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小鬼,你想掀起我的红盖头吗?“

自从那天过后,我还是会时不时的梦到老先生口中所谓的那个慕容姑娘,头几次的梦还是让我惊魂不定,从睡梦中乍醒,后来梦到的次数多了,也就无所谓了,毕竟她反反复复的也就那一句话,没有什么害人之意,思来想去觉得大概是自己烙在脑海里的阴影吧。93年的那个暑假,是我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大概是因为春节祭祖时多给先人们磕了几个头吧,一向成绩平平的我,在小学毕业考试中,破天荒的考了全校第一的佳绩,顺利的考到了市里的中学。马上要到城里去上学了,自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除去挨打的那几天,整个暑假基本都是在欢愉之中度过的。但欢喜之余难免也会有些许悲伤,生活了十几年的小村庄,一起上下学的小伙伴,太多的不舍又让我难以割舍,只不过对于大城市的向往还是胜于对小山村的留恋,渐渐的,去镇上读书的念头也在平淡的日子里烟消云散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般飞逝,对于学生时代的我来说,假期永远都是不够的,暑假时光在我的不经意间悄然离去。开学的前一天,因为父母要忙于农活,加上来回城里的车费不便宜,所以就给了我一切需要的费用,让我第二天自己去城里报到。那些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笔巨款让我头脑发昏,母亲拍了一下我头,说道:“这是你读书的钱,要是又和那天一样拿去乱用了,回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听到这话我心里不乐意了,母亲一直斤斤计较于那天我去四舅家发生的事,虽然我很想反驳,但在父母面前,我向来都是百口莫辩,而且本来就是自己理亏,没等母亲唠叨完,我便紧捏着钱离开了。回到卧房里,我取出了些路费和饮食费后,便小心翼翼的将剩下的钱用布条包好,捆了一砸又一砸,把它们放到了书包的最里层。次日清晨,天刚刚微亮,父亲叫醒了还在熟睡的我,就早早的出去干农活了,母亲在灶台前煮着猪食。我拖着睡意朦胧的身躯热了昨晚剩的冷饭,草草吃过后,便一个人拎着两麻袋的衣物和棉被出发了。慢吞吞的行走在这条走了无数遍的山路上,倒不是因为行李重得让我行进缓慢,我只是想在这片土地上多待一会儿,可即便有多么的不舍,依旧还是要告别。公路边上站满了等车的人,大多是去小镇上读书的学生,其中不乏有我小学的三五好友,对视两眼后,他们便互相攀谈了起来,佯装没看见我,我刚想和他们打招呼,话到嘴边却又不自觉的咽了回去,从前形影不离的我们,中间似乎多了某些看不见的屏障。等车的那段时间是漫长无比,我站在路边一个人发着呆,大概是我“中邪“的事传到了他们耳朵了吧,毕竟那段时间我那“光辉事迹”被母亲洗衣服的时候“炫耀”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在周边几个村闹得沸沸扬扬,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也就变了味儿,和我的遭遇简直大相径庭,大抵是他们听到的版本过于玄幻吧,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我是个喜欢发呆人,不知不觉就出了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去往城里的班车才来的,只依稀记得那时路边候车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望着窗外的风景,享受着在车上颠来倒去的感觉,一想到马上就要去到向往已久的城市,心中的愉悦再也抑制不住了,那股激动和欢喜终而化成了实形,渐渐浮现在脸上,一个人冲着窗外傻傻的笑了出来。因为起得太早,加上赶山路和候车那段时间没有怎么休息,疲倦感如下山猛虎般向我直扑过来,想到去往城里的这段路漫长而乏味,我便在这摇摇晃晃的车里睡着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晕车,一觉醒来后感觉头痛欲裂,我瞟了一眼窗外,天空的颜色告诉我时间已不早了,环顾四周,车上空无一人,夕阳将天空染得一片昏黄,这片景色仿佛似曾相识,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想起身离开,赶在天黑之前到学校去,身体却丝毫使不上力,任凭我想着怎么挣扎,身体就好像不是我的一样,依旧一动不动,整个人就瘫坐在那车椅上。无可奈何,只得喊人帮忙,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连嘴都张不开,我开始有些慌乱了,可即便是心急如焚,面对此情此景,我仍旧是无计可施。正在一筹莫展之时,一个带墨镜的中年人走上了车,他似乎发现了我,径直朝我走来。原以为他打算将我扶起来,没想到他走到我面前就停下了,我看着他,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着我,黝黑的墨镜下藏着宛如黑洞般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睛。我疑惑的看着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他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红嫁衣带着红盖头的女人,我不敢确定是不是我梦里经常出现的那个人,因为她没问我那句话。

