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岁月忆父亲

      我的父亲从未过过父亲节,在他有生之年也不知道有“父亲节”。

      今天是父亲节,翻开2018年,父亲走后二十年写下的文章,再次湿了眼眶,也惟有以这种方式来怀想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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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很淡、风很轻,任星辰浮浮沉沉。”当王菲、那英的《岁月》在春晚响起时,我的思绪蓦然回到一九九八年二人合唱的《相约一九九八》,父亲走了竟二十年。

二十年的时光在快乐和忧愁中流逝,父亲没来得及听《相约一九九八》,没看到零八年在北京举办的奥运会,没有经历零八年的汶川大地震;不知道两个女儿都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没有看到外孙的出生成长;没去过西藏没出过国……是遗憾抑或庆幸。

在父亲有生之年,唯感到他的“严”,记忆中重现的日子却皆是“柔”。尤其是再读《傅雷家书》后,书中傅雷的照片没有一丝笑容,信中笔墨流露出来的却处处是温情。父亲同样不苟言笑的面容很难让人看到他的柔,永别后一层层回想那柔情,时间越久越觉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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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离世对我来说是突然的,尽管事后母亲说,医生让她随时做好父亲后事的准备,但她没跟我们姐妹说。我以为那一次住院也与前几次一样,住一段时间就会回家。一直以为父亲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快走,冥冥中他却把该交待的事皆交待了。

父亲与我的最后一次谈话让我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感痛心。年轻时以为时间似流水流不尽,什么都来得及,而今时间似水流一去不返,错过的永不再来。

二十年前,父亲在最后一次重症住院期间以少有的温存跟我谈话,回顾他对我从小到大的悉心照顾,我背对着他无半句言语任泪水直流也不愿转过脸直面他。我尽义务般照顾重病的父亲却与他少有精神交流。明知父亲很想与我沟通,年轻倔犟的我却佯装不知,用沉默对抗,只因当时认为父亲对我过于严苛。总是羡慕别人父女间的亲密,而自己的父亲生就一幅拒人千里的面孔,父女间总是隔着长长的距离,记忆中几乎没有情感上的交流。习惯他的严厉少有的温情让我无所适从,竟错过了最后一次本可以痛彻心扉的情感交流,留下永远伤痛的回忆。

整理父亲的遗物时我才读到父亲的温情与浪漫。主要是信件,父亲与爷爷、奶奶、母亲的通信,其中竟有一封我写给病中父亲的长信。同样不善用言语表达情感的我只能用笔与他交流,请求他原谅不懂事倔犟的女儿因一件小事近半年不与他说一句话。再读此信潸然泪下,父亲到死也未提过此信,也未用言语表示对我的原谅,只是说,母亲生日那天一起出去吃顿饭。庆幸有了这封信让我少了些遗憾。看到他把我和妹妹出生那年的日历保存完好如初,这份细腻为什么现在才感受到!看到他写给爷爷饱含深情的长诗、写给母亲浓情蜜意的情诗,那份温柔浪漫为什么现在才懂得!为什么总在离别后,抑或千里迢迢赶到他坟前祭奠的学生也是在离别后才体味到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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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眠地下的父亲可曾知晓,二十年来,他的学生不远千里一批又一批到坟前祭拜,父亲走时尚未花甲,而今他的学生也近花甲了。同父亲感情最深的是八五级那届学生,2005年这些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学生因校庆又回到母校,从父亲的墓地悼念回来他们激动地谈到父亲,感慨父亲这样真心为学生的老师现在委实越来越少了;谈到他们当初为了避免出早操骗过父亲的把戏。父亲是一个多么简单的人呀,有时甚至单纯得像个孩子。那五官轮廓分明的刚硬面容、瘦小单薄的身躯有着怎样的热情!他那过于严格、严肃、严谨,内外皆方的个性很难让人喜欢,那热情却不会消逝在时光里而是随着岁月流逝一寸一寸暖到我心底。作为大学生的班主任,他仍坚持每天早起督促学生晨跑。一次因到学生宿舍看学生是否晨跑,不小心眼球撞到生锈的门锁,手术治疗了好长时间才见好,却留下了后遗症。在他那从来没有人情分,这种严苛并未种下怨恨的种子,而是在种桃种李种春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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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学生尚且如此更勿说我和妹妹了。小学时,生平第一次写信,短短一封写给姑妈的信,父亲让我抄了十几遍,至到无一错字书写整齐才让寄出。父亲让喜欢写作的我给《少年文艺》投稿,在他的督促下,一篇小小的故事不断修改、一遍又一遍抄写,最后几乎带着怨气寄出。父亲对生活上的小事也太较真,总认为这样不仅自己活得累也让别人累,生病住院期间连睡觉前脱下的衣服也要按顺序放得整整齐齐,我的顺手一放总遭到他的指责,曾以为他是那样古板缺乏生活情趣。

一九九七年,父亲已重病在身,当他为香港回归兴奋不已、通宵达旦看世界怀、为邓小平辞世默默流泪让当时的我很不理解,不操心自己的身体,却对与己无关的事如此上心,而今才懂得他是如此热爱生活、热爱生命。

父亲对他人生中的大小事都十分关注,可用放大镜看他的“严”,也可用放大镜看他的“柔”。小时候特别盼望父亲出差,除了不受他的严格管教更多是对礼物的期待。那时无论父亲送什么礼物都觉得好,他多半喜欢买衣服给我,懂得爱美自己挑衣服后就渐渐失去了对礼物的期盼,美了整个童年的是父亲送我的那条淡黄色连衣裙,后来竟觉得父亲不懂得欣赏美了。

对节日的期待也缘于父亲,尤其是中秋与春节。中秋无论有无月亮、月缺月圆,父亲总会对窗摆上小圆桌,放上月饼、水果、饮料,一家五口人围着小圆桌,伴着屋内昏黄灯光、屋外朗朗月光,那时的月饼也好吃,有一种昔在、今在、永在的温暖。

对春节的期盼更多是对新衣裳的渴望。小时候,平时父母很少给我们买新衣裳,但大年初一我与妹妹一定会穿上新衣裳,大都是父亲让母亲年前用缝纫机给我们赶制的。新年第一天,我们全家都会穿得齐整,父亲带我们逛公园、看电影、观灯会。记得那一年的大年初一很冷,父亲穿着崭新蓝色的中山装带我们看马戏,马戏散场了,父亲发现放在上衣口袋里的钱丢了,本想让我们吃顿大餐只好改成一人一碗面条,冒着热气的面条温暖了我这么多年,之后再也没吃过那样好吃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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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父亲还年轻,春节时他让家远没回家的学生到我家过年。中秋时,也有学生到我家过节。后来不知是父亲年纪大了还是生病了,渐渐不再积极为过节做准备只是提醒我和妹妹,我也慢慢失去了对节日的想往,更勿说父亲走后。

又是一年清明了,微云飘过、细雨霏霏,惟有轻风将思念带回。浮浮沉沉二十年,父亲散发的光与热在岁月中凝聚成酒,每年清明打开记忆的酒瓶,朦胧中,父亲依然是年轻的样子,依旧是那个五口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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