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汉代才子扬雄:不只是文学家,更是一本“百科全书”

巴蜀春秋之三十九

揭秘汉代才子扬雄:不只是文学家,更是一本“百科全书”

                       文  和运超

      扬雄,西汉后期蜀郡成都人。历来人们都把扬雄视为一个重要的文学家,尤其汉赋的名声非常大,《甘泉赋》《长杨赋》等名篇脍炙人口,往往将他同乡前辈司马相如并称。扬雄自幼患有口吃,一直潜心向学,后来才游学长安,厚积薄发,不仅是文学才华惊艳,还几乎把所有先秦名著统统进行“自主创新”,其实扬雄堪称西汉最全面的百科全书人物,这一点却很少为人所知。


扬雄的画像

      一、西汉末年的学术巨星

      扬雄,以《汉书》记载,这一姓氏来自中原晋国杨邑(今山西洪洞县曲亭镇一带,春秋晋国著名的乐师师旷就是杨邑人),一说改“扬”是扬雄自己标新立异。把这一地名作为姓氏,大约在三家分晋的纷乱时期,扬家祖先迁居到了巴地巫峡一带。然后又到蜀地郫县安顿下来,以流行养蚕采桑为生。扬雄祖上五代都是单传,偏偏扬雄口吃不善交谈,喜欢安静读书,博览群书,但因疏于生产,家境日益贫困,但扬雄丝毫没有感到烦恼。

      要认为扬雄天赋过人,完全无师自通,也不大现实。西汉末年成都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教育家严君平,和文帝时的文翁不相伯仲。《汉书》记载,严君平在成都市井以卜筮为业,“有邪恶非正之间,则依蓍龟为言利害。与人子言依于孝,与入弟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各因势利导之以善……”严君平其实颇有司马迁笔下“游侠”的部分特征。他不依靠官府为生,绝不厕身游走官场、乞食公门,生性有一份傲骨,设肆卜卦,以智慧养活自己。

      扬雄虽然家境没落,但对自己的才华也很自负,平时所写文章都以司马相如、屈原这些前辈为标杆,因此传下《反离骚》,还对照《九章》作《畔牢愁》(以当时楚语,牢愁也近似牢骚之意)。扬雄没有成为呆板的书生,很大程度上是受他的老师严君平的影响。多年以后,他在《法言·问明》里依然称颂严君平:“蜀庄沈冥,蜀庄之才之珍也,不作苟见,不洽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虽隋和何以加诸?举兹以旃,不亦珍乎?吾珍庄也。”(班固写《汉书》要避汉明帝刘庄的名讳,所以改庄为严)可见老师的思想和操守,给扬雄毕生以重要的影响。


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扬雄诗文集

      扬雄来到长安以后能够出人头地,主要得到外戚大家族王氏子弟的欣赏。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将扬雄招为门下史(门下史一词是《汉书》原文,通常汉代州郡一级长官自己招募的属吏称为门下掾)。王音是元帝皇后王政君的堂弟,接替王凤辅政八年。这期间,扬雄得到同乡蜀人杨庄进一步推举,汉成帝刘骜也很喜欢文学雅士,扬雄就陪伴随从。

      元延二年(前11年)正月,扬雄随从成帝前往甘泉宫,作《甘泉赋》,到年底又作《羽猎赋》,成为汉赋的代表作,历来评价与司马相如齐名。实际上,扬雄的文章虽然有汉赋铺陈、渲染的色彩,但蕴含的主题思想是有批评和劝谏,希望成帝可以学习前代帝王,停止过度的嬉戏游玩。这期间,扬雄获封黄门侍郎,与王莽、刘歆等为同僚。次年,扬雄又作《长杨赋》,继续对成帝的奢侈习性提出规劝。但是,皇帝哪里会留意他文章中的深意?

      扬雄不受太多的重视,他也不愿意曲意逢迎权贵,更看不惯后期儒生的呆板和迂腐,反而继续专注于学问,留下一大批影响后世的著作。

      众所周知,扬雄是一个口拙之人,只能读书写文做学问。在长安那个环境,扬雄内心当然希望汉朝继续兴盛。但扬雄的学问功底来自蜀地,和长安穷首皓经的学习氛围不大一样,因此,扬雄才有自成一家的《法言》《太玄》等著作。

      此外他是第一个对司马迁《史记》表达钦佩和推崇的人,扬雄续写过《史记》,可惜原书没有保留下来。东汉王充在《论衡·须颂篇》说:“司马子长纪黄帝以至孝武,扬子云录宣帝以至哀平,陈平仲纪光武,班孟坚颂孝明。”说明扬雄继司马迁之后,写了汉宣帝到汉平帝这一段历史。另外扬雄还有《蜀王本纪》,是研究上古四川不可或缺的史料。他还精通天文历法、精通音乐。