“小子,你最近有场劫难,我是受人之托来转告你的。“那个中年男人自顾自的说着,显得很轻松似的,好像这劫难很好熬过去。

“不过啊,你也不用怕,我给你算的这一卦啊,说你并非是在劫难逃,你丫就少一份热心肠,多为自我着想就好。话也只能给你说这么多了,听不听得进去就看你了,走勒!”说罢,转身便要离去,但他好像并没看到他身边的那个女人,难道说他口中的劫难就是这个女人。看着他越走越远,我惊恐万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一想到自己快要命丧于此,便悲从中来,眼泪不争气的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噗呲,呵呵呵“她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想来也是,我看上去应该很狼狈吧,如今到了生死关头,那岂是儿戏?我一时也就顾不了什么男儿豪迈,流血流汗不流泪了,尽管很怕,我依旧想着她能给我个痛快,“睡吧!”她说完我的眼皮便不自觉的沉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我仍然是在车上,只是这时正当晌午,太阳毒辣辣的炙烤着大地,不远处的森林传来了知了喋喋不休的鸣叫,车上的人们正酣睡着,原来又是一场噩梦。我惊魂未定,额头上的汗水滑过脸庞,提醒着我该擦擦了,等我用袖口擦拭完额头上的汗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汗流浃背了,宛如刚淋过倾盆大雨一般。车里热得和烤炉似的,汗水的酸味夹杂着些许脚臭混在空气中悄悄的溜进我的鼻子,直叫人反胃,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却把窗户紧闭,让人难以置信。我受不了这车内独具一格的气味,将车窗推了开来,把头伸出去贪婪的呼吸着这久违的空气。“嘿,那小孩,你干啥呢,赶紧把窗户关上,我要滋水了啊“车外一个拿着水管的男人对我叫道,恍然间明白了,这原来是在洗车场,难怪车没动。我极不情愿的将窗户关上,车里的空气和刚刚的噩梦让我睡意全无,当然,空气占大部分原因。身边的大叔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他操着如连环屁般断断续续的鼾声,时不时砸吧砸吧嘴,憨口水顺着嘴角滴在衣领上,我想他大概是在梦乡中肆意奔放吧。

等汽车发动的时候,我几近在晕厥的边缘了,车窗打开的那一刻,我仿佛是在死亡边缘被阎王踢了回来。我大口的呼吸着车外的空气,汽车向前飞驰着,带起的一股股风浪向我席卷而来,这风竟也被曝晒得焦灼无比,不一会儿,身上那湿透的衣服就被吹干了。后面的行程里,我再也没睡过去,一个人默默的看着窗外的风景,从一望无际的森林到高低起伏的山丘,从遍地石块的烂泥路到宽阔平坦的泊油路,随着周围的房屋建筑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我知道,离我魂牵梦萦的地方不远了。快到站时,周围的一些矮房上贴着“脏车不允许进城“的字样,赫然醒目,”打造光辉城市“的标语和白墙后的破瓦房却又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汽车到站时已是下午三点多,车站上方的那块锈迹斑驳的大钟时时刻刻的提醒着来往的旅客,我从车后的行李箱里拎出了我的两个麻布口袋,一摇一晃的行走在这片钢筋水泥铸就的土地上,一时间竟不习惯这片生硬的“土地“。一切事物都是那么的新鲜,

这真真切切的感觉又让人难以置信,要不是肚子咕咕叫着,提醒着我该吃饭了,我还以为置身于梦境之中。车站的对面有一家面馆,我第一次拿着这么多可支配的钱,自然免不了心中的贪欲,点了一大份肉丝面之余又要了瓶汽水,好不奢侈。喝饮料时,用余光扫过了老板,一个满脸横肉,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看着面露凶相,死气沉沉的,他的身后是一道半掩着的残破的木门,里面连通的好像是地狱一样,莫名有股阴森森的气息从里面穿出,那种气息我似乎感受过。放下饮料时,眼睛不自觉的和那老板突然来了个对视,凶神恶煞的眼神里仿佛在告诉我随时可以吃掉我一样,我不敢多看,立马埋下头囫囵起来。

