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门道》第三十六章

【原经】

将欲歙(xī)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直译】

将要收缩的,必定原是扩张的;将要衰弱的,必定原是刚强的;将要废退的,必定原是兴盛的;将要取舍的,必定原是给与的。这都是些事物微细的明兆。可见柔弱制胜着刚强。就像是鱼儿不能游脱于水渊(脱离水渊即“将欲死”),邦国法度的利器也不可拿来示人(利器示人也“将欲死”)。


【细解】

生命究竟指向何方?这恐怕是人类发展史上的永恒疑问。

世人穷尽一生,都只能在真理的边沿摸索。仅凭五官官能来论生命,当然是肤浅之至。纵观世间,可见的,似乎与老子时代天囊之别,不可见的呢,从来就没有挪动过。

老子五千言,可见的、不可见的,可道的、非道的,都呈现在你面前。至于你信不信,我老子也只言“无为”一句,剩下你们看着办。


庄子在《在宥yòu》篇中说,“只听过任物自在于天下,没听过要治理天下。强调说在,是怕天下人自乱本性。强调说宥,是怕天下人擅变本德。天下万物不自乱本性,不擅变本德,哪里有要治理的天下呢?”

“从前尧治理天下,使得天下人欣喜从而有了逐乐的习性,其实内心已经不宁了。到了夏桀治理天下,使得天下人忧患从而有了觉苦的习性,其实内心已经不安了。这些内心不宁不安,已经落入非德了。落入非德还可以长久下去的,天底下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你是否感受到,老庄这些圣人的目光是何其高远!


将欲歙(xī)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


这整段都是在说生命自性本然现象,因此结语为“是谓微明”。先摆明这些本性现象,再得出结尾的不合大道的擅自做法,无异于“鱼跳出水”,是自掘坟墓而已。

老庄同属道家,生命主张自然不谋而合。所以此段若是注解成“欲擒故众”之类,就完全落入了鬼谷子那套“捭阖”之术了。当然,相传鬼谷子的老师正是老子。这大概也印证了“师傅引进门,修行靠个人”的这句古训吧。历史上,身为儒家的荀子,不也造就了两大严刑峻法的法家弟子,韩非和李斯么。当然,我们不想落入学术探讨,否则更将背离老子大道十万八千里。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要收缩的,必定原是扩张的。

这就说的如同人的呼吸,一吸一张。也只能如此,不带半点人为。要呼气,事先必定是吸入的。要有出息,必定先要入息。中间的住息,实际也就是生命的自性自在部分。

老子第十六章的“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各复归其根,即如“”,夫物芸芸,即如“”。现象界的“歙、张”,正是道可道非证明着的我道生生不息的生命气象。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要衰弱的,必定原是刚强的。

物壮之后必定衰老,衰老之而必定衰弱。万事万物莫过于此。人也是如此,之所以要弱志强骨,就是要弱化之前的强梁的心志,回到抟气至柔的真心自在上,自然就恢复到生命合道的真强上来。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要废退的,必定原是兴盛的。

要废退的东西,一定正是在兴盛的东西。花凋败前,必定是盛开的状态。所谓花朵凋谢,入土为泥,表面看是由“兴”转“废”,实际又是从“废”态,进而向新“兴”的生态转化。无论如何落谢,明年花朵照样兴盛,当然也照样废退。这不正是“不自生故能长生”么。

   所以,,并不是真有什么东西可以废弃,而是像垃圾回收,再加工利用。人性也是如此,妄念并不可怕,它如同用错地方的垃圾,一念窥破它,便回复真心,重归妙用。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将要取舍的,必定原是给与的。

生命现象从A转化到B,再到非A非B的过程。从A到B,如果是“”,从B到非A就一定有“”。以此类推。生命就是在这种生、长、盛、衰中无限循环不重复,因此独立不改、周行不殆。

量子力学也证实,现象界的“物质”,静止下来有如“粒子”,动作起来便如无量的“波”。生命也就是在粒子与波之间成、住、坏、空过往变幻,而作为造化之主的生命自性,恒常自在,独立不改。


是谓微明。这都是些事物微细的明兆。

歙与张弱与强废与兴取与与,这些看似二元的变幻,说来说去,全是我道真心的显微。也即是说,离了我心,谁去感知觉悟大道的造化呢。从这个角度,再去理解那些别有用心,把老子注解为谋略的说法,也就事出有因了。

回到老子第一章的“常无,欲以观其妙”,意思是契入到无色、无声、无形的“真心”面目,才可以如实观照生命的妙在。诸如事物是处弱还是处强,是偏废还是将兴,是被取还是给与,把握此“知”的见微知著的功夫,从极微之处观知真相的妙理。这也是“微明”。


柔弱胜刚强。可见柔弱制胜着刚强。

没有什么柔弱,能柔弱过真心。也没有什么刚强,能刚强过此心。老子在第四十三章才会说“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

世人的逞强之心志,有时就是如此刚强。诸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等等。与此同时,这些所谓的大丈夫刚强心志,也往往敌不过小女人温婉的柔言弱语。就好像婴儿十足刚强的嚎啕,也经不住妈妈无字怀柔的哼曲。

 

再多解释也多余。下面请出庄子《在宥》中的一段,读完自有见解。

崔瞿问道于老子,“天下不治理,怎能安住人心呢?”

