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儿

8岁那年初秋,班里陆续有同学长水痘,先是一两个,后来一个班走了一大半。健康如我,也在某天放学回家后开始发烧。

那场病来得凶,我先是全身起红点儿,然后溃烂发痒。伴随着不退的高烧,我迷迷糊糊地乱抓乱挠。母亲按住我不安分的手,在我耳边嘟囔:“这儿破了,这儿也破了,这是快好了吧!”

长水痘不能遇水,不能见风,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母亲守了我三天。第四天,我身上溃烂处开始结痂,却依然发着烧。母亲着急了,开始乱寻思:“是不是掉魂儿了,不然怎么一直发烧呢?”有想法就会有行动,母亲到处打听谁家有神婆娘。也正赶巧,村里有户人家前几天刚请来一位,母亲便用被子把我裹得严严实实,背着我去了人家家里。

那户人家的房子又矮又破,外面明明光线充足,屋子里却阴森森的。神婆娘半倚在乌黑油亮的被褥上,一头凌乱稀疏的白发,额间扎着一条已看不清颜色的布条,脸上的褶子像是久不逢雨的土地,说话间沟沟壑壑里竟是鲜艳的肉色。她没有笑,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但我却觉着她笑了,只是那笑比秋天的风还让我战栗。

母亲把我放在床上,拢了拢被子,便退到一边等候。神婆娘稍一歪身,趴在我脸上看了许久,然后起身艰难下床,拄着跟她一样驼背的拐棍,迈着三寸金莲蹒跚地移到屋外。母亲一脸信仰,看着她走出去又走进来,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她摆摆手,有些急促地来到我身边,朝我的额头上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回去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今晚好好守着,将来你要享这姑娘的福啊!”母亲憨憨笑道:“我可不求享她什么福,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好。”道谢之后,母亲又把我背回了家。

此行的代价是一篮子土鸡蛋,想想倒也划算,毕竟在第二天,我真的不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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