吃完面我连忙离开了面馆,在公交站台前,我双目飞快的扫描着学校和其对应的公交车号,不得不说,城里的车是真的多,还没等多久,我便等到了去往学校的那班车。车上早已坐满了人,售票员见我这番情状,连忙喊道”别挤了,别挤了,坐不下了,你等下一班车“,我哪等得住啊,我只想早点去学校,拎着两个大包随着人群艰难的挤上了公交。售票员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像极了在泥潭里翻滚的泥鳅,我不由的傻笑了起来。”笑啥呢?那破小孩儿,赶紧把钱递给我“售票员不乐意的朝着我的方向喊着,摸了摸身上却早已是身无分文,方才想到,坐公交车的钱已经合着午饭钱一起交给了我那张不争气的嘴了。只好打开包来取,但司机好像是故意收拾我似的,一会儿急刹车,一会儿急刹车,颠得我操作极为不便。”那小孩儿,你快点儿,要没钱趁早下去“售票员的吼声明显更大了,貌似我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好不容易把钱递了过去,我来不及将钱包裹起来,胡乱的将它们塞进了书包了。去往学校的这段路并不是很长,但我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到了学校外的站台时,一如上车时那样,艰难的挤下了车。

学校有两个校区,就隔了几十米,周围还有两个其他的学校,我不知道去哪儿报道,呆呆的拎着东西去了供初一上课的那个校区,还没等走进教室便被保安骂了出来,转而去了另一个校区里,看到了贴在那掉了掉了几匹砖的墙上的分班名册,“初一9班,5楼“我默默的念着。我拎着东西健步如飞,毕竟是干农活长大的,身体素质至少还能过得去,跑上5楼后我早已是气喘吁吁,这楼梯是真难爬啊!我拿着东西走到了教室,里面早已坐满了学生,剩余的位置寥寥无几,好的位置早已被抢占一空。班上的同学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惊呆了,沉默了几秒后,不少人哄堂大笑了起来。”喂,你干啥呢?“背后传来了一个粗暴的声音,转过去发现是一个体态发福的中年人。

”我是来报道的“

“报道先去把宿舍找到,把东西放好,你叫啥名?”

“周为国”

“周为国是吧,一楼8号宿舍,赶紧去把东西放好”

说罢,我便提着大包小包的下楼去了。宿舍离厕所很近,这样一来洗衣服上厕所之类的就很方便了,我很满意。等把床铺铺好时,已经傍晚了,我所在的宿舍刚好是靠着操场这边的,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那凄美的夕阳斜照在学校楼顶上,洋洋洒洒的如同一曲绝唱,高昂悲壮,太阳想将自己最后的光芒洒在这些充满朝气的孩子身上,但却没有一丝能照进学校里来,操场被这四周高耸的教学楼围了个“水泄不通”。稍作休息后,我便背着书包去往教室了。

“报告!“我站在门口冲那个坐在讲台前的中年男人喊着,不用多想,他估计就是我们的班主任了。”进来“他懒散散的答道,好似病入膏肓了一般。我走过去,将背包打开,摸着里面的钱币,却连一分都没找到,再摸索时,竟摸到了一个大口子,我心里咯噔一下,准是刚刚在公交车上被人给割开了包,把钱都偷了去了。我呆呆的站在那儿,眼巴巴的看着班主任,”钱呢?“班主任撇了我一眼,转头便又盯到了他手里的小说上,”丢了“我小声嘟囔着,”丢了?你人这么没丢了呢?不过说来也是哈,周为国,谁敢偷你这个人啊,倒贴钱估计都没人要“他轻蔑的说道,说完全班便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下面的人开始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了起来。

