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成为一名伟大的魔术师,他却在乡间大理菊下丢失了甜蜜的爱情

魔术师做梦都想穿着金色衣裳,脚蹬金色靴子,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在潮水一般的掌声里,一遍遍地谢幕。然后乘坐满是鲜花的火车,从一座城市来到另一座城市,携一名红粉佳人,温柔富贵乡里,繁花似锦。

可魔术师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的弟兄们在打麦场或是在坍塌了半截柱子的土台子上表演完胸口碎大石或口吞钢刀后,他戴着夸张的尖帽子,顶着红鼻子,穿着奇奇怪怪的衣裳,拿着几个小绒球儿,上场。他让绒球儿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消失,又神秘出现在周边某一位张着大嘴的看客的衣袋里,在笑声里博取微酬,然后乘坐带篷的卡车离开,辗转到另一个乡村。

大篷车停在大理菊边一个晚上后,竟然再也不愿上路。它在清晨里像个年老的人才起床那样咳嗽叹气,走一走停一停,然后不管再怎么催促它,甚至跳脚咒骂它,它也一动不动了。村庄里修自行车的师傅围着它转了几圈后,表示对这个大家伙他实在无能为力,但是他可以帮忙请来镇上修汽车的师傅。

行程就这样耽搁下来。

魔术师坐在大理菊的花盆下乘凉。

身边的木门吱呀开了,魔术师看到了一张女子的脸探出来。女子的眉眼,恰似三月风暖,八月桂香,更似一朵盛开的大理菊。

女子笑嘻嘻地说,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魔术师,昨晚就是你把球变到了牛二媳妇怀里。

女子说,牛二媳妇让全村女人眼热哩。

魔术师说,我没看到你,不然我会变到你那里。

女子哧哧笑了,女子说,你眼里只有牛二媳妇,怎么会看到别人呢?

魔术师笑了,魔术师说,那胖媳妇像堵墙,一个劲哩向灯亮里钻,有她挡着,我哪里还能看到别个。

今儿就在你眼前哩,你变一回咱看看。

女子这样说来,女子更像是带着一丝央求的语气,女子的眼睛亮晶晶的。风从南面吹来,吹到魔术师的脸上,暖洋洋得想让人打一个喷嚏,魔术师甚至嗅到了自己身上的一股果子酒的味道。

魔术师掏出绒球,他看着女子的脸,他看着女子洁白细腻的脖颈,他知道,他只消轻轻一弹,绒球便会像一只手,滑溜溜顺着衣领钻进女子的怀里。

绒球果然就像一只手,滑滑溜溜顺着衣领钻进了女子的怀里。

那夜,月华如水,魔术师站在大理菊的暗影里。

从木门的缝隙里,他可以看到女子屋内的灯光,如豆,如星,他甚至听到她轻轻的叹息,如兰,似桂。魔术师抬眼看看不远处的卡车,月光给它披了一身笨重的铠甲,威严而冷峻,明天,或者后天,它又将载着他们去哪里漂泊?

魔术师在大理菊的暗影里徘徊,门里的灯光陪伴他直到天光四开。

魔术师把半生的积蓄坚决要女子收着,你男人没了,留着给自己添置身衣裳也好,这样瘦,你该吃胖一些。魔术师握着女子细长的手指。女子低下头,说,她该给他备一双棉鞋,寒冬腊月里穿。

镇上来的修车师傅,又请人从镇上送来车上的配件,几番调试后,卡车喷出一股黑烟,欢快地上路了。

魔术师坐在车厢里,他头顶上的篷布颠簸着像黑夜笼罩。大篷车越走越远,越过山冈,穿过一望无际的麦田,夏季的花朵在魔术师掌中才刚刚开放,冬天的雪花已落上肩头。

魔术师总是想起女子临别时的眼睛。

魔术师从箱子里找出了女子送给他的新鞋。

当他开始穿这双鞋子时,他从鞋窠里摸出一个小布包,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里面正是他给女子的钱。

他翻来覆去想从布包上找出一言半语,或是一朵小小的绣花。夏天的大理菊在开放,宜人的南风里,还有那扇为他半掩伸手即开的木门,即便大篷车车厢里一片灰暗,那曾经的一切却是那么鲜亮,如在眼前。魔术师感到一阵阵的心痛。

魔术师小心翼翼地穿上新鞋。

魔术师最终也没能成为伟大的魔术师。

多年后,他在某一个乡村泥泞的道路边,看到一名农妇牵牛而过,想起那遥远的地方,大理菊下的女子也该是到了这般年纪了。

含着一窝热泪,他用熟练得让人不曾察觉的手法,轻轻在农妇如雪的鬓发间,为她斜插了一朵从路边伸出来的蓝色牵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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