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人间有味是清欢 下


临近七月初七,楚夕的心思也变得活络起来。不单是因为到时候能参加盛大的七夕游园会,更因为这天刚好是她的诞辰,那将会是她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

说来也奇怪,以往这个时候,卫宵早就把准备好的礼物呈到她面前了,今年却连续好几天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楚夕纳闷得很,不知道卫宵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好在游园会包罗万象,楚夕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人群攒动,她没一会儿就跟随行的婢女仆从们走散了,反正她认得回家的路,一个人继续逛反而更自在。

楚夕一路哼着小曲东张西望,远远看到一个很适合卫宵的剑穗,便驻足停留,打开荷包正要付钱,却被一个温婉的女声打断:“不好意思,我也看上这个了,你能让给我吗?”

楚夕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典型的江南美人正站在她旁边,整个人仿佛是一副淡雅的水墨画。

倘若换做是买给其他人的,楚夕一定会看在这姑娘漂亮的份上拱手相让的,可这是要赠予卫宵的,十几年的情谊怎么可能因此让步,故而她脸上挂着笑,按着剑穗的手却更用力了。

最后是小贩看不下去,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递给那姑娘,这才打破了僵局。

正所谓相逢便是缘,两人的年纪和性格都很对彼此的胃口,很快就成了互相挽臂的好姐妹。

出于好奇,楚夕询问了许朝阳到底要把这剑穗送给谁。她一听这话,两颊升起酡红,悠悠地开了口:“他啊,是个闯荡江湖的剑客,我第一次见到就喜欢上他了,我总觉得他若挂着我送的剑穗,兴许行走四方的时候能念起我来……”

楚夕仔细瞧着许朝阳描述心上人的模样,用心体会着她字里行间溢出的情感,努力回忆着之前被宋之辰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迷惑的那些日子,发现没有一项能对得上的,反而是卫宵……

她想得太专注,以至于越走越往水边偏,再往前多走一步就可能脚下一滑,成为一只狼狈的落汤鸡。

这时候一只大手把她捞回了岸边的安全区域,卫宵清朗的声音在她的上空响起:“不会游泳就该小心些,掉下去可怎么办,真是个小呆瓜。”

楚夕被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吓了一跳,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想着他也算是自己半个救命恩人,就不朝他白眼了。

但卫宵迟迟没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若不是他看上去依旧一本正经,楚夕都要疑心他是个趁机占人便宜的登徒子了。

当新一波汹涌的人潮逼近,她这才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用意,心湖好似被人投进一枚鹅卵石,接连漾开了一朵又一朵涟漪。

虽然全程被卫宵护在怀中,楚夕偶尔还是会被人推搡,她一个重心不稳就直直撞上了卫宵健壮的胸膛,一抬头就对上了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这才发觉,卫宵早就长成了无数千金贵女会倾慕的英俊儿郎。

他那就像用刻刀精心雕琢出的面部轮廓叫人看上一眼就难以忘却,五官的排布浑然天成,小麦色的皮肤更平添了几分阳刚之气,深邃的墨瞳如同有魔力的磁石,将她所有的视线都吸了过去。

楚夕在他的凝望之下,心里那头小鹿疯狂乱窜。

不多时,长街上行人已寥寥无几,徒留二人于原地面面相觑。

楚夕清了清嗓,伸手丈量起自己和卫宵的身高,发现原来他已经有八尺了,她得踮起脚才能够到他的头顶。

卫宵只是静静望着楚夕,对她此时只有稚子才会做的天真举动表示默许。

他看着她嘟起的嘴,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暗哑:“小夕,我们去个地方,你随我来。”

被绸带蒙住眼的楚夕只得任卫宵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边走边嘟囔为何须得这样神秘。

他如一只尽心尽力的导盲犬,引领着她走过每一寸土地,楚夕原本紧张得直沁汗,在他温热的手掌中竟寻得了些许安全感。

“小夕,我们到了。”楚夕有些恍惚,第一次觉得卫宵的声音这样勾人。

她缓缓睁眼,观望四周,发觉身在当年卫宵罚跪的院子,以为他这是要追忆往昔,余光却瞥见一只竹制的木马和一旁圆桌上的青梅酒。

这其中的含义简直不言而喻,她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连表明心意的方法都如此拙劣,明明他才是个呆瓜吧。

楚夕看破不说破,嘴角噙着笑,等着看卫宵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楚夕,我心悦你。在我眼里,你是小麻烦精,是小糊涂蛋,也是小呆瓜,从今以后,你可愿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都当我的小宝贝?”

卫宵每说一句,就往前迈一步,待到最后一句,他已经要迎面贴上楚夕了,于是脸臊红得像关公。

他说的分明是再直白不过的话,甚至有好几句都是在揶揄她,她听完却仍像掉进了蜜罐,甜得整颗心都在发颤。

楚夕是个实干派,便借势搂住卫宵的脖颈,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点火星就能燎遍全身,卫宵哪还肯放手,忙把她圈回怀里,在月光的沐浴下与她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唇分之时,楚夕竟觉身子有些发软,险些站不住脚,卫宵赶紧扶住她,有些坏心地凑到她耳边用气声说:“哎,只是亲一下你就受不住了,以后要是拜了堂可怎么办啊?”