”没有钱就别来读书,什么时候把学费交了,什么时候进教室。“

听完后,我呆若木鸡,一时不知所措。

“走啊,还站着干嘛,什么时候把钱交齐了,什么时候来上课。“

见他毫无商量的余地,我只好悻悻离开。

在学校的第一个晚上,室友们都在欢声笑语的攀谈着,我却插不上一句话。那晚,我彻夜未眠。

我是一个比较倔强又死要面子的人,既然说了没交学费不让进教室,那我不进就是。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在宿舍待了一上午,思来想去还是在临近正午的时候离开了学校,打算走回家去。虽然不认识去车站的路,但跟着公交车的路线走也并非不易,只不过这一段路比我想的要长上许多。等到了汽车站的时候,我早已是饥肠辘辘,肚子不耐烦的咕咕直叫,身无分文的我不知如何是好。这大概就是梦里那个人说的劫难吧,还真是在劫难逃啊,没办法,只能等回乡的车,再跟着车的路线走回去了。我蹲在车站的大门口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企图能找到一个村里的熟人,顺路把我捎回去,没看多久,实现就飘飘忽忽的转到了对面的那家面馆里。我想象着面条在嘴里滑过的感觉,“喂,那小孩儿,过来”面馆里的一角,一个青年男子朝我招着手,我犹豫了片刻,奈何不住饥饿的我还是跑了过去。

跑进面馆后,男子让我坐在他对面,又给我点了一碗面,然后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我将事情的经过,以及家住哪里都和他说了,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在对面一边剥着花生,一边笑嘻嘻的看着我。待我吃完后,男子说要带我回家,我警惕的看着他,准备在他强行动手时大喊求救,男子见我不相信他,便解释道:“我是一个小商贩,经常往返你家附近的村庄收购柑橘、抓黄鳝,不信你问老板嘛,我是常客了。”,我看着面店老板,他微微的点了点头,这个面露凶相的中年老男人总让我感觉有一丝诡异,却又不知从何而起。男子见我还是无动于衷,又说了我们村和邻村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的名字,终于,还是使我放下了防备,跟着男子上了车。

车行了约莫有两三个小时,在一处岔路口停下了,“完了,车子没油了,走,下来,我带你走山路回去,正好抓点黄鳝卖”说罢,他便招呼着我下车,想到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这段山路基本没什么车辆来往来,不可指望有什么人来帮忙了,也只能走山路,我极不情愿的下了车。我不喜欢占人小便宜,让他给了我一个麻袋,打算帮着他抓点,男子笑了笑,只是这笑容里藏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循着山路走了一段后,天渐渐的黑了,男子着手电筒在后面照着,一路上都是沉默不言,我总觉着这个人怪怪的,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怪异,索性也就一言不发。一路上经过了许多处田垄,这是黄鳝最喜欢藏匿的地方,他却丝毫没有抓黄鳝的意思,一直催着我往前走。等我发觉不对劲时,想逃却再也找不到往哪个方向逃了,在月光的照耀下,周围的一切都陌生不已,这个地方我从没来过,只得顺着男子的意思往前走着。

走到一个小山丘上时,我感觉有些累了,给他提议坐着休息会儿,男子估计也累了,带着我在一片李子树下的石头上坐着歇息。面前的石板,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了如宝石般洁白的光,微微吹起的风还夹杂着些许暖意使人心旷神怡,倘若仙境般逸人感让我几乎忘了身处异地。等我回过神来,刚想问他我们要去哪儿,男子却先开口了,“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喊救命?“,我心生疑惑,这荒郊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儿来的人啊,况且,我确实没有听到什么求救声,周遭一片都是虫鸣。”没有“我如实答道,”你再听,仔细听看看“他说完,我又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听到了有人在呼救,还是个女声。”走,看看去“男子招呼着我一起去寻找这声音的源头,最后将声音的源头锁定在了一片野麻地后边。朝着野麻地的方向走,声音越来越近了,”救命呀,救命呀“声音听上去甜美无比,“你在哪个地方,旁边有没有什么陷阱”男子朝着野麻地呼喊着,“救命呀,救命呀”野麻地里依旧是这句话,只是这声音显得更加急促了,男子安慰道:“大妹子,你别怕啊,哥哥我马上来救你。”,他的话里透露出他那不轨的企图。“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下去救人“说完,他的身影伴随着手电光消失在了野麻地里。

