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二）

雪已停住，长街上有人孤独地扫着积雪。­

楼轻雪勒住缰绳，青騘马在镖局大门的石阶前停下来，她又习惯性地抬头看门头悬着的牌匾，“长风镖局”四个朱红的大字似乎也在俯瞰着她，二十五年来那块牌匾一直高高地悬在那里，一如现在父亲给她的感觉，威严、冷峻而难以接近。有风从身后吹过，楼轻雪觉得门匾在轻轻晃动，她忽然发现这块牌匾原来已经开始有些斑驳陈旧了。­

 大门洞开，但是石阶上空无一人。每次看到这空荡荡的石阶，楼轻雪都会想到仇天昊瑟缩着坐在门口等自己回家的样子。如果不是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也许他现在还会坐在那里，还会带些傻气的说：“轻雪，俺娘说俺比你早生了半个时辰，你该叫我哥哥哩。”这个时候楼轻雪总是竖起眉毛，一副毫不妥协的样子：“我娘也说了，我比你早生半个时辰，你该叫我姐姐才对。”仇天昊老是无法分清自己母亲和大伯母说的话孰对孰错，这样他也就不能分清自己和面前这个瞪着眼睛的女孩孰大孰小，这是一件一直困扰着他们童年的无法破解的迷，他只能缩进棉袄里，喃喃地说道：“为什么我们要出生在同一天呢。”­

这一切都开始于那个冬至的早晨，镖局的趟子手们几乎同时听到东西两面厢房内传来婴儿的啼哭，从此镖局里有了更多的欢乐和亲情，大人们带着嘉许和欣慰的目光看两个孩子渐渐长大，楼轻雪和仇天浩日复一日在院子里欢快的奔跑，在墙角锲而不舍的挖着虫子，更多的时候是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练习武艺。楼万重经常坐在一把古老的檀木椅上，看着楼轻雪舞动新打造的鸳鸯双剑，看着仇天昊吃力地反复练习着拔刀式。楼轻雪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仇天昊那柄蝉翼刀发出的如风吹过箜篌的声音。­

 “小姐回来了。”一名带着羊皮帽的趟子手快步迎上来，帮楼轻雪牵住马：“总镖头正在大厅等你呢。”­

楼轻雪回神来，朝身后那佩着双枪的少年转过头去：“林公子，家父正好在家，不如请到堂内一叙吧。”­

林风颌首道：“楼伯父大名威震关内，能有机会拜见他老人家，林某实是求之不得。只是今日仓促而来，毫无准备，恐有失礼数。”­

  楼轻雪笑道：“见就见吧，何必如此拘礼，我父亲又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

二人穿过镖局方方正正的大院，虽是寒冬，仍有不少镖师在院子里练拳舞剑。看见楼轻雪和林风一路走进来，他们大多停下手中的兵器，用种惊奇的眼神看着跟在楼轻雪身后的林风。楼轻雪却不管这些，一边如同点名一样跟他们打着招呼，一面径自朝正厅走去。­

走进正门，楼轻雪便看见父亲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他的神情依然肃穆而威严，但是却有几分颓然，无情的岁月已将这威震关中的武林大豪的两鬓染成花白，楼轻雪不由有些愧疚，她垂下头道：“父亲，我回来了。”­

楼万重的神情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他的看了一旁的林风一眼，缓缓道：“你既然已经回来了，我也不责怪你，园子里的梅花可都开了？”­

楼轻雪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微笑道：“差不多都已经开了，看守园子的小道士告诉我，今年的雪梅开得早，又是十年来开得最多的一次呢。”她回头一看身后的林风，声音有些不自然起来：“这位是我在园中遇到的林公子，他……他也是特意从老远来赴三天后的冬至梅会的，他听说父亲在家，想特意来拜会您老人家。”­

楼轻雪的话音刚落，林风已经上前拜倒：“晚辈林风，久仰楼总镖头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有幸遇到楼小姐，故不揣冒昧，唐突造访，万望总镖头见谅。”­

 楼万重凝神看了看林风背后的双枪，目光又缓缓移到林风脸上：“你姓林，可是山西双枪林家的后人？”­

  “总镖头眼力过人，晚辈正是山西林家的人，家父名林讳如松。我在家中排行第二。”­

“原来是追魂枪林大侠的公子。”楼万重脸上终于显现出一丝笑意，他示意林风起身，一边继续道：“我与你父亲七年前曾有一面之缘，不想今日能见到他的公子，令尊近来身体可好？”­

林风挺直身子，拱手道：“家父身子硬朗，有劳前辈牵挂。晚辈在山西便早已听说这清风观雪梅园每年冬至万梅大会的名头，所以老远赶来只为一睹盛况，顺带拜访前辈，事起仓促，未及通禀。”­

楼轻雪忽然插话道：“今天若不是有林公子，我可能还不能这么早回来呢。”­

 楼万重沉声道：“我正要问你此事，听你的气息，显然不久前与人动过手，是怎么回事？”­

楼轻雪道：“我也正想向父亲禀告此事，我在回来离城三里的路上，被一伙黑衣蒙面人偷袭，那些人虽然武功不甚高明，但是人多势众，我要很快把他们打发也是不能。幸好林公子及时赶到，助我将那群人赶走，所以这才能在天黑前赶回来。”­

林风在一旁道：“举手之劳，小姐何须放在心上。”­

楼万重皱眉道：“竟然有人偷袭你，你可看出他们的武功家数？”­

 楼轻雪摇头道：“那些人武功很杂，虽然都是使刀，我却看不出是用的什么刀法。”­

 楼万重缓缓道：“显然是有人预知你的行踪，所以布置好在路上偷袭你。这几天你要多加小心，最好不要随意出门。三天之后就是冬至，孤鸿道长已经给我发来帖子，邀我那天前去赏梅，若无其他闲事，我便带你们一同前往吧。”­

林风稽首道：“多谢前辈，那么晚辈三日后再来叨扰了。天色已晚，晚辈在城中已找了客栈住下，先行告辞了。”­

楼万重也不挽留，起身道：“也好，雪儿替我送送林公子。”­

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楼万重忽然拍了拍手，一个瘦长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你马上去查一下这个姓林的年轻人的来历，顺带打听城里最近可有什么其他可疑人物来往。”楼万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那瘦长的青衣人微一躬身，忽然如轻烟一般飘出门外，消失在低沉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