纪念扬雄的邮票

      就文学方面,以屈原和司马相如为标杆,堪称一流继承人。除了楚骚汉赋,即便先秦以来的散文体,扬雄的成就也数一数二,他的无数著作已经证明,包括朝廷公文写作,如前面提及《元皇后诔》《剧秦美新》,同样在其中表达他的个人思想,并非公式化的写作。

      在文字学方面,扬雄有《训篡》 《方言》等书。《汉书·扬雄传》说:扬雄以为“史篇莫善于《仓颉》,作《训篡》”;《华阳国志》指出:扬雄认为“典莫正于《尔雅》,故作《方言》。”这两部都是关于古文字学的珍贵经典。

    扬雄写《法言》,意图弘扬《论语》的儒学理念在汉代重新发扬光大。当时,思想呆板的儒生士子嘲笑扬雄不是圣人却敢作经,好比春秋吴楚君主僭越称王,应该是灭族绝后之罪。从扬雄死后情况而言,他的《法言》大行于世,但另一模仿《老子》的《太玄》没有未得进一步彰显。

      扬雄死后,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就对桓谭说:“您曾称赞扬雄的书,难道他能流传后世吗?”桓谭回答:“他一定能够流传。但您和我看不到了。凡人轻视近的重视远的,亲眼见扬子云地位容貌不能动人,便轻视其书。从前老聃作虚无之论两篇,轻仁义,驳礼学,但后世喜欢它的还认为超过《五经》,从汉文帝、景帝及司马迁都有这话。现在扬子的著作文义最深,论述不违背圣人,如果遇到当时君主,再经贤知阅读,被他们称道,便必定超过诸子了。”

      所以,扬雄的才华其实相当全面,堪称百科全书式的一流人物,也称得上汉代最重要的宗师级学者,后代张衡、王充、韩愈、刘禹锡、司马光、王安石、杨慎等等,都对他的成就敬佩不已。

    二、与王莽关系的争议


扬雄法言的书页

      扬雄生平最大的争议自然是和王莽的关系,王莽推崇和敬重扬雄不假,扬雄对王莽比较有好感也是事实,但说不上两人的关系有多密切。

      扬雄来到长安以后是受到王音的发掘和任用,汉成帝到汉哀帝依然有王商、王根兄弟得势,最后是王莽揽事掌权。王莽、刘歆、桓谭(也是多才多艺的人物,著有《新论》,和扬雄一样看不惯迂腐的儒生)等欣赏扬雄的都不是愚昧无知之辈,扬雄在成帝时期表现已经一鸣惊人,何况还有许多扎扎实实的著作。在王莽新朝前后,让扬雄写《剧秦美新》和《元皇后诔》引发千古争议,不少后人虽然敬佩扬雄的才华,但对其立场是有批评的。

      客观来说,扬雄对王莽的态度的确不是虚情假意。经历西汉末年,对社会风气的体会感触,扬雄真心希望推陈出新,弘扬纯正的学术文化,他在一些文章中大谈五行更替,五德始终,认为时代在发展和变化。另一方面,扬雄虽然受王家上下青睐,多年来王莽和扬雄之间,未必有过从甚密的感觉。也就是说,扬雄其实从来没有主动投靠王莽。

      扬雄和王莽虽然在汉成帝时期同任黄门侍郎,认识很早,扬雄要年长十多岁,王莽对扬雄算是欣赏和敬重,但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哀平时期王莽得势,扬雄基本在天禄阁做事和写书,很少和外界来往,除了偶尔写几篇御用文章,总的来说王莽没有亲近提拔他。所以,到新朝甄丰、甄寻父子搞符命谶纬事发将扬雄卷入,王莽认为扬雄会参与很意外,本身这件事也已经说明两人多年来,没有特殊的交集,王莽很了解扬雄的性格。

      王莽一直没有像刘歆、甄丰父子那样,用宰相公卿这样的名爵显位去笼络扬雄,他知道对扬雄这一套不管用,所以说不上有多么重用扬雄,对待他只是出于爱惜文才,就让他安心搞学问。扬雄继承老师严君平的思想,也没有想过投靠权贵,所以也只是希望一个平静的空间钻研学问,从来没有想过高官厚禄。


关于王莽的传记

      扬雄所学是以儒家出世的思想为主,但他反对呆板迂腐的儒生观念,希望以自己所学重塑儒家,因此,他的目标和王莽的“复古”在方向上有契合,这一点是他们能够走到一起的重要基础,包括《剧秦美新》的思想,后人以此批评扬雄失节献媚,正是没有认清扬雄思想的出发点。