虽然男子走了,但我还是不敢一个人跑掉,人生地不熟加上没了手电夜里赶路不方便,我只得在原地等着他。那片野麻地离得并不远,按理说走个来回也是用不了多久的,可我在外面等了许久还是不见他出来。“叔叔,你找到人没有“我有些不耐烦了,对着野麻地里喊道。男子没有回答,”救命呀,救命呀“,野麻地里又传出了这个声音,我忽然想到了他是不是在对那个女子行苟且之事,”救命呀,救命呀“这声音从我喊了之后便一直断断续续的灌入我的耳朵。我顾不得什么,撇了一根树枝就朝着野麻地走去,我悄悄的在野麻地里行进着,生怕我的行踪被男子发现了,不久便隐隐约约的看到前面手电射出的光,我放过轻了脚步,如同和日军斗智斗勇的游击队员般小心谨慎。随着我越走越近,那呼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离手电大约十几米的地方,我好像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定睛细视,看装束正是那个男子,只是他的头不知去了何处,血还在顺着伤口滴着。刚刚还在我身边说着话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却变成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我惶恐至极,想要大声喊出来却不敢出声了。我看到他的旁边还蹲着一个东西,像是人形,周身没有毛发,皮肤粗糙无比,犹如被刨过的黄土地。大腿看上去十分健壮,想必这个东西经常直立行走,它的手和它的腿比起来就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不过也比普通人的手臂要健硕。因为它是侧蹲着的,所以具体有多高我也没看出来,至于它是雌是雄更加难以辨别,它脖子以上的地方都野麻给遮住了,看不清它的头到底是长啥样的。

我不敢轻举妄动,心中的恐惧和对未知事物的好奇竟一时打成了平手,借着地上的手电光,我极力想看清这怪物的样子,但它却并不遂我愿。“救命呀,救命呀”声音依旧是断断续续的传入我的耳朵,它叫喊之后将男子的手臂扯下来,送入野麻遮挡住的地方。眼前的情形让我既反胃又害怕,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催促我赶紧离开,可我却麻木了,四肢动弹不得,握着树枝的手不住的颤抖,我努力的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手却偏偏不听使唤。僵持了几分钟后,我将树枝杵在了地上,想借此平复一下心情。我暗暗告诉自己,比这还可怕的都见过了,这没什么,黄泉路都走过一遭了,何惧生死。想归想,可我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这是我生凭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了我面前。

“啪“,一声脆响将我的四肢拉了回来,因为自己用力过猛,树枝被杵断了。里面的东西好像发现了我,爬了下来寻找着我,当它的身体转到我这边时,我惊呆了。借着手电的光,我看到的是一个脑袋奇大无比的怪物,头估计得和他蹲着时的身子差不多平齐,如此大的头想必分量定是不轻,以至于它趴下时下巴直接磕在了地上。椭长形的头如窝瓜一般,头顶上稀稀疏疏长的几根毛就好像撒哈拉沙漠里的几株绿植,样貌十分丑陋,眼睛奇大无比,鼻子看上去好似被削掉了一块,它那血盆大口里长满了尖牙,口水夹杂着血丝顺着嘴角滴在地上。常听收音机里说大自然孕育了万物,可这玩意儿就和大自然的排泄物一样,还是闹肚子造出来的。它的喉咙里还在发出”救命呀,救命呀“的声音,不知道它是不是看到了我,转向我这边后就开始一步步的向我逼近,它缓慢的爬着,“救命呀,救命呀”的声音比刚才更频繁了,生怕将我打草惊蛇。

我来不及多想,还没等它爬出几步,求生的本能不等我回过神,便不自觉的站了起来,撒腿就跑。“噼啪”,身后传来了野麻折断的声音,那怪物肯定也狂追过来了,我不敢回头,也不管前面有没有路,只顾着仓皇逃窜。之前连续的山路几近耗光了我的体力,所以没跑出多远,我便精疲力竭了。我一边慢跑着,一边喘着大气,还没多久就已经坚持不了了。我瘫倒在地上,回头看着不远处的怪物,估计它也是心急了,在地上爬着爬着突然起身,我不知道它的身体是怎么支撑起那颗硕大的脑袋的,我也没有功夫去想。它在月光下向我飞奔而来,手臂如同没有骨骼一样肆意挥舞着,看上去极其不协调,“救命呀,救命呀”即便是在向我奔来的途中,它的声音也未曾中断过。它离我越来越近,我却再也没有力气逃跑了,想到自己还没活够就要成为了这怪物的盘中餐,还不能留个全尸。我心如死灰,想哭,可怎么也没力气流泪了,我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准备迎接这死亡的到来。