老子答道,“你慎重处事,就不至于搅扰人心。人心无非排下进上,上下自寻困扰,柔弱软化刚强,尖锐锋芒被雕琢,刚才还心热如焦火,转眼又心寒如凝冰,心疾就在一抬头之间转化即刻安抚又瞬间心旷神怡向四海之外。心稳住时,渊深而静默。心动起来,即刻高悬上天。放荡傲慢不受拘束,只有这人心啊!”

“那时候黄帝开始倡导仁义搅扰人心,尧、舜为此忙碌得大腿无肉,小腿无毛,一心想改变天下的形势。愁煞五脏就为推行仁义,血气耗费就为限制法度。然而就是这样还总不满足。为此尧又把臣子讙兜派到崇山,将三苗人安置在三峗山,将共工流放到幽都,仍没有平胜天下人心,这种措施又延续到夏商周三代的治理进而天下人心更受惊扰了。”

“下有夏桀、盗跖,上有曾参、史䲡,进而儒家墨家并起。如此人与人喜怒相疑,愚知相欺,为善恶与否争执,为荒诞与信实互掐,天下就此衰落了。大德不能感同,本性就各自散乱了。天下人都好智巧,百姓贪求就竭尽心机。如此便有了用斤斧量具的定制,以绳墨取直的杀夺,凭锥子凿子的决断。彼此践踏天下大乱,都是扰乱人心的罪过。所以那些贤者隐居在深山峭壁之下,那些万乘车驾的君主却忧心惶恐在庙堂之上。”

“当今之世无头尸层层堆积,枷锁镣铐者排成长队,受刑戮者面面相觑,然而儒墨之徒却踮脚振臂呼喊在这些约束举措之间。噫,太过了吧!更过分的是他们竟然不觉惭愧不知廉耻!我若不知圣智没有不为刑具做嫁接的,仁义没有不为枷锁做接口的,哪能知道曾参、史䲡之流没有不是夏桀、盗跖的挡箭牌的呢!”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就像是鱼儿不能游脱于水渊(脱离水渊即“将欲死”),邦国法度的利器也不可拿来示人(利器示人也“将欲死”)。


后世领会老子真意者,首推庄子。所以,我们照样请出庄子在《胠箧qūqìe》中的说法,当正解参照。

所以说:“鱼儿不可以游脱出水渊邦国法度的利器不可以示众。”那些圣人法度,都是天下的利器啊,而不是使天下人明白的东西。

所以说绝除圣法摒弃智巧,大盗便自止;抛弃玉珍捣毁珠贵,小盗就不会兴起;焚烧符节破碎印玺,民众就纯朴还俗;打破斗斛断折衡器,民众就没了争执;毁尽天下这些圣人法度,民众方才接受是非的说法;拔乱六律,销毁竽瑟乐理,塞住师旷之流的耳朵,天下就还原本来的耳聪了;消除文法辞章,解除五色的工采,粘上离朱之流的眉目,天下便还原本有的目明了。销毁曲刀墨线废弃圆规角尺,折断工倕之流的指法,天下就还原本有的灵巧了。

所以说:真正的大巧就像是藏拙。削去曾参、史䲡之流的孝行,钳住杨朱、墨翟之流的利嘴,弃除仁义,天下的本德便还归道同了。这样一来人都抱持本有的目明,天下就不会有张扬的东西;人都抱持耳聪,天下就不会有牵连的事情;人都怀揣本有的灵明,天下就不会有惑乱了;人都怀揣本德,天下就不会有怪癖陋俗。那些曾参、史䲡、杨朱、墨翟、师旷、工倕、离朱之流,都是外表上立德而实际上是用来迷惑扰乱天下的人,所以说圣人的法度是没有什么真正用处的。


听庄子开示,我们便明白老子说“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这话的高远。之前第三十章经文,老子也强调,以道佐人主者,不主张以兵甲逞强天下。若是还提倡的,那是“乐杀人者”,“凡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


如果一个孩子耍脾气,家长动辄就体罚恐吓,这个孩子的心其实是死的,他的生命力也失去了天性的灵动。我们也不难想象,国际之间动辄以武力相互要挟,若非迷途知返,人类未来无疑走向了死胡同。


   老子本章经言看似平铺,实则震耳欲聋,引人深思。

明白大道真性妙在的微明,时刻葆守中道真心的灵光,尊道贵德才是生命本真的大好自在,才有可能契入老子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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