      汉代流行五德始终是基于一种天命论,时代发展是大势所趋,万物没有一成不变。而王莽当时营造的代汉氛围,扬雄认为符合这一趋势。因此遵从孔孟儒家的理念,没有抱定为一家一姓卖命到底的忠孝观,至少扬雄希望恢复这种纯正的孔孟之学。正如《孟子·梁惠王》里的名言:“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扬雄正希望通过与王莽一起整肃理念,弘扬真正的孔孟儒家学说,这就是王莽抬出“复古”的基调。

      而在扬雄的眼里,王莽勤于王事,建辟雍、立学校、制礼乐、定舆服,恢复井田,引导社会朝着兴盛的方向前进,实在是堪比尧舜一样的人物,是周公之后当之无愧的“圣人”,这些想法确实是扬雄的肺腑之言。例如在《法言》中对王莽极力称赞:“周公以来,未有(安)汉公之懿也,勤劳则过于阿衡。汉兴二百一十载而中天,其庶矣乎!辟雍以本之,校学以教之,礼乐以容之,舆服以表之。复其井、刑,勉人役,唐矣夫。”(见《法言·孝至卷》)

      历来有人批评扬雄丧失原则立场,也有人认为是大环境下的不得已。像理学家朱熹就是前者,认为扬雄丧失气节,给王莽歌功颂德。同样宋代学者洪迈在《容斋随笔》中就持不得已的观点:“世儒或以《剧秦美新》贬之;实则,此雄不得已而作也。其深意固可知矣。序所言配五帝冠三王,开辟以来未之闻,直以戏莽尔。”


中华书局版扬雄的方言

      其实自班固写《汉书》为扬雄做传,就已经认同扬雄的观点。班固大体也把扬雄作为一种安身立命不得已的人物。班固和扬雄都批评屈原,班固也认为屈原为“贬絜狂狷景之行士”。汉代的符命说在东汉一样认为光武中兴是“天命”,是发展轨迹,班固也是纯正的儒家子弟,对扬雄当年复兴儒家的初衷是了解的。到宋代司马光也十分称颂扬雄,认为他是孔子之后的第一人,比孟子还影响巨大。

    三、哪里是《陋室铭》提到的西蜀子云亭?

      扬雄历来被认为是一代才子,家境没落,却终身好酒,史书称“家素贫,嗜酒,人稀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学”。尽管扬雄后来很受王莽敬重,却没有改变生活状况。

      扬雄晚年门庭冷落,嗜酒无钱,只有靠向人传授古文字学,来换取几斗白酒。而且最后仅有一个像样的弟子侯芭追随,扬雄于七十一岁病故(天凤五年,公元18年),虽然窘迫惨淡,至少没有沦落到刘歆和王莽的那种结局。

      有鉴于扬雄生前的穷困,却没有丧失研究学问的志向和成就,到唐代刘禹锡的一篇《陋室铭》,称赞蜀地两位先贤的“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流传为千古名句,扬雄在家乡的住处也就成了后世仰慕的胜地,可是扬雄究竟居住在哪里却引来许多猜测。


今天绵阳纪念扬雄的子云亭

      比扬雄略晚的班固(扬雄死后二三十年班固出生)在《汉书》中言扬雄“处于岷山之阳”,时人称“子云宅”,因许多人向他求学、问字,故时人称其居为“问字宅”。“宅”与“亭”在含义并不一样,秦汉之际的“亭”是一种专门称谓,古代文人士子稍微了解史书的都知道,刘邦当年就做过“亭长”,“子云宅”为何被变为“子云亭”呢?

      像著名语言学家王力就认为:刘禹锡所说“子云亭”就是“扬雄住宅”,这是为了让《陋室铭》的句子押韵,有意将“宅”改为“亭”的。自刘禹锡《陋室铭》一出,“子云亭”的影响越来越大。首先就是郫县人将扬雄故里的“问字宅”改为“问字亭”,又因扬雄曾作过《太玄》,又有人称其宅为“草玄亭”。 

    而且不止郫县,出于《陋室铭》的影响传播,蜀中“子云亭”很快遍地开花,成为扬雄到过的地方都修建“子云亭”,有成都、犍为、剑阁、绵阳等地。 像成都的“子云亭”就在今青龙街的原成都十三中内,据宋人乐史《太平寰宇记》《读易堂记》等史料推断晚唐人郑暐的《蜀记》说扬雄宅邸在秦大城内唐节度署西北二里二百八十步,方位即在今青龙街上,只不过早已经湮灭在历史中。

      像《直隶绵州志》记载,扬雄在前往长安之前,曾寓居涪县,在西山和钟阳镇(今绵阳市涪城区新皂镇)留有读书台和洗墨池等遗迹。绵阳西山“子云亭”也是目前仅存一座历史上的“子云亭”,始建于隋代。据《绵阳县志》载,清末重建的子云亭是木结构的长方形亭台,1976年在暴风雨中倒塌。后在原址又重建子云亭,仿木结构,至今犹存,称原址子云亭,以区别后来新建的子云亭。


2019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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