“噗,嘭“,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那怪物侧倒在了我前面两米左右的地方,它的头上还插着一柄长枪,那厮在地上不停的抽搐着,短小的手还使劲的往我这边够,我连忙往后梭了几下。它的喉咙里再也发不出那怪声了,在地上没挣扎多久就死了。月光之下,那柄长枪发出了耀眼的白光,不远处一个穿着铠甲披着披风的人,朝我这边走了过来。他脚踩在那怪物的头上,将枪拔了出来,我这才发现,这枪竟然捅穿了它的脑袋,直插地里,这手劲恐怕非等闲之辈吧,而且他居然一点也不害怕这东西,甚至都不感到惊讶。“小兄弟,你可知逐军关在哪儿?”他这一问将我飘忽不定的魂魄给拉了回来,我上下打量着他,一头长发散乱的披着,相貌有些许英俊,看其装束不像是现在的人,倒像是古代的将士。我被刚刚的情形给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摇了摇头。“小兄弟若是不知道,韩某就先行一步了,大战还未曾停歇。这附近应该没有山鬼了,你且早些回家去吧。”说完,转身便要离开。“请问恩公怎么称呼?”我连忙问道,这救命之恩定当是没齿难忘啊,岂能不知其姓名。“吾乃王都征北将军韩栩三”,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就渐渐的没入了这漫漫的黑夜之中。

我也不记得自己在那儿瘫坐了多久了,我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支撑我爬起来,我看着那怪物的尸体独自发着呆。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位先前引我走出异境的老先生找到了我,他看着地上躺着的怪物,诧异的问道:“小子,是你杀了这山鬼?”,我摇了摇头,他见我瘫坐在地上,示意让我抓住他手里的棍子,以便将我拉起来。将我拉起来后,他把棍子给了我,让我拄着,他带着我去了不远处的一片野果林,让我自行摘些野果子吃,自己说是有什么事要处理,先行离开一会儿。饥肠辘辘的我见不得吃的,胡乱从这些矮小的树上扯下了几个野果,拿着果子狼吞虎咽了起来,平时并不怎么起眼的野果子,在那晚却是同山珍般的存在。待我稍稍恢复了些体力后,老先生也赶了回来,他马不停蹄的让我跟着他离开。

路上老先生问我刚刚所发生的事,我大概讲了讲,他听完后诧异的问道:“王四那个老东西没提醒你吗?”

“王四?是谁啊?”

“一个带墨镜的臭算卦的,我回去非得臭骂他不可”

我忽然想起来我在车上做梦时梦见了一个戴墨镜的人,我给老先生描述了一下那人的外貌特征,果不其然,老先生口中的那个王四就是他。我连忙给老先生解释,他听完我的解释后反而更怒了,“糊涂啊,给你提醒了你又不听,要不是那个叫什么三的人出手相救,你早就命丧于此了。我还以为你那劫难是指的被那人贩子拐卖,还打算让你吃些苦头再来救你,没想到是指的山鬼,这要是出现分毫差错,你都难逃一劫”

“人贩子?”我对老先生的话有些差异,难道说他指的是那个被山鬼杀掉的人。

“就是带着你来到此地的那个人”

“虽然我很怀疑他,但你怎么就能断定他是人贩子?”

“我引出迷途的人,不计其数,他也是其之一。当时,他的口袋里还装着小孩,这些事不用问就能明了,更何况他还问了我,问我膝下有无儿孙,若是没有可以帮我找‘货源’。”

听完老先生的一席话后,我好不愤怒,这等小人还将他带出来为害人间,而且知道了他是干什么的却还是将他带了出来,我一时竟失去了理智,完全不顾什么尊老敬贤,怒问道:“你明明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你为什么还要将他放出来。你这样做……”

“老夫只是个引路的,从来不会不计较什么善恶美丑,每个人都是一条命,即便是那个人身上背了几条甚至是十几条人命,只要他是第一次误入异境,我都会将他带出去,我做着我份内的事,又有什么错呢?至于他们所犯下罪孽,自会有人去给他们算账的。凡事不可越界,老夫一直秉承着这个理念。”

“那你为何要救我?”