他说话的时候唇瓣堪堪擦过她的耳畔,楚夕浑身一凛,她有些恼了,便把剑穗怼到他手里:“好你个卫宵!八字还没一撇就敢调戏我,这个收好,你夕姐姐我今天生辰心情好,赏你了!”

说着楚夕捂着红透的脸气呼呼地跑远了,卫宵瞬间绷不住了,在她身后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卫楚两家的父母都是过来人,没多久便发现两个孩子的关系似乎同以前不一样了。于是四位高堂达成了共识,找了个机会将卫宵和楚夕叫到一块儿,打算盘清这件事。

虽说是两情相悦,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制度还是得遵守,二人皆有些惴惴不安,所幸大人们的态度十分明朗。

卫楚两家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大抵是在说当初就想指腹为婚了、等成婚了就是亲上加亲、肥水就应该不流外人田之类赞成这门亲事的话,卫宵和楚夕也被撺掇着定下了终身大事的黄道吉日。

本就到了适婚年龄,在确定了对方是良人爱侣后,卫宵和楚夕便如胶似漆,并肩而行的时候愈发春风满面。

羿年正月十五,卫宵和楚夕坐在屋檐上赏月,他故意问她:“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没有什么想送我的吗?”

楚夕忍着笑,一脸无辜地说:“你生辰嘛,今天那碗只做给你吃的七彩汤圆可费了我不少工夫,你可别不认账啊。”

她这样有理有据,他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便挪远了些以示不满。

楚夕见状,便像块牛轧糖一样黏过去,奶声奶气道:“卫宵哥哥,你别生气嘛,我真的有给你准备礼物,熬了好几个通宵呢,你就给个面子看上一眼吧。”

卫宵最受不了她撒娇,气顿时消了大半,从她手里接过那东西,发现是块帕子,上面歪歪斜斜地绣了一男一女两个小人,旁边放着一只木马和一瓶酒。

他望着她眼下淡淡的两团青黑,疼惜地吻了吻她的发顶,然后揽过她的身子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说:“真是难为你了。”

“不打紧,多睡几个回笼觉就能补回来啦。倒是你,之前为我打造木马手上受的伤可好全了吗?以后不许胡来知道吗?一次就够我心疼了,我再给你呼呼吧。”

楚夕倚在卫宵怀里,尤为认真地吹着他的手,温热的气息拂得他掌心有些发痒。

他忍不住侧头亲她,细密的吻不断落下来,她几乎要在他怀里化成一摊春水,皎洁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像给这一隅的旖旎盖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然天不遂人愿,临近二人的婚期,京师却突然传来急诏,新帝登基,百废待兴,遂令卫氏长子卫适驻扎于京师以保卫皇室安全,念卫终年事已高,准其告老回乡,由其次子沿袭其官职,于十日后北上抗击敌寇。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一旦在某个领域有了自己的势力便会被无情削弱,尤其是像卫终这样战绩辉煌且深得民心的武将,新皇此举明面上是体恤,实则是下了最后通牒,如若不从,或许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皇命难违,卫家即使再不服气也得硬着头皮接受这有些荒谬的旨意。卫宵和楚夕的婚事也因此被无限期搁置了。

因被这事所烦扰,卫宵丝毫提不起精神,楚夕担心他这样会愁坏了身子,便参照醒文堂最有名的大夫给的配方,每天给他熬各种药膳滋补。

卫宵见她为自己连日奔波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心中五味杂陈,便喊住她:“小夕,还剩两日,我就得走了,你且仔细着些,别把自己累病了。”

楚夕眼里水汽氤氲,便冲上去拥住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舍:“你长得太俊,我一看见你就走不动道,你出发那日我便不去添乱了。得了空一定记得写封家书报平安,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卫宵极为珍视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说:“好,到那时,我定会让你做全扬州城最风光的新嫁娘。”

卫宵出发那天,楚夕其实躲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对着他的背影偷偷抹眼泪,她不想还没过门就成为他的负累,所以她撒谎了。

卫宵快马加鞭赶往边疆,抵达后才知前线形势已十分严峻。

他当即下令全军集合,朝所有人敬了一碗酒,说:“我知你们中必有人不愿听我指挥,只因我一无父亲的勇猛,二无兄长的谋略。但我深谙一个真正的将军是拼出来的,现今我既临危受任,必将不辱使命,和大家同生死,共存亡!”

