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不是一般的人,至少王铁柱自己这么认为。不一般的人就应该有不一般的境遇,虽然村头阿花不这么看。阿花认为,王铁柱就该和自己成婚,不要总想着闯荡江湖。是的,王铁柱有一个江湖梦。
为了配合这个江湖梦,王铁柱就不能是王铁柱,所以王铁柱给自己改了个名字,他从现在起,叫王无涯,寓意着驰骋江湖、所向披靡的路没有边际。他王无涯,是江湖中人。阿花不满意这个名字,牙都没了的人,成不了什么大事。阿花也不支持他的江湖梦,什么仗剑走天涯,绝对不是王铁柱能干的事。于是阿花劝铁柱,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多种地,少瞎想。王无涯觉得这是对自己的羞辱,他心里一直很不满意阿花,虽然阿花是个俊俏的女子,也颇有几分才情,但是阿花不理解他的雄才大志。这很不应该。
王无涯收拾包裹打算离开小村子的那个晚上,阿花跑到他门前,逮了他一个正着。王无涯刚想发火,却撞上了阿花泪盈盈的一双眼,溢到嘴边的怒气又生生咽回去了。“阿花,回去吧,你挡得住我一时,挡不住我一世。”我俩本无缘分,全靠你一厢情愿,王无涯把这句话憋了回去。“再者,我想闯荡江湖这件事和你也没有关系。我就是不想种地。我就是不想,像我爹一样,种一辈子地。阿花,靠种地,一辈子也成不了人上人。要想出人头地,就得自己给自己找出路。”王无涯的最后一句话很轻,伴随着夜晚的风,阿花怔住了。
踏上征程的王无涯突然觉得自己无处可去。他才二十几岁,不曾读过圣贤书,平时只爱看奇侠小说,但是王无涯觉得自己很不错,起码还能认识字呢?去哪呢,占山为王,太不现实,哪个山大王没有几个小弟?何况这附近都是荒山野岭,王无涯觉得,自己要是在哪个山头一坐,冲天大喊三声我是大王,在这个破山找个山洞居住,也没什么,绝对没人有意见,隔三差五的还会有人给他送饭上来,这世上好心人其实不少。但是那样就不是江湖中人了,职业就变了。
生活太难了。
蹲在路边的王无涯快要啃完了包里的大饼,他决定进城。不是因为大隐隐于市,而是他的心里早就有了另一番打算。城里光怪陆离,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王无涯一路上见了太多奇闻异事。
这个世道向来不公平,但是乱世出英雄。
王无涯想要浪迹天涯凭的不仅仅是一身胆气,更是他腰里的一柄剑。此剑剑柄乃乌木所造,黝黑,手感滑润,握在手中便能感觉到它的醇厚,剑锋却是凶相毕露,即便是在烈阳之下,发出的光也阴冷苦寒。这样的剑,能斩妖魔,能喝退鬼神,更能将人开膛破肚。这把剑,是王无涯他爷爷造的。
是的,往祖上数,王家是铸剑世家。但是从王无涯他爷爷王有缘开始,王家突然洗手不干,王有缘骤然辞京,隐居在那小山村,说是图清净,但前来叨扰的人却不少。曾有大户人家许诺,王家若能重操旧业,愿双手奉上一件宝物,这件宝物,习武之人若得,便可呼风唤雨,所向披靡。但是王有缘只是摇头,待到年纪大了,便一味装耳背。故求剑人只能兴冲冲的来,又垂头丧气的回去。到了王无涯这一代,王家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农民。王无涯不理解,如若爷爷能重出江湖,现在的自己怎么说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铸剑,在王无涯看来,比种地有趣多了。
所以王无涯要拿着爷爷铸的最后一柄剑,进京城,去找寻当年求剑的大户人家。那可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只是不知道,当今皇帝还认不认他这个孙子。
人说皇帝喜欢长生之术,不问朝政,但是王无涯觉得,他一定能认出这把剑。
万岁跟前,王无涯将头低得很低很低。皇帝低头窥着那剑,老狐狸的眼睛发着烁烁的光,半晌竟落下泪来,他抬头问王无涯道:“你可知道这剑的名字?”王无涯讶异片刻,摇头,爷爷不曾告诉他。皇帝冷笑,泪水填了脸上的沟壑:“这剑叫不悔。王有缘替李家抢朕的江山,他不悔。”
王有缘并非是皇帝的铸剑师,而是……李将军的铸剑师!
“当年那把本用来刺杀我的剑上淬了九种蛇毒,一旦伤朕毫厘,这江山便易主了。不过还要谢谢你爷爷,最后关头,他用这把不悔掉了包。所以这天下仍是我陈家的天下。朕杀他也不是,不杀他也不是。他既走了,朕也不追,不过——”
王无涯的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抬头,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
“仇人子孙找上门来,朕该怎么样?”
断头台前,王无涯的心情很复杂,他想起阿花唱的那首歌,他想起阿花的笑,他想起了泥土的味道,那种芬芳似乎回不去了。
朦胧中,他似乎又看见阿花,站在他面前,数落他没事瞎折腾。如果有下辈子,王无涯想,我宁愿不折腾,江山周转,世事纷争,其实不关他一介草民的事。王有缘离开京城,隐居山村,求的也并不是清净,而是心安。李陈之争,王有缘选了中立,他离开京城,选的是平和。可惜,王无涯道行不够,不配做他爷爷的孙子。
“你是不是觉得,你不配做你爷爷的孙子?”一个声音从高处落下,有戏谑,有妩媚。王无涯一愣,他今天真的愣了太多次了,抬头,眼前的女子亭亭玉立,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却不是记忆里的懵懂,清澈依然,但很通透。
“阿花?”王无涯颤声。
“我叫陈花。”阿花叹了口气。
“那还是很土啊。”王无涯带着哭腔。
“铁柱,你跟我回去。”阿花摇了摇头。
王无涯苦笑,我也想和你回去。
阿花仰头,大步流星走上前,走到了行刑官面前,无人敢拦,她手中一直紧紧握着一块免罪金牌。
“告诉圣上,人我带走了。他对不起我母亲一次,却不能再对不起我。”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吓坏了行刑官。
拉扯起站不起来的王无涯,阿花坚定道:“铁柱,回家。”王无涯一时语塞,半晌后才喃喃:“阿花,你真是大侠风范。”
骑在阿花的红枣马上,王无涯不知该说什么,阿花从怀中掏给他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上面的墨迹已经模糊:铸剑秘籍。阿花笑笑,说:“这是你爷爷传给我的。你想不种地,我同意了,我们各退一步。”
王铁柱一皱眉,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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