老先生白了我一眼道:“这么多年,我带出去误入异境的人不计其数,给每个人都说了,出去以后别再回来,于是他们就真的没再回来。你还是头一个回来祭拜我的,况且现在不是在异境,老夫这也不算是坏了规矩。所以你真以为是我在救你?这不过都是你在救你自己。你那天回来祭拜的时候,我闲着无事给你算了一卦,你这一生啊,必定是磨难重重,长点心吧小子。”

听完他的话,我显得有些尴尬了,毕竟回去祭拜他还不是我的主意,若不是神婆,我估计也不会回去的。

老先生见我不说话了,赶紧说道:“罢了罢了,老夫懒得和你争论,你没事就好。”

“老先生能给韩将军带个话吗?我想感谢他对我的救命之恩。”毕竟是受恩于人,该谢的还是不能含糊。

“韩将军?你是说方才救你那个?”

“对”

“老夫从未听说过什么韩将军,听你说刚刚他是一击杀死了山鬼,而且丝毫不对它感到惊讶,想必有些来头。但老夫确实未曾听闻过此人”

见老先生也不知道韩将军是何许人也,我便询问他有关于山鬼的事。他说他们虽然称那个东西为山鬼,但它却并不是什么灵物和鬼魂之类的,它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活物,因为其凶猛无比,主要是以猎食活人为生,所以至古以来都是被严厉剿杀的对象。为了避免百姓慌乱,所以不曾有多少人知道这种东西,以前清剿山鬼的部队都是秘密组建的。山鬼有个特点,它们能发出女人的声音,但是就会一句话,那就是救命呀,常借此勾起人们的怜悯之心,将人引诱过去后便一口把脑袋咬掉,不给受害者提醒他人或是呼救的机会。山鬼一般都是三五成群,围在一座山的四周,基本不会单个出去觅食自己受到伤害后会立即呼喊同伴,所以击杀山鬼向来是一击毙命。它们死后尸体腐烂极快,不出两天,身体和内脏就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一局空空的骨架。所以山里有时候莫名出现的大骨头,说不定就是山鬼的。听老先生这么讲着,确有一种玄幻神奇的感觉,刚刚我在果林里狼吞虎咽的时候,老先生就是是过去处理山鬼和那个人贩子尸体了,这东西可不能让常人知晓。他叮嘱我一定得对今晚的事守口如瓶,我想即便是他不说,我也会只字不提的,上次的事,我已经是有了教训了。

天微微亮时,老先生指着一条路对我说:“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太阳出来之前你就能看到你住的那个村子了。”语罢,他便消失不见了,想必他也是回去了。

快到家门口时,我脚步渐渐放缓,我不知道如何去给父母说丢钱的这件事,最后还是没办法,硬着头皮走进了院子,父母刚干完早活回来,见到我后先是一惊,随后母亲问道:“你狗日的是不是又在学校闯祸了?“,刚说完,父亲就去准备竹板子了,看来这一顿打是再所难免的了。我跪在家门口将丢钱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绘声绘色的描述他们的儿子是多么的不幸,遇上了这么个没有道德的东西,但我还是没能免得了一顿毒打。打完后,我的困乏感顿时全无,母亲问道:”你怎么回来的,早班车都没有这么早,说,是不是把钱拿去打牌了“,我连忙辩解道:“老师说没有学费不让上课,我是昨天早上往回走的,走了一天一夜。”说着说着委屈的泪水如同决堤一般倾流而下,母亲听后也哭了,大概是心疼自己的孩子走了一天一夜的山路吧,父亲扔下了竹板子,长叹了一口气。

在家里吃过早饭后,父亲没有去忙农活,他从木匣子里拿出了一沓皱巴巴的钱,我清楚的知道那木匣子里的钱是他打算用来购置自行车的,他已经心心念了很久了。父亲让我在家睡了一觉,等下午醒来后,父亲将我送到了山上的公路边,陪着我一起等车,两人彼此沉默着。他在路边目送我上车后,就离开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给的钱不多不少,刚好够我的学费和一个月的生活费。他什么也没给我,可他却又给了我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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