众将士见他把这拳拳赤子之心剖开在面前,顿时为这超越年纪的胆识和气魄所折服,便一齐干完这碗酒,追随这卫小将军上阵杀敌去了。

整支队伍训练有素,在卫宵的带领下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没几日便顺利收复了几座城池,一时之间,军中士气便高涨起来。

卫宵在城中悠闲惯了,突然开始没日没夜地打仗,难免有些疲累,困倦了便低头看看楚夕送的剑穗提神,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他年轻气盛,只一心想着速战速决,虽大多勉强能胜,兵力却因此折损不少。

纸上谈兵与浴血实战毕竟不同,卫宵远不如敌军将领老奸巨猾,在争夺防线上一个重要关卡时,不幸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被敌人早就埋伏好的死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员围困在某个不知名山坳里且伤亡惨重。

敌军此时占了上风,便派人前来劝降,即使穿着敌国的服饰,卫宵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平生最恨的人——宋之辰!

此人外表有多光鲜,内里就有多腌臜,为了苟活竟不惜沦为敌国的走狗,卫宵只斜睨了他一眼便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宋之辰倒对他的鄙夷不甚在意,反而三言两语就轻松地拿捏住了他的七寸:“呦,这不是我之前的同窗卫宵嘛?你不去迎娶楚夕,跑到这儿搅什么浑水,就不怕她在别人眼里成了个克夫的扫把星吗?哈哈哈……”

卫宵被他这么一激,眼里燃起两团怒火,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就上去直捅他的胸腹,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

宋之辰不过是敌军用来试探的人形靶,他一死,敌军便继续了刚才的攻势。

一将功成万骨枯,卫宵望着茫茫大地之上的尸山血海,心里难受得像被万虫噬咬。

他顾不上处理因一时疏忽被箭射中的右肩,朝身后大喊:“我来之前已派人前去求援,你们即刻带一小拨精兵突围出去,很快便能与援军汇合!记得护好老军师!不必管我,为国捐躯也不悔此生!”

老军师眼含热泪地留下一句“将军珍重”,便被将士们护着远去,没了影。

卫宵单枪匹马,忍着疼痛砍杀看上去似乎无穷无尽的敌军,愣是强撑着战了好几个时辰。

在被人一前一后夹击的时候,卫宵突觉浑身使不上力气,这才觉察到刚才那箭簇上竟淬了毒!

他的意识开始逐渐涣散,眼前浮现起楚夕的音容笑貌,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一刻一样如此想念她,可惜他恐是要葬身于此了。

楚夕,我替你报仇了。

楚夕,你可还安好?

楚夕,我可能无法兑现给你的承诺了。

楚夕,我爱你。

这些话都没来得及开口,他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卫宵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有些破旧的木床上,刚想起身却被一个矍铄的老者止住:“年轻人,你且好生歇着吧,我受人之托,前来为你解了这箭毒,你尚体虚,须得静养数日方可下地。”

卫宵便坐着朝那老者作了个揖以示感谢,心下对他口中的托付对象猜到了三分,目前看来老军师暂无大碍。

毕竟有着练武的底子,卫宵恢复得很快,告别前老者郑重嘱咐他“孩子,你路上务必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同人出手,不然伤口可能会复发。”

他会意地点点头,颇有些不舍地朝老者深鞠一躬,便朝扬州城赶。

沿途他才听闻,如今北疆战事已了,因战争产生的流民都纷纷南下,来扬州城的更是不在少数。

进城后,他径直奔向楚府,才得知楚夕正在街上为那些新来的流民发放粥点,于是混进这个队伍,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好了,下一个,你要什么?卫…卫宵?”楚夕在看到那张她朝思暮想的脸以后,惊得差点没把装粥的碗摔在地上。

她忙让一旁的婢女先替上她的位置,把卫宵拉到一旁的空巷子里,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发现他憔悴了不少,心疼地将小脸皱成一团。

“呜呜呜,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等你等成黄脸婆了,你这个大坏蛋呜呜呜……”

重逢的激动太过难掩,楚夕忍不住纵身一跃,挂在他身上哭得梨花带雨。

片刻后她才回过味来,怕他承不住自己的份量便扬起脸问:“你身上一定很多伤吧…我是不是很重啊?要不你把我放下来吧。”

“不用,你未来的夫君才没你想的这么孱弱,我觉得这样抱你就很好啊。”卫宵笑得狡黠,手上突然发力将楚夕抱得更高了些。

三天后,卫宵和楚夕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二人终于如愿以偿成了携手一生的夫妻。

这天夜里,卫宵忽然觉得肚子有些空,便伸手把玩正枕着他胳膊的楚夕的头发,有些鼻音地说:“夕姐姐,我饿了,想吃面。”

楚夕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可爱的一面,心中的欢欣满溢出来,便从他怀里一骨碌爬起来,小跑到厨房。

他跟了上去,笑着靠在门边看她替自己煮面,觉得他这辈子能遇上楚夕真是上天莫大的赏赐。

人间有味是清欢,一碗面,一个人,便可填满此生。


作者  小泉爱理

封面素材 子轩

排版  易水

编辑  南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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