿起大扫把，将满场剩在地上的泥黄色金灿灿的麦子粒扫起来，还要用上木铣将扫不动的铲起来，弄成方方整整的一堆，这一堆里，当然还夹杂有大量的碎麦秸，还有很多小土粒，更有好多干泥土面儿，还有大量的麦秸皮，特别是麦子穗上的细小的麦芒，紧包着麦子粒的麦子壳，这些都是堆杂在一起，怎么处理呢？这要看天气了，这是人们最期望有风有阳光最害怕下雨的日子了。在有风而晴的日子里，你再看那家家的麦场，那个声势啊，真真是狼烟四起，尘土飞扬，热火朝天：大人们要用木铣将堆起的带有大量杂质的麦子，一铲铲地高高地迎风扬起，我们老家人叫“扬场”，借着风力，将麦子中夹杂着的麦皮麦芒泥土面儿小石子杂草等等全都分离出来，被风刮起轻质的土面儿麦皮麦芒，刮不走的麦粒小碎石子一起落在下面，因为麦粒与小石子的质地不同，它们基本会自然分出层次。扬场下来的人，头上身上，脸上睫毛上鼻孔里脖子里，全都是泥土与碎麦秸，草帽是唯一的保护装置了。人们就这样一遍一遍地扬起，风吹，清理，反反复复，终于，干干净净的没有杂质的麦子一堆一堆的堆在场中心了。白天摊开曝晒，晚上再重新齐齐整整地堆起，再用大大的塑料布盖起来，四周压得严严实实，防止夜里露水打湿，更要防止大风下雨，还要防止被人半夜偷麦子，否则一年的收成就没了。

晚上就要安排有人看场，这是我们小孩子最乐意的事情，我们会睡在高高的麦秸垛上，在大人们沉沉的鼾声中，看着满天星斗，看着时时划过去的流星，听着田地里四处传来的虫唱，沐浴着暖暖的晚风，闻着麦子的清香，感受着四肢百骸中白天劳作而积聚的疲惫酸痛一缕缕地蒸腾而出，整个身心都像夜空中的云朵飘浮了起来一样，感觉离那天上的星星特别近，特别近，别提多惬意多放松了。

经过四五天的样子，待麦子完全晒干后，一起装袋子，一起拉回家，再一起拉装上车，给国家交公粮，剩下的才是自己家的一年的口粮。收了麦子，还要将碾过的软软碎碎的麦秸一大车一大车拉回家，在家里好好的垛起来，这可也是宝贝呀，首先是用它当烧锅的火引子，每次烧锅点火它都是最好的帮手了；其次是用它套上化肥袋子做成的大垫子套，套成厚厚的麦秸垫子，到了冬天铺在床上，那是非常暖和的；还有要用它给猪圈里垫猪窝，猪也需要保暖啊；最后就是用它沤肥，将它们堆放在一起，先浇透水，再用稀泥整个封起来，让它们充分发酵，经过几个月后再用钢叉翻一遍再发酵，这就是很好的肥料了。同时地里还有一道活必须要做，那就是戗麦茬，就是将麦子用镰刀收割后剩下的根茬从地里给铲出来，要用一个特制的工具——长铲：在锋利的小铁铲上安装上一个两米多长的长柄，用它按着麦陇，从根下一两指的地放向前推铲，即使戴上手套，每次我的手上都要打出水泡来，将铲下的麦茬再拉回家沤粪，这种活把我干得实在无法承受，决心要好好读书长大了离开农村。

夏天过去了，然后是秋收，主要是花生玉米红薯，虽然没有收麦子那样的热闹而盛大阵势，却也实实在在够累人的。

秋收之后，便是从家里往田里拉粪肥，主要是在家里猪圈中挑出来的猪肥，还有将麦秸麦茬堆起来沤制的麦秸肥，一车一车往地里拉，每两三米卸一小堆，从这头一直卸到那头，然后开始撒肥，将一堆堆粪肥均匀地撒到田里，然后开始联系拖拉机带着铁犁犁地，早先没有拖拉机，那就是我爷爷的毛驴了，犁后就要耙，把重新翻过的田地耘得平平整整，然后打畦，用上小钉耙，基本上就是猪八戒同款，待地全部弄好后，开始播种冬小麦了，这也是个大体力活，拉耧播种，我们称为讲麦，始终也不知是哪个讲字，用一个叫耧的极古老的播种装置，将麦子均匀的整齐的讲到地里，先前全靠人力，后来用上了驴，不管怎样，没有全家人合作，谁家的农活都干不了。

就这样，世世代代耕种为生的农民，一年一年，不断轮回着自己的命运，终于随着时代的发展，家家因为各自的福报业力不同，而渐渐离开了土地，轮回好像结束了。家族的人再也难以聚在一起。只有家里逢着大事件，比如婚丧嫁娶，添丁等事，家中长辈及较近的儿孙才会齐聚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